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釜底抽薪難下手
聽了焦寺丞沒頭沒腦的這句話,楊浩詫異地道:“什麼事果不其然?”
焦寺丞笑吟吟地道:“果然是大人一回來,咱們這清水衙門就開始財源廣……就開始忙碌起來了。呵呵,好教大人知道,吳越國王錢俶入朝參聖來了,官家令魏王德昭與楊左使負責接迎款待。”
楊浩“喔”了一聲,心道:“我要去的是契丹,等‘飛羽’派了人來,我就製造一個藉口出使契丹去,錢王?他來就來了,關我鳥事。”
楊浩心裡想著,順口問道:“以往接見錢王是個什麼規格,可有舊例可循,還勞焦寺丞整理個章程出來,楊某照做就是。焦大人也知道,這些繁文縟節,楊某是不大懂的。”
“沒關係,沒關係,這事兒只管交給下官就是。”
焦寺丞喜孜孜地道:“要說舊例,那是沒有的。錢王與我朝來往最是密切,也最受官家的禮遇,以往接迎錢王,向來都是由晉王千歲主持的,晉王掌著開封府,這汴梁地面上比咱們鴻臚寺管用的多,迎來送往的人手、接迎款待的安排,南衙的人就一手操辦了,我鴻臚寺根本不用出頭。這一會是咱們鴻臚寺頭一回承辦接迎錢王的大事,不過屬下們自會把此事辦的妥當,大人如今可是咱鴻臚寺的頂樑柱,露不得怯呀。”
楊浩微微一笑,稱謝道:“如此,有勞焦寺丞和諸位同僚了。”
待焦寺丞出去,楊浩轉悠著茶杯,心思快速活動起來。
“以往都是由開封府尹,也就是當今晉王負責接待這位錢王,這一回換了人?”
他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我國人政治,玄妙無比,一個站位、一個亮相,都可以成為某個政治動向的訊號,向來由晉王負責接待的人突然換了魏王,意味著什麼?想必晉王現在已經有些坐立不安了吧……
有焦寺丞等有經驗的胥吏在幕後為他出謀畫策,楊浩與魏王德昭接迎錢王一事雖是頭一回辦,卻也處理的有聲有色,錢俶此來,是很識時務地準備到開封做人質,與荊、湖、漢、唐諸國國君碰碰頭,喝喝茶,接受趙匡胤和平接收來的,他想要的,只是一家老小的平安罷了。
可是誰也不知道官家怎麼想的,似乎他不想錦上添花,馬上接收吳越領土。隆重的國宴上,忐忑不安的錢俶當場獻詞一首,其中有“金鳳欲飛遭掣搦,情脈脈,行即玉樓雲雨隔”之句,將他的心意表露無遺。
趙匡胤聞鉉歌而知雅意,當即鄭重表態:“朕誓不殺錢王!盡我一世,盡你一世。錢氏子孫,永保富貴。”錢俶在汴梁風風光光地轉了一圈,得了許多賞賜,又毫髮無損地被送回吳越去了。
錢俶此來,明明是為了獻地,不需一兵一卒、唾手可得的領土,官家卻不順水推舟地接收下來,陛下到底在想什麼呢?難道現在還有比接收吳越更重要的事麼?聖意真個難測。
文武百官正為此猜測不已的時候,聖意難測的趙匡胤忽然宣佈,要西幸洛陽,看看他出生的洛陽夾馬營,祭拜一下祖先的墓地。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一統中原,如此赫赫戰功,當然要向祖先稟告一番,於是文武百官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起來,趙光義聽了也急忙入宮去見皇帝,以往不管趙官家是出征還是巡幸,留守汴梁的人都是他,此番趙官家要西幸洛陽,他自然要來問問皇帝的行程安排、返回的時間,以及對留守京城的囑咐。
進了大內,到了皇帝寢殿,一見趙匡胤,趙光義就以家禮向大哥親親熱熱地打聲招呼:“大哥,此番去洛陽,大哥準備多久回來?對京裡面的事,大哥還有什麼囑託嗎?”
趙匡胤正在喝茶,聽了他的問話,若無其事地道:“如今中原一統,如此大事,當焚香默告於祖先。二哥多年不曾回過家鄉了,這一回,你和我一起回去。”
趙光義一呆,心跳得有些急促起來,他遲疑道:“我也要去嗎?那……汴梁這邊……”
趙匡胤從容地一笑,介面道:“如今江南平定,中原一統,漢國苟苟延殘喘,自保之力尚嫌不足,契丹又內亂不休,據報,南院大王耶律斜軫派兵抄了叛軍的老家,慶王被迫率軍逃往女真疆域,蕭後下詔,與女真人正聯手剿滅這股大敵,我國如今穩如泰山,也沒甚麼大事,汴梁麼,就讓德昭和光美暫時打理好了。”
趙光義心頭一沉,強笑道:“也好,多年不曾回去家鄉,兄弟心中也想念的很,如今就與哥哥同去便是。”
離開寢殿之後,趙光義的臉色立即陰沉下來:“錢王北上,魏王接迎。大哥祭祖,魏王留守。這些向來都是我的差使,大哥做此安排,到底是什麼意思,看來王繼恩對這些安排也是毫不知情,事先竟未通報訊息於我……”
趙光義越想越是不安,他怔忡地行於廊下,喃喃自語道:“這是對我伸手兵權的懲罰麼?”
“你個鳥人,放的什麼鳥屁!”
趙光義聲音甚小,絕不可能被人聽見,不提防半空裡突然傳來一聲怪叫,把趙光義嚇得一激靈,臉色都變了,他霍地抬頭,喝道:“是誰?”
抬頭一看,哪裡有人,就聽那怪聲又道:“閉上你的鳥嘴,惹少爺我一肚子閒氣。”
趙光義定睛一看,只見樑上站著一隻鸚鵡,用嘴巴梳理一下羽毛,然後瞪著兩隻鳥眼向他運氣,趙光義聽說過宮裡養了一隻喜歡罵人的鸚鵡,乃是侄女永慶公主的愛寵,曾經把官家氣得半夜把皇宮做了戰場的。
他被這鳥兒唬了一跳,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四下看看,趙光義順手一探,從欄外花圃中撿起一塊石子,瞄準了那鸚鵡斥罵道:“好你只扁毛畜牲,敢對本王無禮,著打!”說著手中石子便疾射過去。
那鳥兒連趙匡胤都放棄跟它一般見識了,這些日子裡來橫行於皇宮大內,簡直就是一個活祖宗,任誰也不怕,早就變得不怕人了,萬沒想到還有人敢打它,結果躲閃不及,被趙光義石子擲中,尖叫一聲便躍下樑來。
那鸚鵡落地,慘呼著掙扎起來,撲愣著翅膀趕緊逃走,歪歪斜斜一路逃去,空中飄落幾片羽毛,遠遠還傳來它痛苦的尖叫:“賤鳥兒,賤鳥兒,你這饢糠的夯貨,天不蓋地不載該剮的賊……”
趙光義虛驚一場,不禁啼笑皆非地搖頭,這時就聽遠處傳來一聲比那鳥兒聲音還要尖利悽慘的叫聲:“哪個鳥人傷了我的鳥兒!”
趙光義一呆:“永慶?唉,一個女孩兒家,堂堂公主殿下,整日階鳥人鳥人的,都讓這賤鳥兒給帶壞了……”
趙光義又搖搖頭,趕緊溜之大吉了。
楊浩在開封沒有等到“飛羽”的人來跟他接觸,卻被趙匡胤帶去了洛陽。文武百官隨行,皇上擺駕洛陽,先去安陵祭掃了祖先,然後趙匡胤做了兩件事,兩件令文武百官議論紛紛的事。
第一件事,是召來主管洛陽軍政的現任知府、右武衛上將軍焦繼勳,無功嘉獎,晉升他為彰德軍節度使,一步登天,升至武將再升無可升的高位。
第二件事,是造訪趙普。趙普罷相以後,雖有三城節度使一類的官銜,其實都是虛職,沒有具體的職務派給他,所以他一直在西京洛陽閒居,平日裡閉門不出,再不參與任何政事。趙匡胤突然登門造訪,意味著什麼?
帝王的一舉一動莫不大有深意,聯絡到魏王趙德昭取代晉王趙光義迎接錢王使朝,趙德昭、趙光美取代趙光義留守汴梁城,許多官員恍然大悟,皇上要大力扶持皇長子、皇三弟,以制衡尾大不掉的晉王千歲了。
皇上召見趙普,顯然是有意重新啟用他,如今也只有趙普的資歷和人脈,重回朝廷,才能抗衡趙光義。可是……無端提拔焦繼勳是什麼意思?莫非禁軍也要來一次大清洗?
一時間人心惶惶,議論紛紛,趙匡胤卻是不動聲色,每日遊山玩水、尋訪舊友,檢閱駐守洛陽的軍隊,一開始楊浩也未弄明白趙匡胤的意圖,直到一日趙匡胤冬遊龍門石窟,讚歎“自武王伐紂,八百諸侯會孟津;周公輔政,遷九鼎於洛邑,宅此中國,相因沿襲,十三王朝均定都洛陽,洛陽氣象真不愧為天下之中,華夏第一帝都時,楊浩才猛地醒悟過來,想起了一件歷史大事。
“永懷河洛間,煌煌祖宗業。上天佑仁聖,萬邦盡臣妾。”咀嚼著這偶爾記起的四句詩,回想著自錢王進京以來趙官家一連串的反常行為,楊浩突然明白他的目的何在了。
他,要遷都!
而且是迫不及待地要遷都,甚至連錢王拱手奉上的吳越沃土都暫時擱下,立即籌備遷都事宜。歷史上,這件關乎宋國未來三百年國運的大事他沒有成功,這一回,能不能成功?
趙普府上,悄悄潛來的慕容求醉目光隨著趙普的身影緩緩移動著。
趙普緊鎖雙眉,捋著鬍鬚,一步一沉吟:“遷都,是好事。一國氣象,取決於一國帝都。長安坐關中臨天下,古樸大氣、豪邁萬國。洛陽居洛水之濱,中原中樞、文華鼎盛,亦不失雄風。金陵據山水之險,享江南富庶,乃漢統延續與復興的必爭之地。開封,用卞水黃河之利,天下財富匯聚,物豐人華,繁盛至極。然開封有兩個大不利之處,一是黃河肆虐,氾濫成災,一國帝都常有化身澤國之險。二是地理上無險可守,一馬平川,北人若要南下,頃刻可至,非百萬雄兵不能守,三年五載或可無妨,天長日久朝廷難以負擔。只是……”
他抬起頭來,望著房梁虛無處,輕輕搖了搖頭。
慕容求醉道:“大人,官家走了一步絕妙好棋呀。遷都,對江山社稷大大有利,此乃事關千秋之大利。而眼下呢?晉王一家獨大,已經引起官家忌憚,官家遷都,就可以離開晉王苦心經營十年,勢力盤根錯結、耳目遍及朝野的開封城另起爐灶。
如今情形,晉王就在陛下掌握之中,開封已落入皇三弟和魏王德昭手中,官家提拔焦節度,重賞洛陽守軍,又有起伏恩相之意,如此一來,數管齊下,晉王勢力,必可一舉拔了除!”
趙普搖了搖頭,低沉地道:“那卻未必……”
沉默半晌,他才吩咐道:“你回去,再不可來,仍然一心一意為晉王慕僚,絕不可露出半點異心,陛下遷都能否成功,就是能否決定立儲關健所在,我們靜觀其變,絕不插手。”
慕容求醉大惑不解,遲疑半晌,這才拱手道:“是,求醉謹遵恩相吩咐。”
看著慕容求醉遠去的背影,趙普久久不語,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直到堂下一股陰風迴旋,吹得他機靈打個冷顫,趙普才拂袖轉身,喃喃自語道:“潛居於此,置身事外,趙某已看得十分清楚了,陛下最強大的敵人,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如果他戰勝不了自己,那就一切休談……
趙匡胤果然宣佈遷都了。遷都洛陽,將開封這個政治、經濟中心一分為二,經濟留於開封,政治遷往洛陽,這就一舉瓦解了趙光義苦心經營十年的潛勢力,分拆、制衡,正是趙匡胤的拿手好戲,正是靠著這種手段,他徹底解決了自五代以來武將篡位成風的習慣,建國短短幾年,就把天下州府官吏盡皆控制在朝廷手中,但凡所佔之地,不使一個藩鎮出現。
如今他已調虎離山,又施恩於當地駐軍最高統帥,近一步籠絡住了軍隊,趙光義這隻離了山的老虎,還能不乖乖任由他的擺佈嗎?這就是趙匡胤兵不血刃地解決內部危機的手段。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遷都的意思剛剛表達出來,就遭到了朝野一致反對。百官譁然,他是預料到的,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百官竟然會旗幟鮮明的表示反對,難道滿朝文武都已被二弟收買?
不,不會。
趙匡胤的目光從正爭辯的面紅耳赤的大臣們臉上掠過,輕輕地搖了搖頭。御史中丞劉溫叟不會背叛他,禁軍殿前司控鶴指揮使田重進不會背叛他,樞密使曹彬不會背叛他,盧多遼、薛居正、呂餘慶,這三位親手提拔上來的宰相不會級叛他,禁軍馬步軍都指揮使党進、大將呼延贊……他們都不會背叛他,可是……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也堅決反對遷都,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一位文官面紅耳赤地叫道:“吾以為,陛下先遷洛陽,觀天下大勢再遷長安之所言大有道理,遠勝於定都開封。長安有黃河、秦嶺為屏障,坐關中而望天下,有帝王之氣。洛陽北有大河橫絕,南有伊闕鎖閉,東有成皋、虎牢之固,西有龍門、崤山之險。而開封無名川大山可據,黃河難為憑仗反成禍患,一旦敵來從任何一個方向都可進攻,一馬平川毫無險要的地勢,更加利於北人的戰馬馳騁,將來一旦與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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