唐太宗如是、趙光義也不例外。
那時……李煜夫婦或許就會有大用處,如果可能,楊浩甚至不介意結交蜀、荊、湖、漢、尤其是柴氏後人,只可惜他與那些人一向沒有交集,貿然往來,必然引人注意,不像李煜夫婦,彼此有過在唐國時的一段交情,尚不顯得突兀,首要的,他當然是要保護好自己。
正值春暮,花林中落英繽紛,有的花開正豔,有的已是漸漸凋零,楊浩漫步林中,踏著一地紅塵,不時向姍姍行來的青衣小婢問詢一句,漸漸拐到了汴河邊上。
汴水河邊幾株梨樹如籠紗冠,白茫茫一片,前方河水滔滔,帆張如雲。一陣風來,滿樹梨花飄落,綽約如雪。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李煜悵立花樹之下,面對悠悠而去的汴河水,黯然吟道。
“妙啊,真是絕妙好詞!”
冬兒、玉落、妙妙,都是極具才學的女子,聽了這樣幾句信口拈來,卻極富藝術魅力的優美詞句,不禁擊節叫好,一個個妙眸之中盪漾起崇拜欽佩的神情。
小周後站在一旁,唇邊卻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曾幾何時,她的眸中何嘗不是像眼前這幾個女孩兒一樣,把李煜敬若神明,眸中滿是欽佩、崇拜,還比她們多了一份濃濃的情意,深深的愛慕。
可是現在再聽到這樣動人的詞句,她再也沒有當初那種心動的感覺了,只有深深的厭惡。她現在想的是:家裡的僕從太多了,本不需要僱傭這麼多人的,這個月的工錢又是好大一筆支出。夫君一日三餐仍要珍饈美饌,還得再典當些東西才行;夫君好飲宴,款待客人要錢、府上養的歌伎舞女要錢,難道總是向楊左使商借?將來拿什麼償還給人家?
貧賤夫妻百事哀,整日要為柴米油鹽醋茶發愁,小周後哪裡還有昔日的浪漫情懷。當千嬌百媚的容顏要敷上往日裡瞧都不瞧一眼的劣質胭脂,當每日為了米缸裡還剩多少米而精打細算,當每日都要捉襟見肘,為一個日漸沒落,卻無視現實,仍舊活在他自己的理想中的丈夫傷透腦筋的時候,還能保持最初的浪漫與溫情嗎?
歲月的風霜已將昔日的浪漫與美麗的幻想一點點消磨怠盡,很殘酷,是嗎?但是,這就是生活。浪漫的童話故事,主角一定是王子和公主。今時今日的小周後,從丈夫口中聽到這樣的詞句,只會生起深深的反感,她寧願自己的男人成為家裡的頂樑柱,一家人的生計前程,可以在他的安排下,井然有序地進行下去,而不是一個只會悲春傷秋,無病呻吟,反要靠他的娘子和兒子來撐起這個家。
“官人,時辰不早了,勞動楊夫人她們這麼久,咱們也該回去了。”
雖見李煜遊興不減,小周後還是上前說道,恰在此時,只聽一聲清咳,楊浩自林中轉了出來,微笑長揖道:“哈哈,李將軍,原來你們在這兒,讓楊某一番好找。”
李煜如今爵至侯爺,官至上將軍,可是那個侯爺叫“違命侯”,不無羞辱之意,所以楊浩與李煜交往,向來只稱他李將軍,而不呼其侯爺。
楊浩既然來了,自然不容他再就此離去,兩下里談笑一番,楊浩便盛請邀他到百味樓中飲宴,李煜夫婦盛情難卻,便隨他行去。
堪堪將至百味樓,就見前面一個身材魁偉的男子,在一個花枝般風流的妙人兒陪同下緩步走來。
楊浩一見不由一怔,前邊來的正是久不往來的趙光義和柳朵兒。
“壞了!”楊浩一下子想起了那幅《熙陵(趙光義)幸小周後圖》,今天自己府上女眷邀請李煜夫婦遊春,小周後可不比當日辭廟離國時一般頭戴面紗,如今被趙光義迎面撞見,看到她的國色天香,一旦起了色心……,那我不間接成了拉皮條的?
楊浩急忙掙開左右攙扶著他的冬兒和妙妙,上前施禮,吸引趙光義的目光道:“下官楊浩,見過千歲。”
李煜見狀忙也急忙趨前拜見,趙光義瞟了他們一眼,目光從水蜜桃兒般汁多味美,正值女性成熟嫵媚年紀的小周後身上掠過,又從同樣千嬌百媚,只是比起小周後尚顯青澀稚嫩的冬兒、玉落、妙妙身上閃過,神色平靜,毫無異樣。
楊浩暗自鬆了口氣,又覺有些奇怪:“趙光義既能不顧令譽,強佔小周後,自然是對她垂涎萬分的,就算他如今是個王爺,不敢輕舉妄動,若有好感,神色之中不該一點不表露出來,這是怎麼……,趙二轉了性了?”
趙光義目光落在楊浩拖著的瘸腿上,眉頭不經意地一皺,神色更顯冷漠,只微一頷首,淡淡應道:“李侯爺與大鴻臚也來賞春踏青麼?”
李燭臉上一片赧紅,訕訕應道:“是,下官蒙大鴻臚相邀,正欲赴百味樓飲宴一番,千歲若有閒暇,不妨……”
趙光義皮笑肉不笑地道:“本王剛剛飲過酒,已不克酒力了。你們自去吧,南衙中還有許多事情要辦,本王這就回去了。”
趙光義回首向朵兒展顏笑道:“柳大家請止步,本王這就告辭了。”
柳朵兒忙道:“朵兒恭送王爺。”
這時路旁抬過一頂小轎來,楊浩移目望去,微微便是一怔。今日趙光義既是到如雪坊中相見美人兒,飲宴娛樂,當然不會抬著開封府尹那頂八抬大轎,鳴鑼開道,旗牌導引,乘一頂小轎事屬尋常,可是……這樣的私人飲宴,幽會的又是汴梁花魁,只帶三兩心腹佳人即可,而隨那頂小轎來的青袍文士打扮的人,竟是如今南衙倉曹程德玄,這就有些奇怪了。堂堂朝廷命官,自無扮小廝的理由,要拍馬屁也不必拍在這個地方呀。”
程德玄瞟了眼他拖著腿,肩膀一高一矮的模樣,不屑地冷笑著,掀開轎簾,向趙光義躬身道:“王爺,請上轎。”
趙光義向李煜、楊浩微一頷首,彎腰登上了轎子。
“恭送千歲。”幾人長揖施禮,看著趙光義的轎子吱呀吱呀地悠悠而去,柳朵兒偷偷瞟了楊浩一眼,輕咬薄唇,襝著羽袖,上前見禮道:“朵兒見過楊大人……”
楊浩望著趙光義離去的轎子仍在怔怔出神,充耳不聞,朵兒神情不免有些尷尬羞憤。
妙妙上前向她福禮道:“妙妙見過小姐。”
朵兒一側身,冷顏說道:“不敢當。”
冬兒輕輕一拉楊浩衣袖,低聲喚道:“官人。”
“嗯?啊!柳大家,失禮,失禮。”
楊浩醒過神來,連忙向她含笑一揖:“本官要陪李將軍去樓中飲宴,少陪了。”
楊浩說完,便向李煜做了個邀請的姿勢,向前走去。
柳朵兒身形欲動,終於抿著嘴唇站住,自後面看著楊浩拖著殘腿一步一沉的模樣,幽幽嘆息一聲,神情複雜地轉身離去。
楊浩與李煜並肩坐在三樓雅座中,憑窗望去,左前方是皇宮,右前方是大相國寺,遙遙對峙的是樊樓,眼皮底下就是如雪的花海,開封美景盡收眼中。兩側是冬兒、小周後、玉落、妙妙,四個美人兒各擅勝場,各具氣質,清風徐來,拂得她們衣帶飄飛,猶如天上仙子。
李煜果然有詩人氣質,酒至三旬,眺望開封盛景,不禁又詞性大發,在冬兒、玉落、妙妙的喜悅催促中開始吟詩了,楊浩卻持杯沉吟,充耳不聞,心中始終有些古怪的感覺,卻不知癥結出在哪裡。
如今他馬上就要離開汴梁了,諸事無不警惕小心,遇到什麼不同尋常的事自然格外上心,沉吟半晌,忽聽冬兒、玉落她們擊掌叫好,楊浩也沒聽清他吟的是什麼,就舉杯讚道:“好詞,好詞,來來來,請酒,請酒。”
李煜矜持地舉起杯來,二人輕輕一碰,捧杯飲酒,楊浩大袖遮面,一杯酒剛剛沾到唇邊,雙眼突地張大,他想起那種不舒服的古怪感覺最初由何而來了。
從他離開午門,心裡就始終覺得有點不自在,現在突地想起來,當時無意中一瞥,午門站崗的幾名禁衛似乎不是平時的侍衛。
午門侍衛有三班,楊浩這幾日接迎錢王,時時要進宮請命通報,進進出出不知多少次了,每次進宮那些侍衛都要驗看腰牌的,多少都有些臉熟,可是今日所見的幾個,並不是平時守門的幾個衛兵,尤其是……其中有一個現在想起來,似乎該是南衙中人,當初他任火情院長時,領著一班嘍囉滿東京城拆房子,其中有一個班頭兒,似乎就是站在午門前的那人。
這個班頭兒,就像密密編織的網上一個小小的線頭兒,順著他向下探索下去,許多看似無疑的事情都牽連起來,在楊浩心中重現了它的脈絡,一個大膽的念頭突地跳入楊浩的腦海:“難道……大雪漫天夜發生的故事,要發生在這落英濱紛時?”
一陣風來,捲起梨花如雪。
楊浩如置心冰壺,寒氣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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