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銀微微一笑，對女兒的調侃置之不理。
深雪見義銀並不理會自己的揶揄，心裡總有些不舒服，特別是那種大人看小孩的慈祥目光，讓深雪打心底裡不爽。
我才不想當你的乖女兒呢！
帶著某種莫名的情愫，深雪刻意唱起了反調。
“要是一條秀吉鐵了心不動手，寧可壓著自己麾下的高壓鍋，也不落入您的陷阱，您又當如何？
斯波聯儲的加息會導致市場蕭條，這幾年和平發展的繁榮轉眼就會變成另一幅模樣。
看似一條秀吉的壓力很大，其實您的壓力也不小吧？
您要求斯波聯儲在秋天之前加息三成，這個尺度足以點爆市場泡沫。
到時候一條秀吉忍著不動手，我看您還如何穩坐這個釣魚臺，不對，是這個火山口。”
深雪來自現代，自然知道加息是雙刃劍。
加息的目的是收割，手持現金的斯波神裔集團會盡可能去掉市場泡沫，在蕭條中以最便宜的價格收購高價值的產業。
可換一個角度來看，今日的壓價是為了明天的升值，如果真把市場搞崩了，神裔集團第一個哭死。
因為市場崩潰之後，糧票價值也隨之歸零，市場上的人只會更相信金銀貴金屬的保值，徹底拋棄糧票。
所以，義銀要求加速加息週期是在逼迫一條秀吉，但如果一條秀吉壓住了自家的高壓鍋，義銀這邊也會有麻煩。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斯波神裔集團現在願意支援聖人加息，甚至認可聖人對一條家提前開戰。
但未來如果事情發展不順，斯波神裔集團也可能會改變想法，成為義銀施展拳腳的阻力。
畢竟，人可能和人過不去，但沒人會和錢過不去。
真金白銀才是最底層的社會運轉邏輯，傷感情的事有政客做，傷錢的事就沒有政客都不樂意幹了。
深雪的說法並非沒有依據。
雖然在這個中古時代的島國，大多數精英還沒有理解斯波聯儲的運轉邏輯，但不乏有心人已經開始鑽研這套新的金融系統。
一條秀吉作為半個島國的統治者，她的身邊不缺能人。
萬一有人看破加息週期，說服一條秀吉進行逆週期調控，壓著西島國經濟的高壓鍋，硬是不冒險，不崩盤，義銀就有麻煩了。
這邏輯就類似於股市的散戶。
散戶是股市中最弱勢的一群人，資金不足，資訊不足，甚至智商也不足，但散戶有一個大資金沒有的絕對優勢，那就是時間。
義銀與一條秀吉的經濟對決，也類似。
義銀有著絕對的資金優勢，政策優勢，甚至對金融理解也是碾壓一條秀吉，但時間卻站在一條秀吉這邊。
只要一條秀吉能夠穩住基本盤不爆，加息週期就是文火燉斯波，壓力會漸漸傾斜到義銀這邊。
而因為加息日漸蕭條的市場，也會讓斯波麾下武家非常不滿。
一條秀吉不發動對斯波家的戰爭，義銀就不能把市場蕭條的責任全部推到一條秀吉身上，這對他的威望也是一個巨大的損害。
深雪的敏銳洞察力，讓義銀很是欣慰，自己的繼承人非常聰明，很會玩，這是一件好事，但深雪還是太嫩了一點。
義銀笑道。
“我從來沒有把全部希望壓在一條秀吉的冒險上，雖然她是個很懂冒險的人，但我今天要告訴你一個道理。
那就是不要指望對手犯錯，永遠不要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
記住，沒有人是傻子，如果一個政客做了你覺得很傻的事，那麼必然有她自己迫不得已的理由。
所以你要做的事，就是用形勢逼著你的對手不得不去做一件她不願意做，但你希望她去做的事。
這就是陽謀。”
望見遠處立華奏走近的身影，義銀從門廊上站起來，他看向還在琢磨自己話意的深雪，笑道。
“走吧，跟我去見個人，應該是她到了。”
———
議事廳內，一位老尼對義銀深深鞠躬，她正是在奈良寺院隱居的北畠具教。
當年織田信長攻略伊勢國，南伊勢北畠家不是織田家對手，只能以武家傳統屈服，迎入織田信長的三妹織田信包，成為北畠繼承人。
北畠家乃是地方名門，貴為伊勢國司，原以為用引入織田血脈的辦法保全家業，卻倒黴遇到了不守規矩的織田信包。
北畠具教在南伊勢威望很高，雖然她主動隱退讓出家督之位，繼承了北畠家的織田信包依然不願意放過她。
織田信包密謀害死北畠具教，還要殺死她的兩個女兒，德松，龜松，以絕後患。
北畠具教自然不甘授首，只能求助於斯波家的聖人。
義銀做事歷來是高舉武家傳統的旗幟，提高自己的影響力。
雖然他當時和北畠家並沒什麼關係，但織田信包吃相太難看，不遵守武家傳統的遊戲規則，這就給了義銀一個充足的理由插手南伊勢事務，織田信長都沒話說。
義銀將北畠具教安置在奈良盆地的寺院出家，又把她的兩個女兒收為小姓保護，得到了北畠具教的真心感激。
北畠家的內亂就此結束，義銀卻拿到了一個有力的籌碼，可以撬動織田舊領一角。
這個籌碼放到今日，總算是到了該用的時候。
義銀與深雪坐在堂上，下首卻不只是北畠具教一人，還有她兩個已經長大的女兒，德松，龜松。
年前，義銀已經替這兩個孩子元服，並恩賜自己的銀字給她們，取名北畠銀政，北畠銀孝，並特許她們進入同心眾序列。
現在的同心眾可是天下武家眼中的香饃饃，即便透過斯波遴選，學兵眾學習，拿到斯波編制，也未必能分配進入同心眾。
同心眾集團是聖人側近的姬武士團，核心的同心秘書處更是斯波家的中樞機構，位高權重。
北畠銀政，北畠銀孝是義銀小姓出身，才能不用經過層層選拔，進入了同心眾序列，前途無量。
北畠具教看見兩個女兒未來可期，最下限也能保全中階武家的身份，對聖人更是感激涕零。
而義銀正需要她這份感激，去攪動南伊勢，逼迫一條秀吉不得不發動對斯波家的戰爭，這就是他的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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