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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行行復行行(1/2)

作者:月關
第001章 行行復行行

路上許多行人,都對鄧秀兒這支出殯的隊伍指指點點,他們的臉上一片冷漠,有好奇、有譏誚、有唾罵,卻看不出一點同情的意味。

鄧祖揚是個好人,從來不見他做過什麼貪髒枉法的事情,可是那些為非作歹的人是他的家人,而他是泗洲的父母官,所有的怨恨最終便只能落在他的頭上。當他走到百姓中間噓寒問暖時,他們什麼都不會對他說;當他和民工們一起在壩上勞作的時候,他們可以做出感激涕零的樣子,但是心中的怨恨卻只會愈積愈深,當他自盡身亡的時候,這種怨恨才無所保留地呈現出來。

鄧秀兒不去看旁人的臉色,也不去聽他們的言語,她只是小心地捧著盛放父母雙親靈牌的托盤,一步步痴痴行走在泗洲街頭,心兒彷彷徨徨,若無所依。幾天之前,她還是尊貴的知府千金,任誰見了她都要畢恭畢敬,如今她只能這樣承受著別人的譏笑和唾罵,身在炎炎烈日下,心如浸玄冰地窖。

忽然,嘈雜聲變輕了,鄧秀兒若有所覺,抬頭看時,發現那些圍觀的百姓態度似乎恭謹了許多,鄧秀兒唇邊泛起一絲自嘲的笑意:“他們還會對我、對一個無辜的逝者有些敬意麼?”

眸光一轉,忽地定在路邊一個人身上,鄧秀兒這才恍然,楊浩一身官衣,肅然立在路邊,正向出殯的隊伍微揖施禮,那些百姓的敬畏不是對含冤自盡的爹爹而發,而是對這個他們未必認識,但是穿著一身官袍的官兒而發,他們敬畏的只是那身官衣所代表的權力,僅僅如此。

楊浩目不斜視地拱揖施禮,恭送鄧祖揚的出殯隊伍路過,他不知道為什麼隊伍裡有三具棺槨,可是眼下分明不是好奇詢問的時候,他只有肅立一旁,送鄧知府一程。鄧知府是個糊塗官,他想造福一方,其結果卻是害了一方百姓,但是他的為人品性無疑還是令人敬重的,當得起一拜。

鄧秀兒看到楊浩,仇恨的怒火頓時湧上心頭。她知道今日欽差一行人就要離開泗洲,本想著安葬了父母雙親便追上去,伺機尋他們復仇,她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也沒想過自己要如何才能殺掉楊浩程羽這幾個身強力壯的男人,仇恨在心頭燃燒,她只是本能地想要追隨著他們,他們就像一支火把,而她就是一隻飛蛾,只有義無反顧地撲去,哪怕粉身碎骨。

為此,她準備了三具棺槨,第三具棺木中,盛放的是她的衣飾,她今日給自己立下了衣冠冢,今日之後,就沒再當自己是一個活著的人。可是她萬沒想到,在出殯的當口兒楊浩居然會出現,他還假仁義假義地在那兒拱揖相送。

結合她曾經聽到的程羽、程德玄與楊浩的那番對話,再加上父親血濺當場時楊浩詭異的身影,鄧秀兒已固執地認定他和程羽、程德玄就是策劃害死父親的兇手,而今兇手就在眼前,一股怒火瞬間升騰而起,鄧秀兒覺得手中捧著的一對靈牌就像燒紅了的炭一般炙手。

楊浩拱手候著出殯隊伍過去,不想卻看到一雙麻布的繡鞋到了他的面前,目光微微一抬,就看到了自那細細腰間垂下來的孝帶,目光飛快地往上一移,便是鄧秀兒一雙淚盈於睫的眸子。

一身孝的鄧秀兒,就像一朵冉冉出水的白蓮。

楊浩不忍看她,目光一垂道:“鄧姑娘,節哀。”

目光這一低,楊浩這才看清鄧秀兒手中捧著的竟是一對靈牌,其中一塊赫然就是劉夫人的,不由駭然道:“劉夫人……夫人怎麼會……怎麼會?”

楊浩的這一切反應,看在先入為主,滿是疑鄰盜斧心理的鄧秀兒眼中,都成了心虛做作,她心頭愈加仇恨,她強抑憤怒,泣聲說道:“家母……因為心傷家父之死,悲傷過度,懸樑……自盡了……”

楊浩聽了不禁為之黯然,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鄧秀兒悲慟難訴,嬌軀顫抖,手中托盤一晃,兩隻靈牌竟然滑落到地上,楊浩一見連忙俯身去撿,鄧秀兒也慌忙彎腰去拾靈牌,可是一見楊浩低頭,露出了後項,心頭突地騰起一股殺意,手指一碰,觸及懷中那柄鋒利的剪刀,鄧秀兒攸地從懷中摸出那把剪刀,把牙根一咬,便向楊浩後頸狠狠刺去。

“官人小心!”

吳娃兒和唐焰焰因為是一身綵衣,楊浩沒有讓她們下車,二人都在車中坐著,卻也掀開了窗簾往這裡看著,忽見鄧秀兒摸出一件利刃,咬牙切齒刺向楊浩,二人不由大驚,吳娃兒失聲叫了出來,唐焰焰則跳下車子,飛身向她撲去。

鄧秀兒身軀一動,腳下便有所動作,正彎腰撿拾靈牌的楊浩已有所警覺,待吳娃兒的聲音傳入耳中,楊浩就地側身一閃,鄧秀兒手中鋒利的剪刀貼著他的臉頰刺了下去,劃破了他的官衣。

“鄧姑娘,你瘋了麼?”

楊浩騰身而起,急急閃避,鄧秀兒猶如瘋狂,也不作答,只是握緊了剪刀,瘋狂地連連揮動,楊浩只要一伸手就能制住她,卻不知她為何對自己起了殺心,是以只是連連閃避,這時唐焰焰衝到近前,見她還欲對楊浩下毒手,勃然大怒道:“給我滾開!”

裙袂如同一朵火雲般飄起,唐焰焰一記穿心腿自裙袂中踢出,正踹中鄧秀兒胸口,鄧秀兒慘叫一聲,就地打了幾個滾兒,跌出去老遠。唐焰焰怒火萬丈,還要撲上去教訓她,卻被楊浩一把攔住。

楊浩不以為意地看看自己肩上劃破的官衣,鎖緊了雙眉緩緩上前幾步,沉聲問道:“鄧姑娘,你這是何意,為何意欲刺殺本官?”

鄧秀兒緊緊握著那把剪刀,從地上吃力地爬了起來,拭去唇邊鮮血,冷笑道:“姓楊的,你何必還要裝模作樣?我爹是被誰害的,你心知肚明。我爹爹若是被國法懲治,鄧秀兒再是不甘也只有認了,可是你……你們用此無恥手段,逼死我的爹孃,鄧秀兒不報此仇,枉為人女!”

“姑娘以為是我逼死了令尊?”楊浩又驚又怒:“楊某與令尊無怨無仇,有什麼理由要殺他?”

“仇怨?你們這些狗官殺人還需要因為什麼仇怨嗎?只要有人礙了你們的路,只要有人和你們不是一路人,你們不就必欲除之而後快嗎?”

鄧秀兒冷笑:“我父是趙相公舉薦的官員,與你們不是一路人,如今有了這樣的機會,你們會放過他?那一日在官倉署衙,你與程羽等人所議的話,我都聽在耳中,你還要狡辯?”

唐焰焰怒道:“這個女人真是不識好歹,浩哥哥無需與她廢話,她當街行刺官員,罪證確鑿,把她綁去交給唐御使,至少判她個坐監之罪便是。”

楊浩見鄧姑娘如此不可理喻,也是心頭火起,他壓了壓心火,亢聲道:“這真是好人做不得,想不到楊某一時心軟,反倒給自己惹來了麻煩。”

“好人?哈哈,你也敢說自己是好人?好人是不長命的,只有你們這些奸人、惡人,才會長命百歲。”

“老黑,把她給我綁了,送官究辦!”唐焰焰大怒,回首便向急急趕上來的老黑吩咐道。

楊浩連忙制止,沉聲道:“罷了,鄧姑娘是因為傷心父母之死,怒火攻心,如今有些神智不清,本官不為己甚,且放過她這一次吧。”

他定定地注視了鄧秀兒一眼,平靜地說道:“鄧姑娘,想殺楊某憑你鄧姑娘還辦不到,楊某所做所為光明磊落,沒有絲毫對不起令尊的地方。我憐你孤苦,這一次不做追究,希望你不要得寸進尺!”

“你不要走!你是作賊心虛麼?”鄧秀兒見他返身便走,有心再追,只覺胸腔欲裂,喘口氣兒都痛澈心扉,只得咬牙站住:“姓楊的,你要麼今日當街打殺了我,否則,我一定會再去找你,絕不會放過你這個兇手!”

楊浩正欲舉步登車,聞聲轉身,森然道:“令尊的品性為人實是不錯,只是愚頑無知,是一個不識人情世故的呆書生。你這女兒,也和你爹一樣的糊塗,以怨報德,不識好歹!本官對你鄧家仁至義盡,卻被你當做殺父仇人,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你鄧姑娘還有何臉面來見我!”

鄧秀兒斬釘截鐵地道:“我錯怪了你?我鄧秀兒若是錯怪了你,就在你面前用這柄剪刀自盡,來世做牛做馬贖我罪孽,你敢發這樣的毒誓麼!”

楊浩見她如此執迷不悟,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冷冷睨她一眼,陰陽怪氣地嘲諷道:“你們家的人就這麼喜歡自殺?我看令祖應該不是中原人吧,思密達。”

鄧秀兒呆呆地道:“你說甚麼?”

楊浩不想再搭理她,拂袖入車,沉聲說道:“走!”

“你不敢發誓麼?”鄧秀兒追了兩步,掩胸站住了身子,怒視著楊浩一行車馬緩緩遠去,心中只想:“想不到就連他身邊一個嬌滴滴的女子也有一身的武功,我實不該如此莽撞的。今日打草驚蛇,我一個弱女子以後再難下手殺他了。”

想到這裡,她忽地想起了自己的姑姑:“是了,姑姑是華山無夢真人門下,聽說那無夢真人有一身通天徹地的造化本領,乃是睡仙人扶搖子的真傳弟子,姑姑是他弟子,一身本領也絕不會差了,待我安葬了父母,就去華山投靠姑姑,隨姑姑為師,習練一身武藝,到那時再去南衙取這一干奸黨首級!”

楊浩登上車子,仍是餘怒未熄,唐焰焰憤憤不平地道:“那個姓鄧的女子好不講道理,果然不愧是那糊塗官兒調教出來的糊塗女兒,她爹爹身陷囹圄,連她那班親戚都袖手不顧,只有浩哥哥出手相助,她卻以怨報德,是何道理?浩哥哥,你怎麼放過了她?這樣的混帳東西,就該送官究辦,讓她去蹲大獄。”

吳娃兒忙勸道:“姐姐不要生氣,官人如此處置並無不妥。她一個弱質女流,想要對官人不利談何容易,放她離去原也不妨,若真個把她送官究辦,唉!她父母雙亡,也著實可憐,若是因此入獄,民間難免對官人有所議論。姐姐也知道朝廷上的官員大多對官人不甚友好,到時風言風語傳開,本來官人沒做的事也要被有心人傳的有鼻子有眼,不免要生出許多是非。”

唐焰焰一聽更是憤怒,拍案說道:“想當初在蘆洲時,快意恩仇何等痛快,想不到進了東京城反生出這許多閒氣,浩哥哥,依我看,你這個窩囊官兒不做也罷,咱們掛印辭官,歸隱山林,就憑奶奶給我準備的那份嫁妝,也餓不死咱們。”

吳娃兒掩口笑道:“唐家富可敵國,姐姐的嫁妝必然豐厚,妹妹是比不得的,不過就算是妹妹的私囊積蓄,要保咱一家幾口人吃用,也足夠三五世的花用了,何況,咱們官人在開封府除了拆房子可也沒閒著,‘千金一笑樓’裡咱們官人佔著大頭呢,手上不缺銀錢,什麼樣的富貴咱享用不到?只不過……”

她那雙美目向楊浩盈盈一瞟,悠悠說道:“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咱們官人願不願意辭官去做個富家翁,這可不好說,一切還得官人決定。”

楊浩搖頭道:“你這鬼靈精,知道我一肚子火兒沒處發,就東拉西扯來哄我開心,你當我真就稀罕這個官兒麼?唉!旁人做官是唯恐被罷官,為夫做官卻是想不做都不成,我如今就像武寧節度使高繼衝、右千牛衛上將軍周保全一般,這個官兒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如之奈何?”

武寧節度使高繼衝、右千牛衛上將軍周保全原是荊南、湖南的一國之主,大宋行先南後北之策,第一個滅的就是這兩個國家,然後把他們的國王俘虜過來,委了一個有名無實的官,只是為了方便控制罷了,楊浩這還是頭一次以此自喻,這是大忌諱,只因身邊兩個女子都是自己最為親近的人,才敢對她們吐露心聲。

唐焰焰一聽,不禁露出憂慮神色,楊浩見了便安慰道:“你放心,我這官兒雖是做的不情不願,也只是少了些自由罷了,其他的麼……倒沒甚麼好擔心的。”

唐焰焰滿腹心事,蹙起一雙黛眉,憂心忡忡地道:“怎能不擔心呢?原來朝廷委你官職,只是為了把你羈縻於京師,並不曾把你真個視做大宋的官兒,我未料到你在開封的處境竟是這般險惡,你想和高斷衝、周保權一般安生渡日都不可能,這一來可怎生是好?”

吳娃兒緊張起來,忙道:“姐姐為何這麼說,你可知道了什麼訊息不成?”

唐焰焰道:“這事兒還算什麼訊息,普天下誰人不知?高繼沖和周保權能保得平安,那是因為他們沒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娘子,孟昶為何不能?還不是因為有個花蕊夫人?我家有意要把我嫁給晉王的,娃娃是汴梁第一行首,更不知早被多少人垂涎,既然趙官家根本不曾把你視做宋臣,這可是大大的堪慮了。”

楊浩和吳娃兒都是一愣,沒想到唐焰焰思維跳躍如此之快,這句沒頭沒腦的話竟是由此而發,二人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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