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九淺一深
劃式有個漢人名字,叫李嶽霖,聽起來很文雅。至於為什麼叫李嶽霖,他也不曉得,他只知道夏州拓拔氏昔年受大唐賜姓為李,而拓拔氏很威風,所以就選了李姓。至於名字,是一個漢家讀書人為他起了幾個名字,他選擇最好聽的一個使用的。這是他去麟州轄下的縣鎮賣獵物時一時性起,用一隻錦雞為代價讓一個漢家讀書先生起的名字。
不過他的族人仍然習慣於叫他劃式,,每次人家叫他劃式的時候,他就會有一種懊喪感,他覺得這筆生意似乎是作賠了,那個漢人佔了他的便宜,他應該把那隻錦雞討回來。不過這幾天每次被人叫起他的名字時,他卻興奮的很。因為叫他名字的這些人,現在都歸他統率。作為一個高明的獵人,他已隱隱然成為這支十多人的小隊伍的帶頭人。
前幾天洗劫那個黃姓漢人商賈時,他也是其中的一員。他搶了六匹絲綢,還強暴過那個商人的女人。絲綢,這種東西他以前只在去漢人的地方出售獵物皮毛時隔著店鋪的櫃檯納罕地看過,絲綢非常絢麗,一看就是華貴之物,那時他是用敬畏地目光看著這如彩雲般美麗的衣料的。
但是現在他也擁有了絲綢,當他頭一次用他滿是老繭的手摸上去時,他壓根沒想到穿在身上的衣料竟會這般柔滑,在他想來,大概只有仙人穿的衣服,才應該是這樣的感覺。而他一下子擁了六匹絲綢。
還有那個漢人女子,那肌膚也是如絲綢般光滑,他在自己女人身上從未體驗過這種滋味,他從未想到過女人的肌膚可以這般光滑柔嫩,可惜,那個女人嚼舌自盡了,輪到他發洩獸慾的時候,屍體都已經涼了,如果她是活的,如果她肯對自己笑笑,用她那雙白生生的手臂摟住自己的脖子……
劃式心頭一陣燥熱,悄悄地舔了舔嘴唇。他決定了,今晚率著這些人殺進谷去,一定要擄個活著的漢家女子回去做他的小老婆,他相信就是擁有七八個老婆的本部族大人也會羨慕他的,像他們這種以狩獵為生的小部落,生活異常的艱苦,族中的女人也同男人一樣,需要狩獵、需要養家,哪有那樣白晰如羊奶、滑腴如牛酥的身子。
他是一個高明的獵人,他帶的這些人都是慣於在叢林山地間狩獵的好手,翻山越嶺如履平地,哪怕是肩上扛著一個女人,他也能來去如飛,今夜一定不能空手而歸,一定要搶個女人回去,而且還是那種乖巧靈慧的漢家少女。
山嶺上是一棵棵高大的松木,膝邊是橫蔓叢生的野草,腳下是多年累積的松針落葉,軟綿綿的,夜色靜謐,空氣清新,天上一輪冷月清清亮亮,隨著他們的行進,偶有夜棲的鳥兒撲愣愣的飛走。
近了,更近了,再往前去一箭地左右,從漢人建造的那種笨拙的箭樓下藉著草木的掩護鑽過去,就是予取予取的漢人百姓人家。劃式心中一陣興奮,他握緊了手中的獵叉,要吩咐自己的人小心一些,可他剛剛一扭頭,就覺得有一股勁風在他臉頰旁掠過。
“噯!”緊隨其後的那個獵人身子一挺,直撅撅地便向一旁倒下,劃式的目光非常敏銳,他發現一支冷箭深深貫入那獵人的右肋,露在體外的箭羽部分只剩下不到半尺,不由驚叫一聲:“散開,有埋伏。”
隨他前來的都是身手極高明的獵戶,立即矮身散開,避向一棵棵大樹,一個獵手在地上翻滾了兩圈,縱身而起,如飛般遁向一棵粗可合抱的大松樹,可他身形剛剛挺起,便發出淒厲的一聲慘叫,他的速度很快,仍然向前撲出,直撲到一丈開外的那大樹旁,這才砰然倒地同,又是一枝冷箭,自他的後腰筆直地射了進去。
頃刻間,冷箭颯颯,六個人中箭倒下,其中只有一個還有氣兒,正躺在地上仰天痛嚎。劃式趴在身邊那具死屍旁,用屍體做掩護,取下自己的獵弓,彎弓搭箭拼命地尋找著對手的蹤跡,卻哪裡看得對方的身影。
“對手也是精於林中獵獸的人。”劃式的冷汗涔涔而下,能在稀薄的月色下這麼準確地射中對手,而且是一撥冷箭就摞倒了六個,這樣的身手著實可怕,絕對不在他們之下。
雙方對峙著,足足一柱香的時間,誰都沒有動。對方遠比他們更有耐性,對於落入陷阱的野獸,哪個成熟的獵人會沒有耐性?
趴在地上的一個羌人獵戶受不了這種無形的折磨,他狂嗥一聲,漫無目的地射出一箭,縱身便要往回跑,一枝冷箭準確地射來,貫肋而入,長箭入體一尺,這人狂叫著一蹦而倒,呻吟了幾聲,便沒有了聲息。
“都不要動!”劃式大喝一聲,隨即奮力向旁邊一滾,避入一棵樹後,果不其然,他甫一出聲,一枝羽箭便一閃而至,“噗”地一聲貫入了那具屍體。
“退,快退。”劃式顫聲說著,藉著大樹的掩護縱身便往後逃,身旁又傳來兩聲慘叫,他的兩個夥伴又被那追魂箭無聲無息地取走了性命。
“呃!”劃式身子一震,忽地頓住了腳步,弓慢慢地掉落在地上,他的手顫抖著摸向自己的後頸,他摸到了一柄飛刀,一柄柳葉飛刀,羽穗摸起來像是與他劫走的那幾匹絲綢同樣的質料,非常的柔滑。
他僵直著身軀,慢慢地轉過身去,空地上,悄然出現了一個身材苗條高挑的身影,那人慢慢地走近,步伐就像貓一般輕盈。月光流水一般灑滿了她的身體,那是一個女人,一身合體的勁裝,襯托著她姣好的身段兒,明月清輝下,是一雙秋水般明亮的眸子和挺直的瑤鼻。
這是一個女人,一個非常清麗的女人,劃式相信她的肌膚一定也像絲綢一般柔滑,如果把她擄回去暖床……,可是,他永遠也沒有機會去體驗了。又有一個男人閃了出來,像獵豹一般敏捷,他的手一揮,便揚起了一天清輝,那是一柄鋒利的橫刀。
劃式的頭飛向空中,一腔子血衝起一尺多高。
穆清漩遺憾地道:“走脫了一個。”
柯鎮惡手刃一人,就像宰了一隻雞似的,眼皮都不眨,他把刀刃在鞋底拭了拭,微微一笑道:“正是要他走脫,現在他們尚不知畏懼,走脫一個,便會引來更多。通知各處埋伏,多布機關,避免硬戰,來人,把屍體都拖走,布陷坑套索……”
飛月嶺,是一個羌人小部落的聚居地。他們從漢人那兒學會了農耕,在附近開闢有一些農田,同時又在附近放牧以為補棄。因為有了農田的收入,所以他們的族人不用像草原上的那些部落一樣逐水草而居,四出遷移,過著相對穩定的生活。
因為這個部落常年住在這兒,所以這裡也成了一些草原部落與當地部落聚會的集市。每月一次的集會,趕集的時候,遠遠近近的部落就會趕來,在這裡用牛羊,皮毛,草藥和當地常去漢人地方採購商品的族人交換鹽巴、茶葉、布匹、鐵鍋等等。
木西辰木娜坐在門前的小杌子上,把一個沉甸甸的染血的包裹放在地上,滿臉的皺紋都笑開了花。木西辰木娜,意思是淡藍色的風聲,很浪漫很優美的名字。她年輕時,也的確是這個小部族裡出名的美人兒,所以嫁了個既聰明又有頭腦的男人。
她的男人當初也是族裡的勇士,騎射精湛,而且十分聰明,腦筋絕不比那些漢家兒郎遜色。他們的部族受到麟州漢人官府的資助,並且教會了他們耕種之後,在當地定居下來,她的男人很快就發現了一個發財的好機會,賣酒。
他們的族人都嗜好喝酒,許多人嗜酒如命,當這些酒鬼學會了種地,打下了糧食之後,他們甚至迫不及待地就在地裡用新糧煮起酒來,喝上幾天,把糧食喝光,就揹著空鍋回去,到了二三月青黃不接的時候,他們就借貸過活,最後仍是靠放牧打獵為生。而他們偶有獵獲的麝香、鹿茸等珍貴藥材,因為不懂其珍貴,往往拿去漢人的地方,只換一罈酒,便興高彩烈地回來。
她的男人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於是大量從漢人那裡買酒,再賣給自己的族人。由於漢人釀的酒遠比他們自釀的劣酒要可口的多,所以他們家的生意十分紅火,只靠賣酒就換來了大筆的財富。而且,對一些窮漢,他們家還肯賒酒,待這些人還不上酒帳的時候,就要這些窮戶為他們家做工抵債。一斤酒換八天工役,那些嗜酒如命的窮漢竟是求之不得。
二十年的功夫,她的家便成了部族中十分富有的人家,使喚起了奴僕,蓋起了大房子,擁有大片的土地和羊群。但是,漸漸的,因為此地離漢境本就不遠,部族裡的人也知道了他們廉價出售給木西辰木娜家的那些藥材在漢人那裡是如何的昂貴,他們已經不願意直接把藥材、皮毛賣給她家換酒了,她家的進項比起前些年來開始銳減。
可是天無絕人之路,這時候卻有漢人到了蘆嶺州,而且,這些漢人非常軟弱可欺,他們不像麟州、府州聚寨而居的百姓們一樣,既有軍隊的保護,又有堅固高大的堡塞和驍勇敢戰的民壯,他們只會縮在那四處漏風的山谷裡,一次次無奈地等來洗劫和屠殺。聽說一些小部落跑去搶劫那些漢人發了大財之後,她的丈夫動了心,帶著他們家的奴僕、僱工,單獨組織了一支五六十人的隊伍加入了搶劫的行列。
這隻大包裹,就是她的丈夫剛剛送回來的,現在,她的丈夫又馬不停蹄地趕回去了。儘管已是兩鬢斑白,可是她的丈夫還是像當年一樣英勇,木西辰木娜對自己的男人真是滿意極了。
這隻大包裹,她可不捨得讓別人動,她要自己瞧瞧,裡邊都是些什麼寶貝。包裹開啟,她的孫兒和許多在她家門口玩耍的小孩子都圍攏了過來,一看見陽光下那片珠光寶氣,就連這些不知其珍貴的孩子們都不禁發出了一陣陣貪婪的驚歎聲。
裡邊都是各種各樣的首飾、器具,裝飾精美、漆金的楠木首飾匣子,翠綠翠綠的鐲子,那珍珠耳環上還帶著半片耳朵,有一隻碩大的寶石戒指,還穿在一隻血淋淋的手指頭上,可以想見搶劫時是多麼的倉促。
木西辰木娜喜滋滋地摘下那對染血的耳環,把那半片耳朵丟給了拴在門前的大黃狗,然後又擼下那隻紅燦燦的寶石戒指,在包裹上擦了擦,戴在自己手上,迎著陽光照照,滿意地笑了。
“真好看啊,這是什麼東西,我見頭人老爺家的女人戴過。”一個孩子說著,興沖沖地伸出手。
“去,別亂碰!”她揮手開啟那個孩子的手,叱道:“臭小子,回你家去,看你阿爹搶了些甚麼回來。”
那個小孩子嘟起嘴道:“神氣甚麼,我爹身子弱,捱了漢人一箭,就回來養傷了,什麼都沒搶著。不過再過兩年我就能騎馬佩刀了,到時候,我去搶比你們家還要多的東西。”
木西辰木娜哈哈大笑:“你能你能,現在滾遠點,別妨礙我揀拾東西。”
“嘩啦啦……”木西辰木娜剛剛拿起一隻翠玉鐲子,就聽到村口傳來急驟的馬蹄聲,聽聲音,至少也得七八十騎戰馬,她疑惑地眯起眼睛,手搭涼蓬向村口望去。
“丈夫剛走沒多久,沒理由這麼快就回來了呀。可要不是他,這村裡除了他們家,都是十個八個一隊出去行搶的,哪有這麼大的一支隊伍?”
一匹匹駿馬出現在村口,馬上的騎士都是一副標準的草原人打扮。皮帽、皮襖,獵弓彎刀。木西辰木娜慢慢站了起來,滿腹疑惑:“這是草原上的哪個部落來趕集了?來的正好,正好把這些寶貝挑揀一番賣給他們。可是……離下一個集還差著半個月呢,怎麼來的這麼早?”
那支羌人騎兵隊伍中間打著一杆大旗,旗上只有一個字:“楊!”可是,木西辰木娜不識字,她不認得,那旗上寫的是一個漢字。
“嗖!”迎面一箭飛來,她只看到旗下一個魁梧的大漢自肩上取下弓來,只是一抬手,便覺身子劇烈地一震,一支狼牙箭已貫穿了她的咽喉,自頸後冒出半尺多長,鋒利的箭簇上一滴血還沒有滴到地上,第二支箭又到了,將一個孩子帶飛起來跌出兩尺多遠,重重地落到地上。
其他的人嚇得一鬨而散,尖叫著撲向各自的家門。又是一箭呼嘯而來,木西辰木娜剛剛十一歲的孫兒踉蹌著撲進門去,順手把門一帶,那一箭“篤”地一聲,深深釘入了木板。
“殺人啦,殺人啦,有強盜……”驚恐的叫聲在村落中傳開,木恩策馬衝到木西辰木娜的家門前,碗大的馬蹄刨著地,他往地上敞開的包裹淡淡地瞟了一眼,把手一揮,沉聲喝道:“楊浩大人有令,以血還血!按草原上的規矩,掠奪的財物盡歸個人所有,有本事的,願意擄些帳下奴回去,也由得你們,給我殺進村去!”
村中聞警,已經有些人持著刀箭殺了出來,其中還有不少婦人和半大孩子,半牧半耕的生活,並沒有使他們遺忘騎射的本領,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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