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彩頭
廳中賓客們已到了十之八九,楊浩見眾人沒有使什麼花招難為他,心中雖覺有些詫異,卻也放下了心事,便起身逐桌向客人們寒喧招呼。折惟正做為折府大公子,在座官紳們的代表,自然要在一旁幫他介紹身份。
兩人到了靠近廳門的一桌時,客人們紛紛起身致禮,這些客人的地位就比較低了,看著楊浩和折大公子時,臉上諂媚的笑容也就多了些。一個矮胖子攜著女眷剛剛趕到,正與這一桌的朋友打著招呼,還未來得及把女眷送到左側那邊女賓們聚集的地方去,一見折大公子與楊浩滿面笑容地走過來,忙也站住身子見禮。
楊浩一看此人,正是路上兩次相遇的那個鄭成和,他下意識地便向鄭成和身旁女人看去。這女人大概是常被奇妒無比的官人毆打,熟能生巧,頗知如何掩飾傷痕,這時臉上敷了粉、又塗了胭脂,頭髮也重新梳理過,那副狼狽樣兒已然不見,雖說若仔細看去,還能發現她的臉頰還有些腫赤,卻也不是那麼明顯。看這少婦姿容頗為嫵媚,也真難為了那鄭成和說打便打,毫無憐香惜玉之心。
鄭成和聽折惟正介紹,眼前這位年輕公子便是蘆嶺知府,臉上立時露出恭敬的笑意,待見這位年輕的知府大人一雙眼睛盡在自己侍妾臉上打轉,登時妒意又起,臉色也陰沉下來。
楊浩打量那侍妾幾眼,忽地發現鄭成和不愉的神色,心中不由一凜:糟了,像他這樣好妒的男人著實少見,他當著這麼多官吏士紳未必就敢當庭發作,可是他隱忍回去,恐怕他這位可憐的侍妾更要受到百般折磨,忙打個哈哈掩飾道:“鄭員外,本官略知一點醫道。今觀鄭員外女眷氣色,似乎稍有不妥,若是有甚麼不舒服,可不要延誤了醫治才好。”
鄭成和一聽,這位知府大人著意打量自己的女人,原來只是看出有些不妥,心裡這才舒服了些,呵呵笑道:“大人眼光銳利,小人這個侍妾的確偶染小恙,不妨事的,不妨事的。伊人,真個不懂規矩,見了大人還不見禮?”
他那侍妾被楊浩一打量,便覺心驚肉跳,站在官人身後不敢有絲毫舉動,生怕惹得官人不匯合,哪裡還敢上前見禮,聽到他吩咐,這才慌忙福禮,舉止難免有些侷促。鄭成和不悅道:“去去去,不上檯盤的東西,且去女賓那邊就坐。”伊人聽了如釋重負,慌忙又是一禮,急急向女賓那邊走去。
楊浩暗暗搖頭,對這位心胸狹窄、妒意超強的鄭員外,他實無半分好感,正想繞過他去再見見其他人,門口忽地闖進一個人來,那唱禮的門童趕上前去還未及問他名姓身份,被他隨手一撥便跌到一邊去,險些撞翻了一席酒。
折惟正一見此人,眉頭微微一皺,隨即露出一臉笑容,急步上前道:“衙內怎地來了?”
楊浩也向那人看去,只見此人頭頂禿禿,兩鬢垂著小辮兒,兩耳各帶一隻碩大的金環,身上一襲飾以皮毛的短袍,皮靴彎刀,身體雄壯直如人熊一般,分明便是一個党項羌人。不知連折惟正也要恭維討好的這個衙內,到底是個什麼身份,便也趨身迎了上去。
李繼筠藉著朝廷削藩,先對楊折兩家下手的機會,兩次三番到府州來壓榨好處,與折惟正本已熟識了的,便站定身子,大聲笑道:“官家設蘆嶺州,置蘆嶺府,聽說新在蘆嶺知府楊浩就在這裡,本衙內不請自來,想見見這位鄰居。”
“呵呵,在下便是楊浩,不知這位衙內是?”
折惟正一旁倏計心中一緊:“我折家欲與蘆嶺州結盟,此事應該秘密些才好,要知蘆州、麟州、府州若結為一體,對夏州最為不利。他這是從哪兒得了訊息趕來?此人飛揚跋扈,連父親也不怎麼放在眼裡,此番出現,可不要鬧個不可收拾才好。”
心裡想著,他便急急向楊浩介紹道:“啊,楊大人,來來來,我給你引見一下,這位……便是夏州李光睿大人之子李繼筠,如今是定難軍衙內都指揮使、檢校工部尚書。”
工部尚書雖是個虛銜,卻是他的官職,這樣的官職,楊浩縱是五品知府,也要比他低的多。一聽他是夏州李繼筠,楊浩暗暗吃驚,又知他官職遠高於自己,忙趨前相見,施禮道:“下官楊浩,不知李大人駕到,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李繼筠一雙稜光四射的豹眼上下打量著楊浩,嘿嘿一笑道:“楊知府不必客氣,李繼筠不請自來,叼擾了。”
“不敢、不敢,李大人請上座。”
李繼筠嘿地一笑,也不客氣,甩開大步便向主位行去。到了百鳥朝鳳圖下,李繼筠大馬金刀地往主位上一座,手按刀柄,顧盼左右,就像一個要點將出兵的大元帥,哪有一點來坐客吃酒的模樣。
女賓那邊摺子渝見了這李繼筠,一雙秀眉不由微微一蹙。在府州,折家想讓誰做瞎子、聾子,那這個人就甚麼也別想看到、甚麼也別想聽到,李繼筠能聞訊趕來,恐怕是大哥有意向他透露了訊息。大哥明明有意與蘆嶺州結盟的,卻把夏州李繼筠弄來意欲何為?
李繼筠幾次來府谷,胃口一次比一次大。摺子渝雖未與他正面打過交道,卻隱在幕後出謀劃策,與他較量過幾回了。摺子渝雖然智計百出,但是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計謀都是浮雲流水,折家的實力遠不及李家,如今又有求於李家,縱有摺子渝運籌帷幄,還是被李繼筠佔了大量的好處去。
如今党項七氏“乞降”,戰事已然結束,折御勳率兵回了府谷,折家便不肯答應夏州的牛羊皮毛出入府州地境時不繳稅賦的要求,李繼筠不願空手而歸,這些天滯留在府州不走,常去糾纏折御勳。折御勳既不能避而不見,又不肯再做讓步,幾乎每天都被李繼筠找上門去胡攪蠻纏,沒想到今日楊浩設宴,大哥竟把這塊狗皮膏藥甩進了小樊樓來。
摺子渝心裡忖度著大哥的意圖,生怕楊浩在李繼筠面前吃了大虧,忙向女賓們告了聲罪,急急向這邊行來。
任卿書與馬宗強走在後面,剛到門口便被折惟昌攔住,折惟昌向他們囑咐了一番,兩位將軍一聽就傻了眼。
美人計?屁的美人計,這小子異想天開,竟想得出這樣的結論。折家有必要向蘆嶺知府行美人計麼?如果是大宋官家那還差不多,就算是夏州李家,份量也不是那麼足啊。這分明就是……,一向眼高於頂的折二小姐怎麼偏偏就喜歡了他?
兩位將軍無暇多說,慌忙搶進廳來,一進廳就見李繼筠遠遠坐在盡頭屏風下的主位上,虎踞龍盤,以客壓主,彷彿他才是這場晚宴的主人。任卿書和馬宗強叫苦不迭,急急互相打個眼色,匆匆與楊浩見了禮,便一同向李繼筠行去。
今日把李繼筠這個刺兒頭弄來赴宴,確實是折御勳的主意。折御勳執掌府谷軍政大權,身為一方軍閥,絕不是一個只知道用蠻力的人,合縱連橫、互相利用、牽制制衡這些權謀之事他一樣瞭然於心。
蘆嶺州的設定本在他意料之中,以他料想,趙官家也未必就甘心把這幾萬百姓平白充實了府州的實力。可是楊浩另僻蹊徑,把蘆嶺州定型為單純的商業城市,而且那麼快與黨項七氏建立了密切聯絡,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先機已失的情況下,他務必要儘快抓回主動。最主要的目的,是把蘆嶺州的發展限制住,絕不能讓蘆嶺州的軍事實力快速膨脹起來,對府州形成威脅。第二個目的,就是要從中分一杯羹,蘆嶺州雖然利用它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政治身份,做到了府州做不到的事,但是目前畢竟仍在府州掌控之下,這塊巨大的經濟利益,府州怎麼可能置之不顧?
他授意任卿書把李繼筠請來赴宴,是要在楊浩這個外來戶面前造成一種假像,讓他曉得府州與夏州的關係其實很密切,迫使楊浩降低合作條件。
在夏州方面,又可以讓李繼筠曉得朝廷新設立的這個蘆嶺州與府州是站在一起的,迫使夏州有所忌憚,放鬆對府州的奪迫。
此外,今日讓李繼筠親眼看到蘆嶺知府宴請府谷官吏士紳,切斷蘆嶺州同夏州合作的可能,迫使楊浩只能向自己靠攏,堅定地站在他這一邊,也是他的一個目的。
可是他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小妹會對楊浩生了情意。如果楊浩真的做了自己妹夫,那府州、麟州、蘆嶺州在共同利益的基礎上又建立了姻親關係,自然不需他再做這種戒備,所以任卿書一聽折惟昌說起摺子渝在場,便知要糟,今天只怕是要弄巧成拙了。如今弄成個王見王的局面,想要挽回已不可能,這可如何是好?
任卿書和馬宗強心中焦急,陪著楊浩剛剛走到李繼筠面前,李繼筠已然發難了。楊浩才是今日宴客的主角,可是主位偏偏被李繼筠故意佔據,楊浩又不好為了一個座位讓他起身,只得在側首就坐。
幾個人剛剛坐定,李繼筠便左右顧盼,兩個大耳環搖得金光燦爛地道:“哈哈,今日楊知府宴客,府谷上下官吏,行商坐賈,來的可是真不少啊。”
楊浩欠身笑道:“下官率領北漢移民往府州來時,承蒙府州官紳熱情款待,十分的禮敬,下官早該回請一番才是。只是朝廷設定蘆嶺州,下官忝為蘆嶺州首任知府,諸事繁雜,不得抽身。如今總算稍稍安定下來,下官這才趕來,以全禮節。”
“哦?”李繼筠眉毛一挑,嘿嘿笑道:“蘆嶺州如今已安定下來了麼?據本官所知,就在十日之前,野離氏還曾攻打蘆嶺州,大肆劫掠,是麼?”
李繼筠說的是事實,党項七氏與蘆嶺州秘密交易,想全然瞞過夏州的耳目十分因難,這用兵“劫掠”之計就是細封氏族長五了舒那頭老狐狸想出來的。一待党項七氏有什麼大宗的牛羊或皮毛要交易時,就把牛羊和裝載貨物的車子夾在軍伍之中,攻打蘆嶺州一次。
一旦打仗,雙方探馬四出,夏州的細作就無法靠近了。物資夾在軍伍之中,也更容易隱蔽,至於打仗的結果,自然是來襲的党項人“劫掠”了他們需要的物資大勝而歸,而他們帶來的牛羊馬匹、草藥皮毛,也要盡數落入蘆嶺州之手。
楊浩對這種明裡交戰,暗中交易的方式還進一步完善,把它變成了一場場攻防戰的軍演。每一次交易,都是一次軍演,這樣一來戲做的更加真實,而且透過不斷的切磋,提高蘆嶺州民團的戰鬥實力,發現城池防禦上的種種不足和破綻進行改進。至於李繼筠所說的十日之前那次戰鬥,還是楊浩親自指揮的呢。
楊浩微微一笑道:“李大人所言甚是,自我蘆嶺州建州設府以來,的確屢屢受到党項諸氏的攻擊。幸好蘆嶺州地勢險要,城高牆厚,這才確保無虞。”
李繼筠仰天打個哈哈,說道:“確保無虞麼?党項諸部驍勇善戰,他們若非毫無組織,只是流匪一般洗掠蘆嶺州,你們還能確保無虞嗎,哪一天他們諸部聯手,大舉進攻的話,恐怕蘆嶺州就要變成一片廢墟了。”
楊浩反問道:“党項諸部,盡受夏州節制。不管夏州也罷,蘆嶺州也罷,都是大宋臣屬,党項諸部舛傲不馴,屢屢興兵伐我蘆嶺州,令尊身為夏州之主,約束部眾不利,恐也難辭其咎吧?”
李繼筠兩道濃眉一立,冷笑道:“楊大人這是在指責家父麼?”
楊浩拱手道:“下官不敢,下官只是覺得,約束党項諸部,正是令尊的責任。我蘆嶺州屢受攻擊,百姓死傷無數,令尊大人既為夏州之主,牧守一方,理應節度諸部,免生戰事。”
李繼筠一捋虯鬚,狡猾地笑道:“難,難啊。党項諸部,名義上雖臣服於我夏州,但是諸部各有地盤、各有人馬,這些人名是宋民,實是生番,不服王法教化,缺什麼搶什麼,我夏州也是屢受其難,喔……任大人在這裡,你可以問問他,前不久,諸部叛亂,還是我夏州和府州聯手出兵,這才平息了戰亂。西北情形,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的,這裡的百姓,也比不得久服王法教化的中原,一個書呆子,在這種地方,是站不穩腳跟的。”
李繼筠不知楊浩來歷,只當他這個知府也是兩榜進士考出來的官兒,看他模樣也是斯斯文文,是以譏諷他一個文人成不得大事。
楊浩不以為忤,微笑道:“李大人說的是,其實下官也知令尊有令尊的難處,只是蘆嶺州連受劫掠,損失慘重,心中難免憤懣,方才言語有些過激,還請大人勿怪。今番往府谷來,下官一方面是答謝府谷士紳前次的熱情款待,另一個目的,就是想向折大將軍乞援,希望蘆嶺州百姓能置於永安軍的翼護之下。”
李繼筠得到的訊息是党項七氏正在輪番襲擊蘆嶺州,把蘆嶺州當成了一塊任意宰割的肥肉,夏州本就有縱容諸部為亂,避免諸部與漢人融合,保持党項諸部的獨立性,對此自然不會節制,反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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