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儷影
壁宿到了金陵城後,先尋了一家客棧住下,當夜便換了一身夜行衣潛入館驛,摸到宋國使節住處,找到楊浩,把開封那邊的情形一一告知。
楊浩走後,焰焰和娃娃也迅速收拾行李,由穆羽和楊浩自蘆州帶出來的心腹侍衛護持,悄然離開了開封府,先尾隨著欽差儀仗南行幾天,確定無人追蹤之後便轉而行西,潛向華山方向。相對來說,那個地方是戰亂較少的地方,同時也易於隱居,這是楊浩與她們事先商量好的去處,待她們一切安排停當,便來金陵相聚。
開封那邊,知道真相的豬兒也已答應妥善照顧妙妙,至於那幢宅院,就如娃娃上次離開汴梁時一般,家僕護院俱都留下,不留絲毫破綻,張牛兒和老黑等人也都交給了妙妙掌管,他們本來就是內院管事和保鏢護院出身,做這些事比穆羽還得心應手,正是妙妙的得力幫手。
楊浩聽說諸事安排停當,心中不覺大喜,便讓壁宿先回客棧住下,時常去與焰焰和娃娃早已商量好的會合地點百年老字號“燕翅樓”轉轉,待她們趕到,及時通知自己。壁宿一聽正中下懷,當下向他告辭,趁夜又摸出館驛,返回了客棧。
接下來的日子,李煜五日一大宴,三日一小宴,對楊浩款待的無比殷勤,李煜因為楊浩態度倨傲,心中實不想再與他繼續打交道,但是聽了小周後所說楊浩在金陵的作為,他的確有些擔心楊浩這種到處惹事生非的性子,會與唐國大臣產生衝突,對自己他再如何不敬,也不敢有太過份的舉動,與其如此,不如錯飲宴把他拘於身邊,直到他返回宋國。
李煜的書呆子氣很重,他始終認為,宋國伐漢國時,他不但沒有應劉繼興所請出兵助漢,而且還幫宋國寫信給漢國,勸劉繼興投降。又搶在漢國未滅之前就向宋國稱臣,降格改制,自認臣子,對宋國可謂是仁至義盡,趙匡胤既然接受了自己是宋國的臣子,就沒有理由再出兵討伐唐國。把楊浩拘於身邊的打算,主要顧慮反倒是怕他過於囂張的態度會讓一些唐國文武大臣對他有所不敬,再引起什麼外交糾紛。所以便從了小周後的建議,時常邀他入宮飲宴。
李煜的邀請,楊浩是不能不去的,壁宿這些天卻在走街串巷,尋找自己的那位意中人。
壁宿好女色,也曾有過許多女人,不止是金錢關係的青樓歡場中女子,憑他的相貌,還曾誘引過一些大家閨秀、豪門貴婦,但是讓他這般動感情的,卻是平生頭一回。
楊浩派他探聽江淮一帶民間訊息的時候,他第一次遇到了她,雖然彼此不曾說過一句話,也不曾與她再有過任何交集,可他就是愛上了她,就此無可自拔。只因為,那個不曾與他說過話的女孩兒,與他錯身而過時,因為他為自己讓路而向他溫柔一笑。
那一笑是那般溫柔親切,壁宿依稀記得,似乎童年時候,自己的母親就是這樣溫柔含蓄的笑容。多少年了,戰亂之中,他的親人都已死亡殆盡,他無親無故,流落江湖,如同無根的浮萍,從來不曾有過愛情、親情的滋味,結果卻為這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兒的嫣然一笑挑動了他心底的情愫。
那個女孩兒,是一個比丘尼。
想要找到她,談何容易。
江南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如今的江南在李煜的打理下何止有四百八十寺。
李煜好美色、詩詞、佞佛、嗜下棋。江南佞佛之風,自李煜繼位後,更是愈刮愈烈。他每日退朝,都要與小周後換上僧衣,打坐唸經做做功課。中書舍人張泊本不信佛,但是投皇帝之所好,每回見到李煜都與他大談佛法,因此便一躍成為他身邊的寵臣,濟身顯宦之列。有此人為表率,朝中文武都一窩蜂的都信起佛來。
江南佛寺本就眾多,李煜又下詔在金陵城南的牛頭山上造佛寺千餘間,宮禁中為此捐資鉅萬,甚至就連宮苑中也建起了一座靜德寺,一時間僅金陵城內的僧徒多達近十萬人。這些僧人不耕不織,坐糜錢糧,帑藏告磐,便去駿剝百姓,弄得民怨沸騰。
要知道出家人是不用繳賦稅、服兵役、出徭役的,所以在勞動力短缺的古代,朝廷一般都會嚴格限制僧人的數量,否則出家人太多,國家的財力、物力就會大受損失,後周的世宗皇帝柴榮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大興滅佛之舉,毀佛寺三萬多處,讓數十萬僧人還俗種田。而李煜卻反其道而行之,他不但取消了對出家進行稽核的“普度”制度,而且因為他是佛教信徒,還以皇帝身份親自出面同道教爭奪信徒,規定如果道士願意改行信佛,官府便賞黃金二兩。
這其中大有文章可做,於是真和尚假禿驢滿山遍野,其中許多謀的不過是利益。比如說,有人掛靠到佛寺之下,其實只是寄名弟子,但是家中產業都成了佛田,朝廷一文錢的賦稅都拿不到。又有人假意先去做道士,度諜一到手就改行做和尚,趁機領取朝廷的賞賜。
也虧得李煜父祖兩代留下的家底殷實,才禁得起他這麼折騰,唐國今日國力衰退至此,軍心民心煥散,與此不與關係。當不勞而食的僧人越來越多,僅靠百姓供奉的香油錢無法支撐這麼多的寺院存續時,李煜竟下旨僧侶由朝廷供養,這筆支出每年的耗費竟比朝廷的軍費支出還要多出數倍。
因此一來,江南佞佛之風更盛,出家人比比皆是,就算是比丘尼的女庵也是不下百餘座,男人想要進入女庵本就不太容易,何況還要在諸多女尼中尋找特定的一個人,壁宿又不能讓住持把庵中所有年輕貌美的尼姑都喚出來給他瞧瞧,是以找了兩天,都沒有那個妙齡女尼的訊息,反被多次被一些老尼把他當成偷香竊玉的淫賊給打將出來。
壁宿靈機一動,乾脆換了女裝,假裝上香禮佛,如此一來,對各家尼庵便能登堂入室,再不受人阻攔了,壁宿反正閒著沒事,便鍥而不捨地沿著一家家尼庵尋找了下去。一般來說,尼庵的規模和女尼的數目比起寺院來要小的多,但是要想看盡一家尼庵所有的尼姑卻不容易,唯有在大殿做功課時,所有的僧侶才會集中出現,因此壁宿每到一處尼庵,都要耐心掛到尼姑們禮佛頌經做功課。
這一天到了靜心庵也不例外,他上了香,施了香油錢,就在庵中磨磨蹭蹭的一直等到尼姑們在大殿上做功課,壁宿站在殿外向裡面逡巡了幾遍,仍是不見那位讓他夢寐不忘的女尼,不禁嘆息一聲離開了大殿,走出二進院落,壁宿正欲抽身離去,無意間一回頭,忽見一角緇衣閃過黃色的佛牆,進了一處偏院。
壁宿心中瞿然一動,所有女尼如今都在殿中唸經,這個女尼為何卻不在殿裡?他下意識地追了上去,就見一個女尼挑著兩擔水,正姍姍轉過寺庵一角。肥大的緇衣,難掩她那纖如新月的嬌軀,只看了那背影一眼,壁宿就兩眼發直:“是她,是她!蒼天不負有心人,竟真的叫我找到了。”
當下壁宿如中邪魅,雙腳不由自主地移動著,就自後面追了上去……
這些日子楊浩時常出入皇宮大內,已成後宮中的常客。往來的多了,總不好常對李煜露出不恭嘴臉,他的態度便漸漸客氣起來,李煜見之大喜,只道自己的熱誠感召,讓這狷狂無禮的宋國使節也對自己起了崇敬之意,對他招待的更是殷勤。
彼時飲宴的風氣,必有歌舞相伴,窅娘是唐宮歌舞班中的翹首,自然每次飲宴都要在場。窅娘本是江南採蓮女,十六歲被選入宮。其母本是波斯大食一帶的人,所以窅娘是個混血兒,眼睛微帶藍色,眼窩是歐式眼,立體感比較強,顧盼之間風情萬種。她獨創的採蓮舞十分曼妙,她那頎長苗條的身段兒一旦舞動起來便如蓮花凌波,俯仰搖曳之態優美無比。李煜是此道大家,所以對她最是欣賞。
窅娘雖非李煜的妃嬪,卻也是他極寵愛的女人,歌舞既罷,便常要她在身邊侍候,因為與楊浩相熟了,且又不是國宴,除了楊浩,在場的只有宮中舞伎和內侍宮人,無須有所顧忌,因此酒酣興濃時李煜便不免放浪形骸起來,與窅娘常有親熱之舉。
這窅娘顧盼之間冶豔天然,一顰一笑嫵媚自生,端地是一代尤物,當著楊浩的面,她一個香豔無比的“皮杯兒”,便看直了楊浩的眼睛。
楊浩不禁暗歎:“江南風物,果然不及北方嚴謹,宋國宮廷中的妃嬪舞伎,斷無當著外臣的面對皇帝如此狎暱的,這李煜實在不像一個皇帝。”
喜歡像李煜這般自暴私生活的帝王的確少見,那首活靈活現在描寫他與尚未成為皇后的小姨子女英偷情的《菩薩蠻》就不必說了,就算女英做了皇后之後,李煜對兩人的婚後生活也毫無掩飾,一首《一斛珠》:“晚妝初過。沉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羅袖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洗,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絨,笑向檀郎唾。”便將夫妻二人情挑旖旎的風光暴露無疑,此刻當著楊浩的面與一舞伎親熱,哪會有所顧忌。
窅娘一個“皮杯兒”,將酒度入李煜口中,卻似早知楊浩正在看她似的,嬌軀偎在李煜懷中,卻向楊浩回眸一笑,妖冶嫵媚的風情不無挑逗意味,楊浩心中一跳,趕緊垂下目光:“李煜後宮佳麗三千,千頃地裡就李煜這一口井,這些深宮怨婦恐怕都是慾求不滿的,當著李煜的面,也敢向我拋媚眼兒。”
正胡思亂想著,一個內侍捧了大堆的奏表進來,俯首對李煜說了幾句什麼,李煜皺皺眉,放開窅娘的小蠻腰,不悅地道:“孤正與楊左使飲酒,你沒有看到麼?”
那內侍惶恐地道:“國主,這些俱是待死之囚的案子,積壓的已經久了,有司催促的緊,還請官家稍作御覽,批覆下去。”
楊浩見狀,笑道:“國事為重,國主自去批閱公文吧,下官酒意已濃,這就告辭了。”
李煜卻未興盡,向他笑道:“孤嗜好下棋,雖最好圍棋,但於象棋一道卻也浸淫許久。方才聽楊左使所言的那種象棋下法,似乎十分有趣,孤王正想見識一番,左使且不忙走,窅娘,先引楊左使至菊苑賞花,孤王去去就來。”
當下散了酒宴,李煜便隨那內侍到偏殿去處理公文,楊浩卻被窅娘引到了後苑。窅娘曾了小周後的吩咐,卻是有心與楊浩製造一樁醜聞的,可惜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與他私相見面,只能在殿上眉眼傳情,又在李煜面前施展狐媚手段,引那楊浩動心。這時難得有此機會,在他面前不免嬌聲軟語,態度過於親暱了些。
可惜,她在殿上起舞時,楊浩雖是目不轉睛,常常對她露出男人對美女本能的欣賞,可是這種私下相處的環境,卻是中規中矩,目不斜視。其實這也是大多數男人的通病,坐在臺下時對臺上美女可以品頭論足,當著她的面反而放不開了。
楊浩有一問便只一答,江南人物心思細膩精巧,窅娘的挑逗又過於文雅,就憑楊浩那點國學知識,那裡品得出其中味道?
窅娘不知道他的底細,一番言語挑逗,大膽火辣,楊浩卻只唯唯喏喏,拱禮如儀,窅娘不禁暗自疑惑:“這位宋使到底是個不好女色的正人君子,還是對我的身份有所忌憚?待我再試他一試。
“楊大人,你看那一叢菊花開得可好?”
楊浩順著窅娘的指點看去,只見一叢叢菊花色有玉白、淡黃、粉紅、玫紅、淺紫……,瓣有刻瓣、卷瓣、折瓣、匙瓣、缺瓣……,有的如松針,有的如垂絲,有的如蓮座,有的如龍爪……,有的已經開得很滿,如美人笑面盈盈;有的小瓣乍舒,如伸出纖纖玉指,最撩人的是將放未放嫩蕾攢心,含蓄地攏著花瓣欲說還羞。
窅娘所指那一處菊花色呈乳白,花朵渾圓,花蕊偏下,狹長如起舞女子,窅娘笑語盈盈地道:“這一枝菊花,有個名字,叫作‘月下舞娘’,大人你看它玉貌窈窕,體態輕盈,像不像圓月下一個舞姿飄逸且歌且舞的美人兒?”
窅娘似乎酒醉無力,又似乎有些忘形,挨近了楊浩去為他指點時,那飽滿的酥胸不覺便挨近了楊浩的肩膀,若有若無的輕輕一擦,彈軟綿綿的感覺便沁入心田,楊浩只覺她呵氣如蘭,嬌軀在側,似只一側首,就能吻上她的臉頰,便不著痕跡地讓了一步,笑道:“本來楊某還看不出門道,讓窅娘一說,果然有些相像。”
“啊……,本官酒意上湧,有些醉了,窅娘自去歇息吧,本官不須陪侍,國主有公事要忙,楊某便獨自在這院中走走,醒醒酒氣。”
窅娘聽了不由一怔,自她麗色初現時起,不知多少男子追逐於她的裙下,主動驅她離開的倒是頭一回碰到,莫非此人真是個品行高潔的君子,又或者昔年陶谷之事使得他戒心大增?窅娘不好表現的太過熱切,只得淺笑應了,翩然退了下去。
李煜處理公文,倒不是小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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