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祟祟地從花叢後邊鑽了出來,心有餘悸地道:“親孃唷,咋讓她聽見了,她……她不會把我怎麼樣吧?”
折御勳道:“不用怕啦,我妹子已經不像小時候那麼頑皮啦。你上次被她捉弄個半死的事,我記得都是五年前的事了嘛,那時她還是個小屁孩嘛,如今我妹子可是長大了,你看她,亭亭玉立、溫柔如水、賢淑端莊、知書達理、那可是極具婦德的一位大家閨秀啊。”
楊崇訓聽了大驚失色,霍地轉身道:“折小妹!”
身後空寂,哪有人影,楊崇訓這才轉過身來,半信半疑地道:“她既不在,你還肯這麼誇她,想來……想來小妹是真的長大啦。”
折御勳得意洋洋地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誰妹妹。好了,咱不說這個了,有關鼓動党項七部造反的事,還得等李光睿派了人來再詳細計議。如今朝廷欽差帶來四萬多北漢百姓,人口增加那是好事,不過咱們要是不肯入朝,官家一計不成再生一計,派個流官來管理這四萬漢民,天長日久紮下根來,那可成了咱們的心腹大患,這事兒,我還得與你好生計議一番。”
楊崇訓動容道:“不無可能哇,趙官家可不是一介武夫,他的門道兒深著呢。”
折御勳冷冷一笑,這時才露出幾分殺伐決斷的冷酷來:“所以,如何安置這四萬百姓,如何接迎那位大宋欽差,你我……可得好好商議一下了……”
楊崇訓道:“那麼,何不把他們打散了安插於各處?”
折御勳道:“我西北地廣人稀,百姓多依族群聚居山寨堡壘,比不得中原城阜,你讓我往哪兒安排,往誰那兒胡亂插上百千口外姓人,他們又豈肯願意?若是再拆細些,你要我安排到何年何月?”
楊崇訓道:“那你想怎麼辦?”
折御勳把丹鳳眼一眯,微笑道:“你看,如果我把他們安排到蘆河嶺……怎麼樣?”
楊崇訓大吃一驚:“甚麼?這也……使得麼?”
折御勳彷彿關雲長般把嘴一撇,長髯一拋,嘿然道:“銀州李光睿、麟州你楊崇勳,和我可都是大宋之臣,怎麼著,大宋官家送來的移民百姓,就只讓我一人安頓?那一塊地方,沃土千里,草美水清,只不過因為是你我他三家接壤之地,因此成了三不管的地方,大好平原白白棄置,我把他們安置在那兒正是廢物利用,有何不妥?”
楊崇勳怔忡半晌,把大指一翹,說道:“你的陰險,真有幾分伯父昔年的風采。”
折御勳拱一拱手,笑道:“慚愧慚愧,過獎過獎!”
第二天一早起床漱洗之後,楊浩便被接進客廳,穆柯兩位老寨主熱情相迎。這回是小宴,相請的只有楊浩一人而已。楊浩往桌上一看,大清早的居然又擺上了酒,不由得心驚肉跳,連忙再三婉拒。兩位老寨主見他執意不肯飲酒,好在這已不是剛剛迎進寨門時候,便也不再勉強。
兩個老傢伙是嗜酒如命的,楊浩不喝,他們便自斟自飲,自得其樂。楊浩四下一瞄,見唐焰焰並不在場,她與穆柯兩家十分熟稔,柯少夫人穆清漩也在座相陪,卻無唐焰焰蹤影,不覺有些詫異。
穆清漩見他四下亂瞄,曉得是在找唐焰焰,便忍笑道:“唐小妹說她不太舒服,我叫人送了食物去房裡,所以沒有出來。”
穆清漩心中頗有些好奇,昨夜唐焰焰回來,臉上似怒似喜,表情十分古怪。問她甚麼卻不作答,那忸怩的樣兒竟是前所未見。她與唐焰焰交從甚密,固然是相處久了,卻也是因為性情相投,都是男兒一般爽利的性子。可是如今看她模樣,倒像是自己新婚前那幾日患得患失的光景,穆清漩不曉得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猜想該是做了些什麼過於親熱的舉動。此時再看楊浩,不免便有幾分估量妹夫的意味,仔細看看,這人相貌倒也英俊,談吐招人喜歡,又是個做官的,倒也配得上妹子,心中便不覺有些喜歡。
楊浩被人窺破心事,臉上便是一熱,再被她一雙銳利的眼睛總是上上下下打量,不免更加心虛,趕緊胡亂答應一聲,低頭吃飯。一旁柯鎮惡見自己娘子總是盯著人家欽差大人看個不停,倒是有些吃味起來。可他素來怕老婆,再加上老爹老孃、岳父岳母都在,卻是屁也不敢放一個。
楊浩一動筷子,肩頭便有些痛,但是那種痛與昨天那種麻木的沉重感不同了,這金瘡藥很有效,楊浩能感覺到自己的傷處正在一點點好起來。想起昨晚葉之璇走後,唐焰焰連句話都不敢說,拖著一條還有些麻木的腿一瘸一拐地逃走的可愛模樣,他的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暖流。
被人關心、呵護,永遠是楊浩最無法拒絕的東西。從小到大,他最欠缺的就是親情、友情,所以也對感情格外地重視與珍惜。唐焰焰的溫柔一刀,已經在他心上悄悄地刻下一道痕跡了。
吃完了飯,穆老寨主道:“楊欽差,老漢已使人去通稟駐守於本地的赤軍主了。赤軍主得知訊息,必會趕來相見的。如今,老漢陪欽差大人去後山打打獵可好?親手獵的野味弄來下酒,還是很不錯的。”
楊浩忙道:“多謝穆老寨主美意。楊浩有傷在身,實在不便遊山,再說這一路上實在是累了,楊某想回房去歇息一下,然後去寨外探望一下那些百姓。”
穆老寨主呵呵笑道:“老漢是粗人,倒忘了楊欽差有傷在身,那好,反正這荒山野嶺的,也實在談不上甚麼風光,那……就請楊欽差回去歇息。回頭老漢陪欽差大人一同去探望北漢鄉民。”
楊浩的住處本與穆老寨主住處相鄰,他們並肩回去,到了楊浩房中叫人送上茶來,陪著楊浩聊了一會兒天,兩位老寨主正要起身告辭,就聽院中一聲尖叫:“我的鷹,啊啊啊……”
那孩子還沒到變聲期,一叫起來聲音又尖又利,聽得楊浩與兩位寨主都是一愣。
只聽那孩子叫道:“你個烏龜王八蛋,我說我養那鷹咋不見了影兒,居然被你捉了來,還……還……還拔成了禿毛光腚鷹,小爺要殺了你,啊啊啊……”
隨即便傳來葉大少倉惶的叫聲:“救命啊欽差大人,壁宿你個王八蛋看熱鬧,我賠錢啊,饒命啊……”
楊浩與兩位老寨主對視一眼,急急搶出門去,就見葉之璇手裡提著只禿毛雞,在院中倉惶奔走,後邊跟著一個小孩子,正是穆老寨主家的老疙瘩穆羽。這少年穿一身勁裝,胸前一個刀囊,上面插著一排帶穗的柳葉飛刀,他追在葉之璇後面,不時射出一刀,那刀並不真的取他性命,卻與他姐姐一個癖好,就喜歡貼著人的身體玄之又玄地飛過,嚇得葉之璇滿院子亂竄。壁宿因為腳受了傷,那隻腳包裹的跟粽子似的,輕身功夫施展不出來,葉之璇一繞著他打轉,他就單腳跳著避開,兩個人的情形瞧來實在狼狽。
“小羽住手!”穆老寨主一見連忙喝止,那少年猶自追趕,穆老寨主追過去猿臂輕伸,一把將兒子挾在肋下,在他屁股蛋上狠狠抽了一巴掌,喝道:“小兔崽子,要作反吶?”
小羽氣得臉蛋通紅,指著葉之璇道:“他!你問他!他偷了我的鷹,還拔光了鷹毛,你看,你看……”
眾人定睛一看,這才發現葉之璇手裡提著的禿毛雞竟是一隻貓頭鷹,那毛被拔光了,已經再沒半點鷹的模樣,只有兩隻眼睛依稀還有幾分鷹的風采,只是不知是被葉之璇拎的,還是因為受不了白天的陽光,楊浩看著那兩隻綠黝黝的眼睛,感覺它正在發暈……
葉之璇一見那暴走的小孩被人抓住了,便哭喪著臉道:“我……我實在不知道這隻貓頭鷹居然是有人養的呀。”
楊浩無奈地道:“就算你不知道,你……也用不著把鷹毛拔光吧,你看,現在像只禿光雞似的,可怎麼還給人家?”
“我……”葉之璇頓時啞口無言,他怎敢說是昨晚見到心目中的女神與楊浩不堪的一幕,傷心之下拿這隻貓頭鷹撒氣來著。
穆羽一聽更是氣憤,大叫道:“我好不容易捕到一隻鷹來,好不容易把它養熟了,結果卻被你弄成這般模樣,你賠我鷹來,賠我鷹來。”
楊浩一聽,不由喜道:“小兄弟,原來你喜歡養鷹,不如這樣,我讓他捉一隻真正的雄鷹來給你,你就不要再為難他了,可好?”
穆羽不屑地道:“就憑他?小爺我一身本事,鷹也獵過幾只,不是死了就是殘了,他那樣子濟得甚麼鳥事,一點拳腳功夫也無,還能捉得住真正的雄鷹?”
楊浩笑道:“小兄弟,捉鷹可不一定得有一身武藝。你捉不住鷹,這位葉公子卻能給你捉住一隻完好無損的雄鷹。”
穆羽大不服氣地問道:“你敢跟我打賭嗎?”
“如何不敢,怎麼賭?”
穆羽一指葉大少道:“若是他能幫我捉到一隻完好無損的真正雄鷹,我就認你做大哥,把這一身武藝都賣給了你。若是他捉不回鷹來,嘿嘿!”
他盯著葉之璇的頭髮恨恨地說道:“我要把他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全都薅下來,讓他變得跟我這隻鷹一般。”
楊浩一聽毫不猶豫,當即說道:“成,咱們一言為定。”
葉之璇阻之不及,心中暗道:“這叫什麼賭哇,你贏了他做你小弟,你輸了本少爺要受苦,合著你楊欽差一點虧都不吃?”
穆老寨主幾個兒子都在軍前效力,眼前這楊浩可是欽差,想來一定大有前途的,這寶貝小兒子跟了他,前程說不定比幾個哥哥都好,所以穆老寨主聽見二人打賭,抱著樂見其成的態度根本不予阻攔,還把兒子放了下來。
穆羽立即上前,對楊浩道:“來,咱們擊掌盟誓,你是大人,又是欽差,三擊掌後,可反悔不得。”
楊浩暗笑:“這穆羽到底是小孩兒心性,葉少爺就算真的抓不回一頭鷹來,買也要買回來一隻,豈肯讓你把頭髮揪光的。這小傢伙一身武藝,更難得的是,一旦得他投效,那他穆柯寨也就等於是自己靠山了,穆老寨主其他幾個兒子又在折府做軍官,那自己的人脈勢力便也進一步延伸開去了,這買賣一點不虧。”於是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去,與他“啪啪啪”便是三擊掌。
這小孩兒力氣不小,三掌一擊,楊浩肩頭有傷,頓時便是一疼,但他不想讓這少年看輕了,眉頭也不皺一下。
不遠處壁宿見了不禁說道:“咦?楊浩肩頭中了一箭,傷勢頗重的,怎麼竟然好的這麼快?”
葉大少抱著禿尾巴鷹,心裡酸溜溜的,便陰陽怪氣地道:“他好的不快才怪,藥補不如食補,食補不如陰陽互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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