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取捨
柳朵兒聽說楊浩回京了,真個是喜出望外,這段時間她聲名日隆,每日公卿往來,應酬不斷。因她名聲太過響亮,不管何等權貴,對她也不敢有所失禮,“千金一笑樓”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夢想中的一切都掌握住了,真個是春風得意。
可是夢想雖然達成,滿足之餘芳心深處總不免還有一些寂寥空落,那種不甚快意的感覺她也說不清道不明,她不知道自己夢寐以求的名望、地位皆已到手,還有什麼不快活的,及至聽到楊浩回京,歡喜的不能自己,她才曉得自己心中隱隱約約的,仍是割捨不下這個初次走入她心扉的男人。
而且,楊浩教她那幾出戏如今已風靡整個東京城,真個是家喻戶曉,‘山寨版’已經開始在各個瓦子伎舍開始上演,如果不能及時推出新作,要不了多久就會失卻熱度,現在急需新作來保持‘一笑樓’獨一無二的聲名。
她自己與幾位才女試著創作過幾部戲曲,一來不及楊浩所傳授的曲目情節精采,二來這戲曲一出曲目至少也要演上一個時辰,每一句唱詞、每一段唱腔都要如琢似磨,絕非一日之功,倉促間所創作出來的曲目哪裡經得起推敲,如果不及前作,那還不如不演,以免自砸招牌。
她正著急呢,救星就回就了,心中焉能不喜,若是再得楊浩傳她幾個曲目,那麼她就有充足的時間完善自己創作的新曲目,是以一聽楊浩回京的訊息,柳朵兒她歡天喜地的奔了來,那三個帳房的說話,她也沒有太往心裡去。
“他回京了,不去看我,卻先來探望妙妙這小丫頭兒,在他心裡,難道妙妙還及得上我麼?”
到了妙妙門口,柳朵兒心頭才忽地浮出這個問題來,心裡頓時有些不自在起來,這才沒有直接推門進去,而是使人通報名姓,盼著楊浩出門接她。可是貼身丫環通報完了,房中卻沒有一點動靜,柳朵兒正暗暗納罕,妙妙躇躊地走了出來,向她福身施禮道:“妙妙見過小姐……”
“罷了,柳朵兒可不敢再受林樓主的大禮。”柳朵兒一側身,冷冷說道。曾經親密無間的一對主婢,因此地位的變更,悄悄埋在心底的一絲裂痕越來越大,如今兩人的關係早已不復當初,一見她出來,柳朵兒的俏臉登時冷了下來:“院使大人呢?”
“他……老爺……正在沐浴,小姐請入房去,暫且喝一杯茶,稍候片刻。”妙妙硬著頭皮答道。
柳朵兒勃然色變:“正在沐浴,在你房中,此刻沐浴?”
妙妙脹紅了臉,惶然應了聲是便垂下頭去,再不敢與她對視。
柳朵兒氣得麵皮發紫,自己剛得訊息便趕來,這才多大功夫?他匆匆跑來,是借妙妙的房間沐浴,還是有意給我個下馬威來著?
柳朵兒把衣袖一拂,一言不發掉頭便走,妙妙慌了,趕緊扯住她衣袖,惶恐地道:“小姐,老爺剛剛返京,風塵僕僕,身子疲倦,恰見妙妙備了熱水,這才借去沐浴,絕非有意怠慢小姐,小姐若就這麼走了,老爺知道了一定會怪罪妙妙失禮。小姐……”
妙妙說著,便在她身邊跪下,哀求道:“小姐……”遠遠的許多店員見自家樓主向人下跪,不免交頭接耳起來,面上俱露出不忿的神色。
柳朵兒氣得胸膛起伏,幾次三番欲拔腿離去,終是有一線無形的東西牽絆著她的雙腿,使她邁不得雙腿。她不知道那是對楊浩還若有若無的一絲情愫,還是與他公開決裂的恐懼感。
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哪裡做過一件對不起他的事?目光從跪在地上的妙妙身上掠過,柳朵兒眸中始露出一抹恍然:“這個賤婢!定是她在院使大人面前告了我的黑狀。”
妙妙哪知她心中想法,苦苦哀求道:“小姐……”
柳朵兒慢慢轉回身來,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好,我等他!”
妙妙大喜,忙道:“小姐請入內寬坐,妙妙給您沏杯茶,也不用多少時候的。”
柳朵兒將雙袖慢慢移往臀後,雙手一背,昂然而立,淡淡地道:“你起來吧,此間樓主無端向我下跪,叫人看見是要說閒話的,你這麼跪著,倒像是本姑娘上門欺負你似的,這不是陷我於不義麼?”
“是是是,”妙妙趕緊起身,柳朵兒目不斜視,寒著面孔道:“你回去吧,我,就在這兒等他!”
妙妙聽了又是一呆……
水溫正好,楊浩泡在水中,微微瞌著雙眼,渾身放鬆,真是自在的很,旁邊凳上放著澡豆皂角、沐浴膏和洗面藥,那沐浴膏和洗面藥是用白芷、川芎、瓜萎仁,皂莢,大豆、赤小豆等物研成細末製成的,可以清潔汙垢、祛風活血,藥物滲透於肌膚之後,還有悅澤容顏的作用,聞起來淡淡藥香更是沁人心脾。但他此時泡在熱水裡懶洋洋的連指頭也不想動一下,只欲歇歇乏兒。
楊浩身心放鬆,正閉目養神,妙妙悄悄地走了進來,一眼瞧見楊浩赤裸結實的胸膛,妙妙的俏臉登時變成了一塊大紅布,她在門口悄悄站了半晌,這才咬咬牙,躡手躡腳地走到楊浩身後,不敢去看他身體,便自架上取下毛巾,扭臉望向一邊,輕咬著薄唇他搓揉起身體來。
“嗯?”楊浩霍然張開雙眼,仰臉瞧見妙妙的臉蛋,彷彿一朵熟透了的石榴花,不禁笑了笑,又閉上眼睛道:“你進來做什麼,還是出去吧,免得叫人說你閒話。”
“奴家……奴家不怕……,有那說閒話的,也……也早就……早就開始說了……”妙妙結結巴巴地說著,手兒隔著毛巾,滑向楊浩胸口。
楊浩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我猜也猜得到,這世上永遠不乏嚼舌根的蠢貨。”
“奴家不厭她們嚼我舌根……”妙妙臉蛋更紅,趕緊岔開話題道:“老爺,小姐在門口兒候著呢,老爺還是早些出去吧。妙妙從小侍候小姐,深知小姐外柔內剛,也就是老爺您,才能讓小姐受這樣的委曲……”
“哼!我就知道,你進來,就是為了催我趕緊出去。”楊浩任她搓著自己燙得發紅的肌膚,舒服地閉著眼睛,過了半晌,忽然若有所思地道:“妙妙,我還真未打聽過你的身世,林音韶……這名字雅得很吶,你家……原本不是小門小戶的人家吧?”
“嗯,奴家的父親,本是閩國泉州刺史,閩國內亂時,大將連重遇殺閩王王延熙,擁立王延曦,未幾,朱文進又殺王延曦,改立王延政,隨後唐國就揮兵攻閩,閩國亡了,閩國各路諸候紛紛割據,戰事頻起,家父的官兒做不成了,他是讀書人,經商務農皆不在行,家門破落,後來生了重病卻無錢延醫就治,爹爹死後母親生計無著只得改嫁一個小商賈,便將我……賣進了如雪坊,那時奴家才幾歲年紀。”
妙妙說的簡單,內中辛酸卻是一言難盡,楊浩嘆了口氣道:“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妙妙,我原也料到你必有一番坎坷,想不到竟是這般模樣……”
妙妙悄悄拭去眼淚,說道:“還好,妙妙命好,先是遇到了小姐,後又遇到了老爺,對妙妙都呵護備至。老爺,小姐如今正在門外候著……”
“不用提她!”
楊浩打斷了她的話,沉默片刻,喃喃說道:“不是一路人,那就當斷立斷吧,何必藕斷絲連呢。”
“老爺……”
楊浩往前移動了一下身子,妙妙會意,繞到旁側,為他搓起了肩背,楊浩趴在桶沿上,心中暗自思忖:“柳朵兒或許對我沒有什麼惡意,她也無法同我抗爭,但她的權力慾太重,拿我沒辦法,卻無法容忍她身邊昔日一個侍候起居的丫頭如今竟與她分庭抗禮,這些時日我不在京裡,恐怕妙妙沒少受她欺辱。
唉,她這種性格太過偏激,一旦受到挫折,很難說會採取什麼手段。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和她終於是越走越遠,竟然一至於斯,罷了,如今我既打定主意要離開汴梁,更加不宜和她糾纏過深,借這樁事教訓教訓她,省得她以來再來干涉‘‘女兒國’’的事也好,否則一個不慎,連我的假死計劃都要洩露。
我要假死脫身,有兩樣東西是萬萬動不得的,一是那幢宅子、二就是我在千金一笑樓中的產業,如果我帶著一雙嬌妻美妾‘意外身故’,家產竟也早早地變賣了,那這事任誰也瞞不過去了。那幢宅子倒沒甚麼,這‘千金一笑樓’中的股份卻不是一筆小數目,該如何處置呢?
嗯,得尋些名目,能拿走的得提前支走,妙妙對我忠心耿耿,絕不會有所質疑。至於該舍的,我一定要捨去,只是……我把妙妙從朵兒身邊要來,給了她自信,恢復了她昔日身份,若我就此撒手而去,她該怎麼辦?
救人上天堂容易,再把她推下地獄,那就是我的罪過了。如今朵兒與她顯然再無半點情誼,若我就這麼丟下她,叫她一個可憐女子如何是好?唔……這‘‘女兒國’’拿不走的東西不如就留給她如何?”
“可……無親無故的,這財產怎麼可能落到她的名下?”楊浩心思一轉,忽地計上心頭:“有了,這個辦法似乎可行。”他的唇邊露出一絲笑意,暗想:“且不忙說,此事還需與焰焰和娃娃商議,得了她們同意,再囑咐臊豬兒從旁照料一下也就是了。”
計議已定,楊浩的心情便輕鬆下來,妙妙先時給他擦拭身子,實是羞澀難當,此時漸漸適應,倒是認認真真地給他擦拭起身子來,只是……她的袖管兒雖然挽得高高的,卻只敢碰觸楊浩的肩背與胸口,水下的部分她連看都不敢去看一眼,更莫提讓她把手探到楊浩腰腹以下去為他搓洗了。
這木桶是她平時沐浴的器物,這毛巾也是她擦拭自己嬌軀的,如今楊浩浸身桶中,又用著她的毛巾,恍惚間妙妙便覺得自己與楊浩有了一種肌膚相親的感覺,那種微妙的感覺,惹得她情思盪漾,心神恍乎。
她正猶豫要不要更進一步,乾脆大大方方為他擦拭全身,勇氣一點點聚集,還沒壯起足夠的膽量,楊浩忽道:“好了,我已沐浴完畢,這就出去吧。”說完“呼啦”一聲,就從水裡站了起來。
“啊!”妙妙尖叫一聲,丟了毛巾,趕緊便去捂臉。楊浩不管不顧,水淋淋地爬出來,趿上妙妙那雙只有他腳一半大小的木屐,踮著腳尖踢踢踏踏便去取衣服。
妙妙面紅耳赤,五指悄悄叉開,從指縫裡悄悄向楊浩一看,就見楊浩穿著一條水淋淋的犢鼻褲,站在衣架旁抖著褲腰向她笑道:“老爺我現在可要穿衣服啦,你是出去呢,還是再服侍我更衣?”
妙妙二話不說,便在楊浩的豁然大笑聲中狼狽地逃了出去……
“朵兒來了麼,請進來吧。”
房中突然傳來楊浩清朗的聲音,柳朵兒怔了怔,她萬沒想到自己含羞忍辱在門口站了這麼久,楊浩竟吝於出門迎她,此時再拂袖而去未免顯得做作,柳朵兒咬了咬牙,含忿舉步進去。
就見楊浩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案後面,看他模樣,果然是剛剛沐浴,一頭烏髮只懶梳了一個馬尾垂在肩後,唇紅齒白,目朗神情,多日不見,他的氣質是愈發出眾了。妙妙和月兒站在他左右,見自己進來,月兒把鼻子一揚,一副不屑模樣,妙妙卻是一副侷促不安的神情。
柳朵兒不禁暗暗冷笑,只當她是有意做作,也不再多看她一眼,便向楊浩福禮道:“大人是今日返京的麼?奴家事先竟不得半點訊息,不然一定要去碼頭相迎大人的。”
楊浩扭頭對月兒耳語幾句,月兒眉梢一揚,喜滋滋地點點頭,便快步走了出去。楊浩這才看向柳朵兒,微笑道:“呵呵,朵兒如今貴為汴梁第一行首,風光較之昔日的娃兒尤勝多多,公卿往來,何等繁忙,碼頭相迎不過是尋常的禮節應酬,不敢勞動大駕呀。”
妙妙自一旁取過椅子來,恭恭敬敬端過柳朵兒身旁,柳朵兒板著臉不去看她,款款落座之後,這才勉強笑道:“朵兒能有今日,全賴院使大人扶持,對大人的恩德,朵兒始終銘記心頭,接迎大人亦是朵兒一番心意,大人這麼說可是見外了。”
楊浩笑了笑,身子微微向前一探,問道:“這段時日,‘一笑樓’的生意如何?”
柳朵兒向妙妙盈盈一瞥,嫣然道:“難道妙妙不曾對大人詳細說起過麼?”
楊浩斂起笑容,一語雙關地道:“妙妙是這‘女兒國’主,這‘女兒國’中一應事物,自然是俱由妙妙作主的,有什麼事,我自然要問她,她對我也知無不言。但這一笑樓,卻是由你作主,妙妙不曾插手其中,又怎知其詳?”
柳朵兒自然聽得出楊浩弦外之音,笑容便有些勉強:“‘一笑樓’,‘一笑樓’,院使大人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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