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惹是生非
楊浩與徐鉉出了渡口,便在唐國禮賓院官員陪同下,乘車轎趕往金陵城。
李煜如今向宋稱臣,可不敢大剌剌地擺架子讓持節鉞的宋國天使候見,楊浩一到金陵城車駕便直趨王宮,又由宮廷司禮官引著楊浩進入大殿,江南國主李煜便親自迎上前來。今日,李煜已脫去了五爪龍袍,穿了一襲紫衣。
楊浩一見這位史上有名的大人物,不禁大失所望。李煜的詞瑰麗綺豔,無人能及,在楊浩心中想來,這樣一位胸懷錦繡的人物,就算如今年紀大了些,不可能是個翩翩佳公子,至少也該是一襲青衫、面如冠玉、三綹美髯的有型美大叔。
可是眼前這人一襲紫袍,官不官民不民,身材有些發福,圓而微胖的一張面孔,還是一口地包天的牙齒,尤其特別的是,他的一隻眼睛裡長著兩個瞳孔,望向你的時候總像是正在瞟著別處,叫人看了彆扭。
這個人就是傳說中的一代詞帝,就是寫下了“衩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寫下了“一江春水向東流”這樣傳世絕句的的李煜李大家?偶像夢破滅啊,我心中的詞中之帝原來就是長得這副模樣,這些寫文章的碼字的大神,果然是見光死、沒個看啊。
楊浩正暗暗嘆息,李煜已舉步上前:“唐國主李煜,見過上國欽差,候旨。”
李煜氣度舉止倒還雍容大方,一見楊浩便上前拱揖施禮,楊浩想了下當初陸仁嘉赴廣原程大將軍家宴時的氣派,然後把眼角一耷拉、嘴角一勾勾,模仿著陸仁嘉那副目無餘子、狷狂得惹人憎厭的嘴臉,大剌剌一抬手:“原來是江南國主當面,請了。”
說著向後一招手,宣撫副使焦海濤忙雙手奉上聖旨,楊浩在金殿上宣讀聖旨,正式冊封李煜為江南國王,一番恩撫嘉勉的話念完了,李煜謝恩領旨,楊浩卸了差使,這才以下官之禮見過王爺。
楊浩行禮就學著陸仁嘉那副德性,隨意拱拱手,都不正眼看李煜,敷衍的意味十分明顯,隨侍在側的唐國大臣見了俱都面有怒色,楊浩的態度太倨傲了些,就連宋國的鴻臚寺丞、宣撫副使焦海濤見了都面現焦急之急,不時向他使眼色叫他收斂一些。
李煜派了兄弟和徐鉉往宋國去稱臣,如今自己成了宋臣,徐鉉回來了,自己的兄弟卻成了宋國的人質,他本是堂堂一國帝王,如今向人拱手稱臣也罷了,還要拿自己的熱臉去貼楊浩這樣一個宋廷五品小官的冷屁股,可他臉上卻看不出一絲憤怒之色。
楊浩見了不禁暗暗一嘆:“若是李煜有半分血性,有膽量對宋廷主動一戰,哪怕是敗了,今日如此隱忍的作為,也稱得上一代梟雄了,可惜,此人甘受屈辱,只是苟且偷安罷了。他能偷安到幾時?
李煜接待楊浩入殿看坐,一番言談之後便在宮中設宴款待,文武百官作陪。楊浩的官職本不配與李煜並坐,就算他是上國天使,傳完了旨意,也沒有資格再受李煜的禮,李煜邀他入席同坐時只不過客套了兩句,不想楊浩絲毫沒有謙讓之意,便大大方方走入席中與他這一國之主並肩坐了。
有些唐國大臣氣得咬牙切齒、怒髮衝冠,幾乎便要當堂發作,都被李煜以目示意,用嚴厲的目光壓制了下去,偏殿上歡歌笑語的歡宴場面,隱隱壓著一股股怒氣,氣氛便顯得有些詭異,楊浩卻是“渾然不覺”。
酒過三巡,李煜試探說道:“楊左使今奉聖上之命,來到我唐國,舟車勞頓,一路辛苦,孤今日略備美酒,為楊左使接風洗塵,以示慰問。我唐國雖不比宋朝大國氣象,但江南自有江南景緻,楊左使難得來一趟,還請在金陵多住幾日,讓孤一盡地主之誼。”
楊浩皮笑肉不笑地道:“呵呵呵……,國主客氣了。下官奉聖上之命宣撫江南,宣撫嘛,總不成向國主宣了一道旨意就了事了,江南軍民自然也是要安撫安撫的,唐國地理自然也是要走一走的,民俗風情自然也是要訪一訪的,要不然回去開封,官家問下官此番到了唐國可有什麼見聞,下官一樣也答不上來,豈不讓官家不悅?”
李煜聽了心裡‘咯噔’一下:“不出所料,他是不會甘心就這麼離開的,今孤已向唐稱臣,這楊浩少不得要借宋國之勢羞辱於孤,以耀宋國威風。看他今日剛到,便如此倨傲,他在我唐國再多待些時日,不知還會鬧出些什麼事來。該怎生打發他早早離去呢?”
一段“綠腰舞”結束,八個翠衣美人兒斂衽施禮,姍姍退下,殿前帷縵掩映下,忽地悄然滑出一座飾以黃金珠玉的蓮花臺,蓮花臺在殿中微微一轉,奇光異彩奪人二目,就連一直在佯狂裝顛、目無餘子的楊浩都不禁收了狂態,凝目望去。
那蓮花臺在殿前定住,臺上便冉冉生出一朵品色絕佳的蓮花來,一瓣瓣蓮花盛放,彷彿真的蓮花,更有陣陣異香自花蕊中傳出來,楊浩沒想到唐國宮廷中的歌舞竟有這樣精巧的設計,與自己“千金一笑樓”的舞臺設計比起來也不遑稍讓。
由於這蓮花臺的用料都是真金白銀,比起“千金一笑樓”的舞臺設計更有先聲奪人之效。然而“千金一笑樓”的舞臺設計創意可是自己這個有著先於這個時代千年見識的人想出來的,這個藏人的蓮花臺懂得以機關之學來滑入開啟,而且還在其中暗藏異香,以增加真實感,這是什麼人的手筆,竟有這樣的藝術細胞、這樣的浪漫心思?
楊浩忍不住讚歎道:“這蓮花臺是何人想出來的妙物,真是了得。”
李煜忍不住露出自得之色,矜持地笑道:“這蓮花臺是孤與王后聯手設計出來的一件妙物,可還入得了楊左使的法眼麼?”
“妙,大妙!”
李煜微微一笑:“楊左使不妨繼續看下去,此蓮臺妙物之中,還有一個妙人兒。”
“哦?那倒要拭目以待了。”
只聽絲竹聲樂起,蓮花瓣瓣開放,異香飄滿大殿時,一個折腰疊股藏於其間的美人兒便從蓮花蕊中娉娉婷婷地站了起來。楊浩不由一聲驚歎。這樣小小一朵蓮花,中空部分若藏個四五歲的小女娃倒還容易,可是娉娉婷婷十七八的一個妙齡女子能藏於其中,那可實在了得。
自當初在廣原見那契丹女刺客冒充“一碗玉”登臺獻藝,見識了一番妙至毫巔的軟骨功後,楊浩這還是頭一次又見到一個軟骨功練的如此到家的女子。
那歌伎穿一件粉紅褲腿兒、耦合腰衣的舞裳,姣好曼妙的身段畢露無疑,她在那蓮花瓣上翩翩起舞起來,稍頃又輕盈地折腰翻下地,楊浩這才注意到,她的一雙纖足未穿鞋子,只著一雙布襪,鬆軟的喇叭口舞裙翩躚飛起,那雙羅襪美足便在大殿上攸進攸退,香肩始終是平的,水袖翻飛,彷彿滑行在水面上。
楊浩的目光很快就集中在那起舞美人兒的雙腳上,那雙腳上的布襪不是尋常的襪子,而是纏在腳上的一層白布,使雙足緊緊縛起纖如新月,起舞旋轉時腳尖便可立在地上,支撐起整個身子的重量。看起來,這層布襪起著芭蕾舞鞋的一些作用。
美人之美,豐乳、皓腕、纖腰、曲臀、膚色,秀髮、五官,各具其美,而足部之美是最不易引人注意的,只有充滿靈性與感性的人,才能從一雙玉足浮想翩翩,品味到其中的旖旎滋味。
楊浩不是戀足癖,此刻也沒有看到那雙美足的肌膚是否晶瑩剔透,但是看著那雙不斷輕移的纖足,仍是生起凌波微步、羅襪生塵的感覺。女人的肢體語言如果能表達的得好,絕對比她絕美的五官更令人男人動心,楊浩以前還從來沒有見過,他相信以後也不會再看到,腳尖上的美麗,竟可以詮釋到如此境地,,一雙細嫩挑巧的美足,便將女人之美、靈秀之氣,表現得淋漓盡致。
“國主,貴國宮廷這位舞伎……真是好高妙的舞藝。”楊浩屏息欣賞良久,不禁悠悠一嘆,雙目仍是隨著那一雙美足打轉。
李煜自得地笑道:“這是孤宮中的舞伎窅娘,舞藝端妙,後宮第一。”
“窅娘?”楊浩心中忽地一動:“窅娘?南唐故事所載的有名有號的美女中,除了小周後,數得著的就是窅娘了,原來就是眼前這人。據說窅娘喜歡縛一雙小腳,原來所謂的窅娘小腳就是像穿芭蕾舞鞋一樣,目的只是為了使腳形更美,可以豎得起腳尖起舞,怎麼後人纏足纏到明清兩朝竟然纏得那般變態?”
李煜見楊浩痴望殿前兩眼出神,心中不由一動:“莫非……這位宋使迷上了窅娘?若他在我唐國執意不走,勢來與孤為難,可否讓窅娘……”
窅娘是唐宮舞伎班首,這些舞伎若是皇帝有了性致,一樣可以召她們侍寢,但她們卻不算在後宮妃嬪建制之內,沒有什麼名份,隨時可以遣出宮去。若用一個舞伎能換得自己太平,也是值得的。
李煜有所意動,可是抬頭看向殿上那麗人時,見她起舞美姿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心中忽又不捨起來……
“楊左使,館驛之中,已為大人安排了宿處,下官這便陪楊左使回館驛歇息,可好?”
散了宮宴,出了皇宮,一個唐國的官兒便湊上來對楊浩畢恭畢敬地說道。
滿臉諂笑的這位官兒年紀不大,二十五六歲年紀,容貌倒也清秀。這位官兒名叫夜羽,姓氏比較少見,他本是唐國的大鴻臚,但是如今唐國朝廷改制,自皇帝以下,統統降了一級規格,這位夜大鴻臚直接降格成了禮賓院長。
這位夜大人不是個正經出身的官員,他本是一個落第的秀才,因為家貧拿不出返程的路費,暫時借住於雞鳴寺中,幫和尚們抄經卷賺口飯吃。唐國皇帝崇佛道,數百上千家寺院俱都香火鼎盛,和尚們一個個肥的流油,權當僱了這位秀才當個抄經的小廝。
這位夜大人有一副好歌喉,日日在寺中聽那和尚唱經,耳濡目染之下便學會了,忽一日抄完了經卷走出偏殿活動手腳,隨口唱起經來,雖無鍾罄相和,佛音梵唱卻是清越莊嚴,恰被到寺中禮佛的李煜聽見。
李煜好詩詞歌舞,又好佛學,與他一番攀談,詩歌之道固然稔熟,抄了那麼多經書,說起佛經來也是頭頭是道,李煜大喜,直道明珠蒙塵,當即便賜了他一個同進士出身,入朝為官,以後每次出宮禮佛,都要讓他隨侍,一來二去,節節高升,沒兩年功夫就做到了鴻臚寺卿的高位。
夜鴻臚接到的李煜指令是,竭力服侍好這位宋國使節,切勿讓他在金陵生出是非,但有所願,可盡許之。夜羽本就是靠巴結李煜上位的,並無多少真實才幹,現在乾的活不過是老本行而已,自然是得心應手。
楊浩微微一笑,說道:“本官還不覺得乏,初來金陵,尚未見識此處繁華,要往街市間走走。”
夜羽面有難色地道:“這……欽使這般儀仗,都要帶到街上去嗎?”
楊浩這才恍然,失笑道:“說的也是,那就先去館驛,喝口茶潤潤喉,再往街市間遊逛。”
當即擺起儀仗,先往館驛安頓。楊浩到了自己住處,脫了官衣,換上一套輕便的袍服,正自整理,鴻臚寺丞焦海濤便匆匆趕了來,急急說道:“大人,今日在唐宮朝廷上,大人對江南國主太不禮敬了,如此張揚,恐對我們此行的使命大大不利呀。”
楊浩笑道:“焦寺丞過慮了,我們此來唐國,就算再如何小心謹慎,你道唐人就不會對咱們心生戒備麼?對李煜不敬,他敢發作也罷了,他既然忍氣吞聲,那便有先聲奪人之效,江南國主尚且對我們隱忍,旁人又怎敢刁難,我們要四處遊走,訪察地形、探聽情報,豈不容易的多?”
焦海濤眨眨眼,說道:“大人所言,似乎……有些道理。”
楊浩一拍他肩膀,笑道:“不是有些道理,而是大有道理。咱們還有一條使命,就是離間其君臣,失和其文武。你想,咱們氣勢洶洶而來,李煜忍氣吞聲,一讓再讓,唐國那些臣子們看在眼中是什麼感覺?國主不可恃,那些全為自己打算的臣子們就會生起另棲高枝的念頭,有那忠心耿耿的,也會心灰意冷,士氣低迷,楊某一舉而達目的,何樂而不為呢?”
焦海濤捻著鬍鬚琢磨半晌,讚道:“左使此計大妙,是下官糊塗了。”
楊浩呵呵笑道:“現在明白也不算晚,你這一路跑前跑後的也很勞累了,去歇息吧,本官上街上走走。”
焦海濤忙道:“大人方至金陵,正是萬人矚目的時候,此刻出去,又有那唐國夜大人陪著,怕是得不到什麼有用的情報吧?”
楊浩嘆了口氣,攤開雙手道:“焦大人吶,你瞧瞧,我可是宋國欽使,就算我再如何低調,又怎麼可能不引人注目呢?這刺探軍情、描繪地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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