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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見紅(2/3)

作者:月關
現磕掉了瓷粉的地方竟然露出了白銅。白銅的瓶兒,這可叫她怎麼打碎?唐焰焰一時如罩雲山霧海,頗為莫名其妙。

原來,昔年唐老太爺受夫人之命,去為這瓶兒再配一隻一模一樣的,當地沒有制瓷業,他又是唐家主人,不知多少大事要他去辦,哪有功夫專門往江南一行,尋位燒瓷名家再做一隻。於是便偷機取巧,去尋一位銅鐵匠打造一隻,外塗瓷粉,繪以蘭花,唐老夫人本就不懂瓷器,也能遮掩過去。

誰料到了銅匠鋪子,照樣兒打造好一隻,卻不慎把那隻真瓶兒磕碎了,唐老太爺只知這是夫人的嫁妝,生怕回去被她埋怨,乾脆使了魚目混珠的手段,打造了兩隻一模一樣的白銅瓶兒拿回來,兩隻瓶兒肉眼看去一模一樣,只是手工打製的銅器比不得後世用機器批次製造幾乎不差分毫。因為銅壁厚薄有些差異,輕重自然不同,反而更加似模似樣。

唐老太爺已經過世,這樁公案唐焰焰自然是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了。她雖滿腹納罕,卻還以為這施了法的瓶子就須用這樣材質的瓶子才有效,所以也未多想,她的個性,那是鍥而不捨,這樣小事哪裡難得了她。

她回了李家商號後,便向工人討了一柄大錘,到了自己院落,使個藉口趕走家僕女侍,將那瓶兒擱在平溜溜的一塊石板上,咬牙切齒地掄起大錘,便一錘子砸了下去。

她雖練了一身武藝,終究是個女子,氣力有限,而且又是不曾擺弄過大錘的,這一錘下去便失了準頭,歪歪斜斜不曾砸個正著,只聽“鏗”地一聲響,石板碎裂,那瓶兒卻“噌”地一下飛了起來,直奔院門。

楊浩端著官袍玉帶施施然邁過門檻,剛剛一抬頭,白閃閃一件物什兒便滴溜溜地迎面飛來,他雖習了武藝,六識比常人敏銳的多,但是瓶如飛矢,傾刻便到,他若先發現片刻或可倚仗高明的身手躲避一下,此時發現已然晚了。

楊浩只一抬頭,也未看清是件什麼法寶,那白銅瓶兒便劈面飛來,楊浩根本來不及躲閃,就聽“砰”地一聲,那瓶兒磕在頭上,登時皮開肉綻、血披滿臉……

林朋羽老頭兒和程德玄氣勢洶洶地趕到了李家商號。

他們本來正在後谷處理撫民事宜,因為一樁案子爭執起來,恰在此時,範思棋趕來告知府臺大人回來了,要他們儘快回去,有事相詢,是以二人便急急趕了回來。二人到了知府衙門,才知道楊浩又去了李家商號,兩人竟是一刻也等不得,便又趕到了這裡來。

他們為了何事呢?原來,前日木魁回來,押回許多東陽寨的俘虜和羌人百姓。東陽寨的男子,但凡高過車輪的俱被木恩處死,草原上的女子,就如貨物一般,誰是勝利者,誰就是她們的主人,對她們擁有絕對的處置權,這些女子和她們的孩子自然按照草原上的規矩被分配給了那些騎士。在這一點上,楊浩就和契丹人對幽雲十六州實行分制一樣,也是一州兩制。

而另一些羌人,就是原本戰敗於東陽氏,淪為東陽氏奴隸的那些羌人,已被楊浩赦為平民,卻須妥善安置。林朋羽在谷中給他們單獨劃定了一塊區域,又著人幫著搭建了帳蓬、茅屋,分賜了米糧,暫且讓他們安頓下來,準備次日再對他們登記戶藉,問清他們以前的從業技能,安排他們的營生。

有個百姓閒著無聊,當時就在一旁觀看。這個人姓花名無月,原本是個北漢國的紈絝公子哥兒,只是北地常經戰亂,家裡已經沒落,淪落成破落戶的花公子就與一班潑皮整日混在一起,吃喝嫖賭、坑蒙拐騙的混日子。

自到了蘆嶺州之後,這人好吃懶做,什麼正經事情也幹不來,後來卻在賭場找到了一份營生。可是近來因為羌人常來燒殺掠奪,商賈不敢來蘆嶺做生意,賭場也冷落下來,他無所事事的,便整日介東遊西逛起來。

他逛到此處,恰見林朋羽老先生正在安置那些羌民,內中一個少女,身段窈窕,臉蛋俊俏,雖是一身襤褸,氣色也嫌不好,卻是頗有姿色,不覺動了心思。

那些羌人剛剛從奴隸到平民,又是置身於漢人地界,見了誰都不免一副戰戰兢兢,謹小慎微的模樣。見他們如此軟弱可欺,這花無月的膽氣便更壯了起來,他又想這些羌人皆是俘虜,如同豬狗一般低賤,官府也不會為他們做主,因此他窺準了那少女所住的窩棚,到了夜間便悄悄潛進尚未建成的新寨裡,摸進那少女帳中將她強行姦汙。

那少女的老父聞訊趕來阻止,又被花無月用懷揣的尖刀捅死,事情張揚開來,他便急急逃竄,卻被一個身形高大的羌人鐵匠趕來將他擒住。若依此地習俗,逮到了這樣的惡人,早已當場打死,屍體拖去餵狗。可是這裡畢竟是蘆嶺州,他們初來乍到,哪敢隨意處置漢人,便只將那花無月拘押,待得天明,便向趕來登記戶藉的林主簿哭告冤情。

林主簿一聽勃然大怒,當下便令人去稟知主管司法律令的程判官,請他前來處理。

程德玄這些日子在蘆嶺州不好過啊,儘管他現在夾起尾巴做人,做事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對楊浩也恭馴的很,但是府衙同僚卻都不願與他親近,更得不到百姓們的讚許和愛戴。所有的蘆嶺百姓都視楊浩如再生父母,而他這個原本的移民正欽差在百姓中卻毫無威望。

因為蘆嶺設州置府以後,也不知是誰,把當初一路上正副欽差之間發生的那些恩怨給張揚了開去,,漸漸的他昔日的所作所為都被百姓們知曉了,所以百姓們對他冷淡的很。雖說他現在是本府的判官,大家不敢當著他的面說甚麼,但是眼中那種冷漠和鄙夷,卻是毫不掩飾的。

也不知是不是疑心生暗鬼,他覺得就連自己手下的衙役對他都毫無尊重之意。在這蘆嶺州,他是孤獨的,他沒有一個心腹可用,連一個傾訴苦衷的朋友都沒有,孤獨和他人的冷遇程德玄都能夠隱忍,可是如此下去,他在蘆嶺州毫無根基,將來如何完成府尹大人吩咐的使命?

但是這樁漢人與羌人之間的強姦、兇殺案子一呈上來,程德玄忽然覺得在百姓們中間重塑自己形像的一個重要機會已經到了。蘆嶺州的根本是那四萬漢人,得到了他們的擁戴,才能成為蘆嶺州之主,才能保證政令暢通,上下一體。而羌人,且不說他們的劫掠和殺戳令蘆嶺州百姓是何等的仇恨,單單就憑他們現在是戰敗被俘,又憑什麼享有和漢人一樣的權利和保障?

他相信,如果妥善處理好這樁案子,完全站在漢人一邊,一定能得到全體百姓的一致擁戴,徹底扭轉他的不利形象。

當初,楊浩決定用和羌人一樣殘酷的手段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狠狠打擊他們的囂張氣焰時,程德玄是反對這樣做的,他覺得狗咬人一口,人不能咬還回去,上國人物應該有上國人物的風度,應該用仁者之風、王道之治去恩撫感化這些化外之民。但是當楊浩的手段大見成效,被打疼了的羌人比受到恩賜籠絡時更加恭敬,笑容更加殷勤時,他的立場卻轉變的比楊浩還徹底了。

程德玄趕到現場,當著許多趕來聽審的羌漢各族百姓公審此案。花無月在他面前狡黠抵賴,只說那羌人少女困於生計,乾的是半掩門兒的勾當,當時是主動勾搭他上門苟合,不想羌人刁橫無恥,事罷卻阻住他去路,強索十倍錢財,兩下里爭執不已,他要強行離開時,那少女老父便取出了刀子逞兇,是他自衛廝打之中,錯手殺了那老人。

花無月雖是潑皮無賴,家境尚好時也是讀過書的,把一個謊言編得天衣無縫,當地漢人本對羌人全無好感,他在供詞之間又有意無意地提起這些時日來橫山羌人對蘆嶺州百姓的迫害,激起大家的同仇敵愾之心,頓時許多人不分青紅皂白,便為他鼓譟起來。

花無月編得雖然圓滿,內中其實不無破綻,僅是那件殺人兇器,分明就不是羌人慣用的刀具,何況這些羌人百姓入谷前都經詳細檢查過,誰身上可能藏著刀子?若是細細推敲,以程德玄在開封府為吏數年的經驗,還能找出許多破綻。

但是程德玄匆匆審理一遍,便採信了花無月的供詞,指那羌人開私窯、不納稅,訛詐客人,糾由自取。而花無月是自衛殺人,本無過錯,但他遊手好閒,不務正業,方才惹出事端來,便對他判了個十棍之刑,小施懲誡。

程德玄如此顛倒黑白,明顯是在袒護漢人的判決一宣佈,大失所望的羌人們便騷動起來。他們本來就忐忑不安,不敢相信楊浩的保證,不敢相信漢人會善待他們,如今這個漢人大官兒這麼袒護一個行兇殺人、姦淫婦女的兇手,他們不敢想象自己的族人以後會受到什麼樣的待遇。

許多主動投靠蘆嶺州的其他部族羌人,和被招撫來的羌人也都趕來聽他問案,見他處斷不公,也都跟著鼓譟起來。不過這裡畢竟是漢人的地盤,外面就是漢人的大軍,他們是著實被打怕了,家人、族人都在這裡,他們沒有勇氣暴亂反抗,只能不停地申辯抗議。

林朋羽坐在一旁聽審,也被程德玄明顯的偏袒激怒了,這個老朽其實心眼很活泛,絕非一個拘泥不化的腐儒,當初楊浩決定以暴制暴時他也不甚贊同,主要原因卻是因為哪怕羌人再猖獗,楊浩這個官兒也能做得穩當,但是一旦用酷厲手段實施報復,百姓們是得以保全了,但是對楊浩的仕途反而不利。他本人是楊浩衙門裡的主簿,他的子侄也在楊浩手下做官,他們的前程可全系在楊浩身上,如何不為楊浩擔憂?

可現在不同,如今楊浩有功有過,有譽有誹,本來是功過摻半的事兒。以暴制暴的手段那是不想用也已經用了,如今大戰已經結束,如果楊浩能同化這些羌人,保持蘆嶺州的穩定,那就是德義有聞,清慎明著,恪勤匪懈,治境有方,抵消他行兵用狠,血腥報復落下的不利影響同,將來的考評還是不錯的。

然而,程德玄處斷不公,萬一激得這些羌人橫下心來造反,不知又要死傷多少百姓,縱使軍隊將叛亂彈壓下去,也再休想和睦彼此的關係,這事一旦傳入朝廷,不正是佐證了楊浩以暴制暴乃是製造民族仇恨,是根本行不通的嗎?

所以林朋羽據理力爭,與程德玄當場爭執起來。程德玄掌管律法,除了本府主官,旁人可無權對他指手劃腳。尤其是他的判決一出,聽審的漢人中的確響起一陣歡呼讚美聲來,程德玄頓時激動起來:整天都拿熱臉蛋貼這些刁民的冷屁股,已經有多久沒有聽到他們的恭維讚美了?

程德玄得了百姓的歡呼,更加飄飄然起來,根本不在乎林朋羽的意見,二人正爭執不下的當口兒,就聽說楊浩回來了,於是便一起返回,想要聽他裁決。程德玄倒不怕來見楊浩,和楊浩相處這麼久,他也有點看清楊浩的為人了,縱然兩人之間有私怨,楊浩也不是那種因私廢公的人,何況從當日聽說羌人來襲時楊浩的激烈反應來看,他是極其看重這些擁戴他的漢人的,他對羌人那麼強勢、那麼仇視,豈會不同意自己的判決。如果他反對,不是把百姓都推到了自己一邊?

程德玄有恃無恐,林朋羽怒氣衝衝,兩個人冷著臉進了李家商號,李家商號的夥計一瞧知府大人剛進去,判官和主簿也來了,心中都納罕不已。當下一個小管事便點頭哈腰地迎上去道:“兩位大人,是要找我們員外,還是來尋知府大人吶?”

林朋羽吹鬍子瞪眼地道:“府尊大人可在李員外處?”

那小管事陪笑道:“沒有,知府大人剛剛進院兒,去尋唐大姑娘了。”

程德玄和林朋羽來過李家商號,卻不認得唐焰焰住處,便冷哼一聲道:“我等有要事面稟府臺,且引我們過去。”

“是是是,兩位大人這邊請。”那小管事引著兩人往唐焰焰的院落走,一邊走一邊搭訕道:“嘿嘿,我們這正說著呢,咱們知府大人那真是文武雙全,下馬能管民,上馬能治軍的奇才呀。剛剛的在谷外遇到二十多個羌人刺客,咱們知府大人飛身下馬,仗劍殺敵,真個是一身驍勇,令人景仰……”

林朋羽一聽,不由大吃一驚,急急止步問道:“甚麼,知府大人在谷外遇到了刺客?還……還是二十多個刺客?大人可曾受傷?”

那小管事陪笑道:“要不說咱們大人文武雙全,端地了得呢,嘿嘿嘿,二十多個刺客,連咱們楊大人的毛都沒傷著一根,咱們楊大人周身上下囫圇得很呢。”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一人那腦袋跟血葫蘆似的,跌跌撞撞的搶了過來,林朋羽見這人滿臉都糊著鮮血,也看不清他五官模樣,不禁嚇得驚叫一聲,站在了那兒。程德玄卻跟中箭的兔子似的一躍而起,“嗆啷”一聲便拔出佩劍,目如冷電,向那人駭然望去,見他五官難辨,那身官衣倒是熟悉的很,不禁猶疑起來。

那人聽到叫聲,使勁抹了一把臉上鮮血,看清了他們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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