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克敵奇怪地道:“楊大人,你怎麼了?”
楊浩澀聲道:“派幾個人出去,成。可是你們看看這片不毛之地,可有任何標誌和可供辨認的路途?派人出去,他們取了糧,如何與咱們的大隊人馬聯絡?他們真的帶了糧草來,如何知道咱們走到了哪裡,與咱們在哪裡接應?在這毫無標誌的大荒原上,就算他們帶來一萬人,要跟咱們擦肩而過,彼此也發現不了對方啊。”
幾位將軍聽到這裡都呆住了,臉上原本溢起的興奮頓時一掃而空,羅克敵也不禁嗒然若喪,如何聯絡?如何聯絡?他苦澀地一笑,頹然坐倒在地。幾個人或站或坐,石雕木塑似的怔在那兒久久無言。陽光,把他們的身影一點點拖曳起來,拖的長長的……
夜深了,楊浩枕在沙土上剛剛朦朧睡去,範老四匆匆走了過來,壓低聲音道:“大人,大人,快起來。”
楊浩被弄醒了,他噌地一下坐了起來,吃驚地道:“出了什麼事?”
“大人噤聲,”範老四左右看看,緊張地道:“大人,一旁說話。”
楊浩匆匆起身,隨著他走到一邊,問道:“怎麼了?”
範老四小聲道:“大人,剛剛死掉一個人。”
這幾天哪天不死幾個人?楊浩都有些麻木了,他愕然道:“死的是誰,咱們軍中的將領?”
範老四搖頭道:“不是,是一個普通的百姓。不過,咱們抓來的那個道士說,這人得了瘟病。大人,卑職瞧著也像,聽他家裡人說,今天上午他還好端端的,可下午便病怏怏的了,結果太陽才落山,他就完蛋了。大人,咱們這支隊伍要是再生了瘟病,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屬下沒敢張揚,要不然訊息傳開,恐怕咱們計程車卒都要逃走一半。”
楊浩心中一緊,忙道:“走,咱們去看看,都有誰知道這信兒。”
範老四邊走邊道:“幸好如今不管有人生病還是死掉,旁人都懶得過問,如今除了我和劉世軒,還有幾名絕對信得過的侍衛親軍,就只有那人的家人和那道士知道,我已經把他們全控制起來了。大人,緊急關頭,不可有婦人之仁,你看咱們要不要把那家人和那道士全都……”
他的手掌狠狠向下一劈,楊浩忽地站住,卻不是看向他,而是看向幾步之外一堆篝火,篝火旁睡著幾個人,還有兩個人坐著,他忽然其中一個身影有些熟悉,不禁放輕了腳步慢慢走過去。
那是個婦人,從楊浩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側臉,這婦人正是傍晚時為了一口水被那無賴拖進土溝中姦淫的婦人。她盤膝坐著,懷中抱著一個孩子,旁邊一個男人跪坐著,他用身子遮擋著水囊,偷偷地給那孩子喝了幾口水,然後趕緊把水囊又藏回懷中,看著兒子唇邊的一點水漬,他憨厚的臉上露出了幾分歡喜:“娘子,多虧了你,要不然兒子就要……,這水從哪兒弄來的,這是咱們的救命水啊。”
那個婦人貼了貼兒子的臉蛋,幽幽地道:“這水……是……是奴家向一個好心人求來的。”
“是誰這麼好心啊,為夫給人說盡了好話,都求不來一滴水呢。今兒下午,牛老爺使了兩錠金子,才從別人那兒換來一個水囊底子。娘子,人家這麼大的恩情,你該引我去謝謝人家才是。”
“這……唔……”那婦人吱唔著,神情有些慌亂,就在這時,他們忽然注意到悄然站在一旁的楊浩,那男人馬上按緊了藏在胸口的水囊,生怕被他搶去。那婦人忽地認出了楊浩,儘管現在楊浩未著官衣、未佩腰刀,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楊浩。
她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如雪,沒有半點血色,她像一個待死之囚,絕望地看著楊浩,身子些止不住地發抖,眼中露出哀婉乞求的神色。
楊浩忽然明白過來,他看看那個男人,又看看少婦懷裡不滿週歲的孩子,眼睛有些發熱,他慢慢走近了去,輕聲道:“大嫂子,這裡白天雖熱,晚間卻涼,小心莫讓孩子受了風寒。”
輕輕逗弄了一下那孩子的臉蛋,楊浩又向那男人笑了笑:“水,是本官送給這位大嫂子的,可惜……我也只有這麼一點了,再堅持一下吧,哪怕是為了孩子,我一定會把大家帶出去的,一定”
輕輕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膀,楊浩忽地起身大步向前走去。範老四跟在後面,看見楊浩走著走著,忽然舉起衣袖擦了擦眼角……
那具死屍已經被範老四的人嚴密控制在一個偏僻的角落,他的家人聚在一起,輕聲嗚咽著。扶搖子老道盤膝坐在地上,還是一副半睡不醒的模樣,只是那臉上也帶著幾分沉重。
楊浩大步走過去,拱手說道:“道長,請這邊說話。”
扶搖子微一頷首,長身而起,隨他走到了一邊。範老四朝他的手下打了一個古怪的手勢,那些士兵立即四下散開,對他們隱隱形成合圍之勢,手也悄悄地握緊了刀柄,扶搖子眼角一掃,不以為意地轉向楊浩。
楊浩鄭重問道:“道長通醫術?”
扶搖子微一頷首道:“貧道于丹石岐黃之術,略知一二。”
楊浩又問:“那人……果真生了瘟疫?”
“不錯,這病發作極快,一旦生疫,只需半日便能發作,迅速斃命,利害甚於刀兵。”
楊浩心中一沉,來回踱了幾步,說道:“疫症,一旦傳開……,道長,現在其他人……我是說他的家人,可有染病的可能?”
扶搖子搖搖頭道:“如今倒是沒有染病的症狀,不過這數萬人,是否只有他患了瘟疫,眼下還不得而知。”
楊浩蹙眉道:“本官所慮,正在於此。數萬百姓,如果瘟疫真的蔓延開來,那真是……”
他霍地抬頭,問道:“道長對此病可有治癒之法?”
扶搖子長嘆一聲,搖頭道:“貧道能治,但是沒有藥物,貧道也束手無策。”
楊浩悵然抬頭,看向群星閃爍的天空,苦笑一聲道:“我能做的,我已經全做了。剩下的,就看你的了,還望老天垂憐,給我們一條活路。”
他回首叫道:“範老四。”
範老四立即應聲趕來,手握刀柄,隱含殺氣的看了扶搖子一眼,說道:“大人請吩咐。”
“你帶幾個人,用布巾掩住口鼻,弄些柴來將那屍首就地火化。”
“是,大人,還有……”
楊浩本已準備離開,聽這語氣回頭一看,只見範老四向他擠眉弄眼,瞄向那道人,楊浩恍然,一拍額頭轉身道:“是了,這幾日昏頭脹腦,我也糊塗了。那人的家人、以及這位道長,你把他們帶離大隊好生看管,若至明晨還無異狀,才可釋他們自由。但須嚴囑,不許他們胡亂聲張,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範老四呆了呆,只得勉強應了聲是。扶搖子有些詫異,再看向楊浩時,眸中便多了一絲異色。
楊浩滿心煩躁地往回走,想像無數人身染瘟疫,死不堪言的形狀,不禁心亂如麻。恍惚間,他突然被一個人撞倒,那人哎喲一聲,站立不住,也摔倒在他旁邊。隨即便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撲到那人身上,那人立即尖叫一聲甩開了那個黑影,不想那黑影以驚人的速度再度撲到他的身上,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臉。
楊浩嚇了一跳,還道是有什麼小獸傷人,定睛一看,才見是一個小孩子撲到那人身上,正狠狠噬咬著,那人連拍帶打,慘叫連天,卻甩不脫那孩子,遠處一堆篝火旁站起幾個百姓,向這邊張望著,卻沒人湊過來看個仔細。
“給我住手!”楊浩厲聲喝止,上前提起那孩子背心,那孩子一聽他聲音,立即欣喜地大叫:“楊浩大叔。”
楊浩這才認出這個像一頭驍勇的小狼似的孩子竟是狗兒,楊浩不禁又驚又奇:“狗兒,你在做什麼?”
狗兒一見了他,臉上的兇狠就全然消失了,她小嘴一扁,便要哭了出來:“楊浩大叔,這個壞人趁我娘睡著了,偷了我們的水囊。軍爺每日發的水都只有一點,這水囊是我娘辛苦攢下以防萬一的,這是個壞人,楊浩大叔,你要幫我。”
楊浩一聽氣沖斗牛,上前一把揪住那人衣領把他扯了起來,定睛一看那人模樣,心中更是憤怒:“竟然是你?你當本官的刀是吃素的嗎?竟敢一再犯到我的手上。”
原來這人竟是傍晚時用水囊迫使那婦人就犯的潑皮。這個混蛋用自己的水囊壞人清白,然後又來竊取別人的水囊,楊浩氣得渾身發抖,若是鋼刀在手,此時必定把他當木樁一般劈為兩半,再無二話。
那人被他抓住也不反抗,只是哈哈笑道:“你要殺我?來啊,來啊,我董十六壓根就沒想過還能活著出去,多活一天也不過是多遭一天罪,我現在什麼都怕,就是不怕死。”
楊浩怒不可遏地道:“你既想死,卻來偷別人的水囊?”
那人嘆了口氣,喃喃地道:“我是真的想死……,所以才想在臨死之前快活快活,可是……我想自殺,對自己又下不了狠手,渴得實在難受,這才想要偷水。如今既犯到你手裡,你只管殺了我好了。反正,我也不過就是比你們早死兩天而已,你們終是要來陪我的,哈哈,哈哈……”
楊浩殺心大起,森然道:“本官不止要殺你,我還要活剮了你,讓你留在這兒當個孤魂野鬼,你不用擔心我們,我們一定會走出去!”
“嘿嘿,哈哈,可笑,可笑。你憑什麼走出去?你可知道從這片荒漠走到水草豐美的子午谷還要走幾天?就憑這大隊人馬的速度,至少還要走七天,七天吶!嘿,到了子午谷又怎麼樣,還是沒有糧,從那兒再到廣原城又得十天,這還是最快的速度,十七天吶、十七天吶,我們還撐得了十七天?倒不如下十八層地獄更爽快一些。”
楊浩的身子猛地一震,失聲叫道:“你說甚麼?難道……你走過這條路?”
一心求死的董十六被帶到了幾位將軍面前,他咬緊牙關,什麼也不肯說,和顏悅色地詢問了半天的赫龍城赫大將軍翻臉了,在他幾名親兵拳打腳踢一番折磨之後,董十六成了一隻小鬼。
他的鼻樑骨被打折了,滿口牙齒也被敲落,鼻子和嘴巴里都淌著血,一隻手像雞爪似的蜷縮著,因為他的五根手指都給擰轉了方向。董十六再也撐不住了,慘叫著招了供。
原來,此人竟與楊浩一樣都是霸州府人。因為酒醉爭妓殺了人,被官府判了死刑。結果朝廷複審的硃批還沒有下來,他就越獄逃跑了。他要逃跑自然不能往往中原跑,越往南,官府的控制力越強,他唯有逃往西北。
可是因為自霸州通向西北的幾條道路都在朝廷控制之中,為了不被官府捉住,他就走了一條自獄中牢犯那兒聽說的一條古道。那獄中有個老賊,多次走過這條路,他將路線畫給董十六看,董十六把那路線背得爛熟於心,這才開始策劃越獄,這條秘道,就是楊浩他們現在所走的這條古河道。
這條路是他一步步走過來的,那些天的亡命經歷他至今記憶猶新,又怎會不記得這條路?董十六當初穿過這條死亡線後,本想再往南行到廣原城去,結果到了廣原附近才發現城門口還貼著他的海捕通知,於是折身又往北逃,乾脆溜到了北漢去,誰成想這一回被大宋軍隊將摟魚似的一網下去,魚蝦蟹鱉什麼東西都一網撈了上來,竟把他這個亡命死囚又給弄了回來。
他當初走這條路時,事先做了充份的準備,糧食、飲水,和一些應急的藥物,全都做了充份的準備,就是如此他都幾乎走到絕望,如今楊浩這支遷移大軍把輜重都丟在了浮雲谷口,在他想來,怎麼可能活著走到子午谷?
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董十六被帶了下去,楊浩把幾員大將叫過來圍坐在篝火旁,一臉興奮:“諸位將軍,我想……諸位白日所議,現在有了著落了。”
羅克敵等人心思也極機敏,聽他一說,立即便想到了董十六的身上,羅克敵道:“大人,莫非你想利用這個董十六救咱們脫困。”
楊浩道:“不錯,此人曾經走過這條路,而且還去過廣原。簡直就是上天垂憐,給咱們送來了這個嚮導。我的意思是,派人乘快馬日夜兼程趕往廣原索要米糧,再用車馬送回來,與此同時,咱們的大隊人馬也全力往前趕,一個迎面去,一個迎面來,這樣所用的時間將節省一半都不止。我們要逃出這絕境,未嘗便不可能。”
眾將聽了頓時振奮起來,劉海波想了想,說道:“官家曾下諭,兩位欽差可就近徵調當地官府米糧、民役,甚至官兵相助。咱們自廣原索取糧食,徵召民役押送,須得持節欽差方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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