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杉輝虎見斯波義銀一臉疲憊還強打精神,苦口婆心勸說自己,心裡一軟。
“好吧,我聽你的。就先給她記在賬上,日後再算。”
她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弊端,只是咽不下這口氣,可形勢比人強,孰輕孰重她心中自然有數。
說她傻,她可是精明得很,強攻越中是什麼結果,心知肚明。
如今有了梯子下臺階,順理成章接受了斯波義銀的好意,還賣了個面子給他。
心中冷笑,女子報仇十年不晚,神保長職你給我等著。
斯波義銀見她態度軟話,也是鬆了口氣,繼續說道。
“那新川郡的領地一事?”
上杉輝虎有些為難。
“去年出戰越中,我已經把領地都分了,自己沒留一分一毫,全部給了麾下。
若此時反口,怕是會有波折,我回頭想些別的補償給椎名康胤。
金銀青麻的商業往來,可以多讓一分利與她。”
義銀很失望。
武家最重領地,安堵狀一份勝過金銀無數。
錢是會花完的,而領地代表著土地和人口,便是糧食與兵員,對於戰亂不休的武家社會來說,格外重要。
上杉輝虎如果不歸還領地,椎名康胤願意,椎名家臣團也不會善罷甘休,這聯盟遲早要完。
可此時,上杉輝虎剛給了自己面子,義銀不好再喋喋不休的逼迫,等回到越後再做計較吧。
一行人休息一夜,補充了一些糧草便向松倉城進發。
新川郡川流密集,皆是從南部飛驒山脈北側丘陵,向北部富山灣流去,形成了一個個川字型的水網。
義銀一行跟隨椎名家使番前進,渡過上市川,早月川,抵達角川。
一路有椎名家督的命令在手,自然順暢無比。
松倉城位於立山以北,背靠山脈,前方是角川起源地,水流湍急,易守難攻。
此城是椎名家督居城,椎名家的根基所在,多年屹立不倒亦是有道理的。
要去松倉城,最佳路線是從北面下游,河水平緩處渡河。
這裡的魚津城,金山城,天神山城皆是松倉城屏障,依海靠河形成犄角之勢。
松倉城後有山脈靠背,前方是湍流阻攔,側翼三城威脅敵軍後勤線。
不打下這三城,身後的補給就在對方眼皮底下,無法長期圍困松倉城。
神保長職侵略如火,椎名康胤能擋到越後援軍到來,也是被這一片的地形搞得沒有脾氣。
義銀一行度過危機,心情放鬆下來,只等到松倉城見過椎名康胤後,補給軍備糧草,前往越後國。
———
越前國,朝倉景紀咬牙跟著賓士,只感覺渾身上下顛得快散架了。
望著身邊面無表情的島勝猛,只覺得這位高挑靚麗,英姿颯爽的姬武士簡直不是人。
母親剛離開敦賀城兩日,她便帶著斯波家援軍到來,讓朝倉景紀詫異不已。
使番才派出七天,除去路上一天的耽擱,斯波家的姬武士團竟然六天就來到了越前,這是什麼見鬼的反應速度?
一百七十精銳全部配備雙馬,武裝到了牙齒,區區二十萬石的斯波家要做什麼?老底都準備丟去關東了?
朝倉景紀無法理解。
領頭的姬武士遠比常人高,一身戎裝裝點英武俏美,對她說道。
“懇請大人補充五天軍需,我們立即上路。”
朝倉景紀皺眉道。
“越前正在春耕,你這行姬武士出兵怕是要嚇到沿途各家,還是跟我走吧。
帶三天口糧,其餘到加賀邊境補齊,我母上應該到了那裡,正在設定補給點,可以分潤你們一些。”
島勝猛客氣鞠躬,說道。
“一切就勞煩大人了,不知大人馬術如何?
我們急著趕路,雙馬換乘怕是有些辛苦。”
朝倉景紀感覺自己被輕視了,驕傲的回答。
“弓馬嫻熟,不必為我擔心。”
現在回想起來,朝倉景紀覺得自己是真的蠢。
沒想到這英武女子心機好深,使得是激將法,這一路趕得她想吐血,還不好提議休息,顯得自己無能,心中實在鬱悶。
進了福井平原還好,之前走在敦賀與福井之間的山道,可真是要命。
島勝猛哪有想這麼多,她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儘快趕去越中,為主君作倀。
等過了九頭龍川,便是大日山溪谷西端,溪流橫穿整座山谷,谷底道路連通著越前加賀兩國。
朝倉宗滴的聚兵點就在九頭龍川一帶,而島勝猛進入福井平原北部,面前已經是人間地獄的景象。
沿途路邊皆是吊死的尼姑,村人忙著挖坑埋人,姬武士們興高采烈拉著馱馬,驅趕百姓運輸物資。
島勝猛雖然心急如焚,但看到眼前不同於往日的春耕景象,還是忍不住放慢馬速,向身邊的朝倉景紀請教。
“朝倉大人,這裡是在做什麼?”
朝倉景紀心中隱隱有些猜測,勒馬詢問身邊經過的姬武士。
她是宗滴公嫡女,地位不低,便有附近村落的地頭恭恭敬敬回話,兩人才算明白過來。
朝倉宗滴在軍評議上,把朝倉義景的臉面來回猛抽,死死踩在腳下。
自知無力迴天的朝倉義景乾脆裝死,坐看朝倉宗滴表演。
隨後整個朝倉家動員起來,各分家有利可圖,自然積極響應。
春耕過半,已經用不上全力,各家抽調人手,把周圍的寺院都給討平了。
不管你是不是一向宗派別的尼姑,全員驅趕,反抗的護寺尼兵全部吊死。
堅定信徒屠殺殆盡,迷途知返者重金罰沒,寺院裡的金銀糧布一車車往家裡運。
比起春耕的辛苦,這橫財發得各家和過年似的。
筒井順慶在京都的擔憂終於露出了苗頭,武家們可不管你是真言宗還是一向宗,有錢不搶是傻b。
當人的理智被貪婪淹沒的時候,最醜陋的陰暗面徹底爆發出來。
武家壓榨底層,百姓困苦,多用信仰宗教安撫心靈。
如今,但凡佛信徒全部遭到清洗,有了藉口燒殺擄掠的武家們帶領足輕化作餓鬼,誕下無數醜惡。
島勝猛越聽越氣,她性子清高,嚴守義理。
當初在筒井家被排斥欺負成那樣,都秉持君臣之道,忠誠侍主。
要不是百地三太夫說破,筒井家與柳生家那點糟踐島家的破事,她還在執迷不悟呢。
可自從跟了心軟的義銀,她總算是得償所願,主君做事義理為先,她也分外精神。
不想,在越前竟然看見武家們貪婪惡劣的一面,頓時怒不可遏。
可想起明智光秀分別時的諄諄告誡,為了主君安危,她只得選擇忍耐,但看向朝倉景紀的眼神已然不善。
朝倉景紀被她看得頭皮發麻,也是心慌意亂。
她自幼被朝倉宗滴寵溺,在敦賀郡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見過這等殘酷的滅佛之事。
見百姓可憐,心懷惻隱,卻知道不能胡來。她只是缺乏歷練,才智還是有的。
母親為了她,是狠狠得罪了朝倉義景這位五代家督,之後還不知道雙方的關係會走向何方。
此地作惡的都是朝倉各分家臣屬,如果她貿然喝止,是要給母親惹麻煩的。
母親與朝倉義景已經對立,那麼爭取朝倉各分家的支援,對於敦賀朝倉家就太重要了。
她不能為了一己好惡,壞了母親的大事。
她是為了我,拖著老朽之軀拼命,我豈能在此扯她後腿。
想到此處,朝倉景紀眼神尖銳,與島勝猛對視也不落下風。
她說道。
“我們快些趕路吧,聽這兒的地頭說起,母上就在前方不遠。
各家物資都在向她的屯兵處靠攏,我們一路跟著車馬走,便能抵達。”
島勝猛點點頭。
朝倉家是越前守護,領國內宗教與武家的衝突難分對錯。
她只是有些憤慨當地武家藉機敲骨吸髓,有違武家義理。
可說到底,這些事只受道德上的譴責,確是朝倉家作為越前守護領國內的國政。
守護行使自己的權利,她一個過境的外臣,有什麼資格說三道四。
亂世人如草芥,各自先顧好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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