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張青天斷案(上)
“威武——!”長喝聲中,百八十名刑部差役一起敲動殺威棒,用乒乒乓乓的巨大聲響宣告張大少爺的重新升堂問案。待棍聲稍歇,張大少爺威風八面的一拍驚堂木,喝道:“來人,將犯官熊廷弼、王化貞押上堂來!”
“遵命。”輪值的刑部主事恭敬答應,向後堂揮了揮手,又過片刻,穿著嶄新白色囚衣的王化貞和熊廷弼就被刑部的兵丁給押上了公堂——準確來說,這也是張大少爺和內定老丈人的首次見面。和熊瑚描述的一樣,熊廷弼身材異常高大魁梧,滿臉虯髯,體壯如熊,一看就讓人覺得他不象是好脾氣的人物,給人的印象更象是一個武夫,說什麼都不象是進士出身的文人。而精通醫術的王化貞則和熊廷弼生得截然相反,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身材適中,相貌清秀和張大少爺有得一拼,即便穿著一身囚衣,儒雅的氣質也顯露無遺。張大少爺不由點了點頭,心道:“難怪王化貞在朝廷上比我老丈人吃得開,我這個老丈人這副模樣,是不會討朝廷的達官貴人喜歡。”
“犯官王化貞,叩見主審大人,叩見諸位大人,叩見公公。”和陸萬齡當初演練的一樣,王化貞果然十分精乖的雙膝跪下,向張大少爺和張惟賢等人依次磕頭,聲音不卑不亢,甚是悅耳。熊廷弼則顯然不太會做人,只是按規矩雙膝跪下,板著臉一言不發,拽得象是二五八萬一樣。還好,今天的主審官是咱們張大少爺,張大少爺又一拍驚堂木,喝道:“堂下犯官,報上姓名及入獄時官職。”
“回稟主審大人,犯官王化貞,入獄時竊居遼東巡撫一職。”王化貞恭敬答道。那邊熊廷弼則板著臉吼——其實也不是吼,只是他的嗓門實在太大,“熊廷弼,遼東經略使。”這麼一來,堂外看熱鬧的百姓不滿意了,噓聲四起,還有人大叫,“大狗熊,還擺什麼架子?如果不是你,我們大明的遼東會丟了?”
“誰在亂放屁?”熊廷弼握著拳頭跳了起來,嚇得兩旁差役趕緊挺棍攔截,生怕他衝出堂外逃走。張大少爺皺皺眉頭,喝道:“將觀審百姓趕出大門十步之外,嚴禁喧譁。”守門士兵依令而行,舀水潑退百姓。熊廷弼這才恨恨跪下,又抬頭看了張大少爺一眼,似乎在懷疑嘴上沒毛的張大少爺辦事能否牢靠公允——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張大少爺可沒敢告訴脾氣暴躁的熊廷弼自己和他女兒的關係,只是讓東廠的人通知熊廷弼,自己一定會為熊廷弼洗刷冤屈,還他清白,讓他吃好喝好睡好安心等待受審,所以熊廷弼才會對張大少爺這麼一個陌生的少年新進疑心重重,不敢完全放心。
潑退百姓,先由陸萬齡念讀了一遍廣寧之戰的前後經過——主要就是王化貞全軍覆沒的經過,還有熊廷弼率領遼東軍民撤回山海關的經過。念罷,張大少爺首先向熊廷弼開炮問道:“犯官熊廷弼,本官問你,你身為遼東經略使,廣寧一戰,我大明十三萬將士葬身沙場,致使大淩河以北的州縣城池盡數淪入建奴叛軍之手,你該當何罪?”
不等熊廷弼回答,楊淵搶先插話道:“張大人,你好象說錯了吧?廣寧一戰,應該是山海關以北的州府郡縣盡數淪入建奴之手吧?”
“那現在從山海關到大淩河錦州城之間的土地歸於誰手?”張大少爺白了楊淵一眼,陰陽怪氣的冷笑道:“難道楊大人想說,從山海關到大淩河之間的土地,是楊鎬楊將軍(楊淵侄子)奪回來的?”
“那!”楊淵聽出張大少爺話裡帶刺,不由勃然大怒。張惟賢皺著眉頭搶先喝道:“張好古,公堂之上,休得胡言亂語!山海關到大淩河之間的土地沒有淪陷,是因為建奴努兒哈赤只追到了寧遠,就主動退卻回了義州,我大明才順利收復失土的。”說罷,張惟賢又表情嚴肅的說道:“還有,我們之所以重審此案,是因為皇上和朝廷都認為熊廷弼有冤,罪不當死,所以皇上才特命我們重審。既然重審,那我們就秉公而斷,不可斷文取義,更不可在審問時故意為犯人掩過飾非!”
“英國公所言極是,下官記住了。”張大少爺無可奈何的答應——剛才那句問話,其實是張大少爺精心為熊廷弼佈置的脫罪臺階,因為廣寧之戰時,熊廷弼正駐紮在大淩河邊的右屯,如果大明朝廷認為只是大淩河以北的遼東土地淪陷,那就廣寧之敗根本不關熊廷弼屁事了。只是張大少爺的這個小花招太過明顯,不僅楊淵看得出來,張惟賢也看不下去而制止。這麼一來,本來對張惟賢印象不錯的張大少爺難免心中嘀咕,“英國公,你可真不夠意思,平時我可沒得罪你啊。”而外粗裡細的熊廷弼很快也明白過來,心中不由大定,暗道:“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挺有心機的嘛,聽說他是新科探花,為什麼這麼不遺餘力的幫我?還有,我的案子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轉機?”
“犯官熊廷弼,本官問你,你身為遼東經略使,廣寧一戰,我大明十三萬將士葬身沙場,致使山海關以北的大明土地盡數淪入建奴叛軍之手,你該當何罪?”無可奈何下,張大少爺只得停止耍花招,重複問了一遍。熊廷弼早得東廠太監指點,大聲答道:“回主審大人,熊廷弼無罪!丟失廣寧、西平堡的是王化貞,統軍無方三戰三敗、致使我大明十三萬大軍全軍覆沒的也是王化貞,丟失遼東全境的還是王化貞,熊廷弼並無半點罪過!”
“胡說八道!”王化貞同樣知道今天如果死咬住熊廷弼,自己的腦袋就掉定了。所以王化貞馬上跳起來吼道:“熊飛百,你說話先摸摸良心!我誤中建奴詭計兵敗不假,可我從廣寧撤回右屯向你求援,你卻一兵一卒不給,反而率領遼東軍民撤回山海關,致使遼東全境淪入建奴之手,你才是丟失遼東的罪魁禍首!”
“住口!”張大少爺一拍驚堂木,喝道:“王化貞,本官問你話了嗎?公堂之上,犯官大聲喧譁,咆哮公堂,罪當重責!來人啊,將王化貞重責二十大板!”
“張大人,王化貞和熊廷弼是對質。”楊淵大聲喊冤道。張大少爺把眼睛一翻,哼道:“楊大人,現在是問案,對質好象還沒開始吧?還有,不要對我說什麼刑不上大夫,王化貞已經被定了死罪,罷官奪籍,算不上士大夫了——打!”
刑部的衙役的二話不說,衝上去把王化貞拖起就走,拖到堂外劈里啪啦就打了起來,直打得王化貞哭爹喊娘,鬼哭狼嚎。張大少爺乘機問道:“犯官熊廷弼,本官問你,廣寧大戰中,王化貞逃入右屯向你求援,你為何一兵一卒不發,反而率領遼東軍民撤回關內?”
“王化貞的十三萬精銳都丟了,我手裡只有五千軍隊,拿什麼救?”熊廷弼回憶著當時的情景,咬牙切齒的說道:“當時,王化貞全軍覆沒的訊息傳到右屯,大淩河一帶軍民皆知,軍隊士氣低落,百姓惶恐不安,軍無戰心,民無鬥志,其勢已不可戰。而且我手裡只有五千軍隊,建奴卻有五萬大軍,我如果冒險一搏反攻廣寧,一旦再遭失敗,遼東數十萬百姓必然慘遭建奴屠戮,囤積在大淩河附近城池的軍需糧草也將落入建奴之手,成為建奴攻打山海關急需的軍糧。不得已,我只好採取堅壁清野的穩妥戰術,燒燬糧草軍需,把五千軍隊交給王化貞斷後,自己率領遼東軍民撤回山海關,讓建奴追無可追,也無法就地搶掠軍糧,繼續南下攻打山海關。”
“那你為什麼不組織百姓加入軍隊?這樣不就有充足的兵力反攻廣寧了?”楊淵陰陰的問道。熊廷弼一聽大怒,吼道:“你懂不懂用兵?知不知道怎麼組建軍隊?遼東武庫在廣寧,已經被王化貞丟了,我上那裡去找那麼多刀箭武器裝備給百姓?而且臨時徵召從未經過訓練的百姓上戰場,不是送去給建奴屠殺麼?”
“那王化貞建議你守衛寧遠、前屯,保護山海關門戶,你為什麼不採納?難道你是在畏敵避戰?”楊淵又大聲追問道。熊廷弼大聲怒吼,聲若雷鳴,“還不是因為王化貞那頭蠢豬?他如果不把十三萬主力精銳丟光了,我犯得著棄守右屯廣寧?你以為那時候的寧遠是現在孫督帥新修的寧遠?那時候的寧遠還是一個殘破小城,城牆年久失修,守城器械無一不缺,我手裡的兵力不足,拿什麼守?而且我還帶著幾十萬百姓,我如果把軍隊留在了寧遠前屯,拿什麼保護百姓撤回山海關?建奴鐵騎一旦繞過寧遠前屯追殺百姓,五十三萬遼東百姓有幾個能活著回到中原?”
“熊大人說得對,大明軍隊,本來就是保護我們大明百姓的。熊大人愛民如子,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官!”大堂外面響起了張大少爺家中僕人的叫喊聲,帶動了不少百姓也跟著大喊。聽到這些聲音,楊淵心中大怒,喝道:“關上大門,把百姓趕走!”
“住手!大門不許關!”張大少爺斷然阻止,喝道:“我們是受皇上之命,九千歲之託,重審此案,光明正大,怎麼能禁止百姓觀看?如果關門密審,不管判決是否公允,肯定都有人說我們徇私舞弊,指責皇上和九千歲用人不明!為了皇上和九千歲的聲名不受玷汙,這場審判,必須開門公審!”說罷,張大少爺又向張惟賢和宋金等人微笑問道:“張國公,宋公公,周大人李大人,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正是這個道理。”張惟賢、周應秋和李養正三人一起點頭,宋金也笑著補充道:“探花郎說得太對了,皇上和九千歲的名聲,除了英國公以為,是比我們幾個人的腦袋加起來都重要。”那邊楊淵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最後還是無可奈何的坐了下來,哼道:“那麼張大人,你最起碼應該制止堂外百姓喧譁吧?”
“好說,好說。”張大少爺滿口答應,又下令潑水,很快就把堂外的喧譁制止。張大少爺又向熊廷弼問道:“犯官熊廷弼再問你一個問題,你一定得據實回奏!本官問你,放棄救援廣寧,率領遼東軍民撤回遼東,是你一個人的主意?還是你和遼東巡撫王化貞商量後做出的決定?”
“是我和王化貞商量後的決定。”熊廷弼坦白答道:“開始王化貞是提議反攻,可叛徒孫得功已經發起兵變,開啟城門迎接建奴入城,我的兵力根本不足,所以這一條不可能辦到。然後王化貞又提議退守寧前,我考慮再三,認為那時候的寧遠和前屯根本無法堅守,尤其是寧遠,那時候旁邊的覺華島上也沒有駐軍可以掩護,所以這一個建議我也放棄了。最後我提出堅壁清野這條,燒燬撤回山海關,一是可以讓建奴無法就糧,不戰自退,二是可以保全百姓和殘餘軍隊,保留力量捲土重來。後來王化貞同意了我的辦法,他帶著最後的五千軍隊斷後,我率領百姓撤回山海關。”
“犯官熊廷弼,你確定撤回山海關是你和王化貞商量後的結果?”張大少爺追問道。熊廷弼大力點頭,答道:“犯官可以用人頭擔保!”
張大少爺稍微回頭,和站在側後的陸萬齡對視一眼,然後張大少爺才問道:“既然如此,為什麼在上一次三堂會審中,你沒有向前任主審官交代此事?”
“我說了啊?”熊廷弼有些糊塗,指著大理寺卿周應秋說道:“當時周大人也在場,上次主審的王大人和鄒大人都問了這個問題,犯官都是這麼交代的。怎麼?上一次的案卷中沒有記錄?”
“笨!王紀和鄒元標都是東林黨的人,他們當然不會把這條可以幫你減輕罪名的口供記錄——如果記錄了,王化貞就得和你共同承擔擅自撤回山海關的罪名了。”張大少爺心中冷哼,又轉向周應秋問道:“周大人,這事你有印象嗎?”
“有。”正有希望升任尚書的周應秋果斷點頭,答道:“有這事,下官記得清清楚楚,鄒元標鄒大人和王紀王大人都問過這個問題,熊廷弼也是這麼回答的——可王化貞卻矢口否認,說是熊廷弼命令他撤退,他是奉命而行!”
“那為什麼沒有記錄在案呢?”楊淵搶著問道。張大少爺何等狡詐,馬上猜出楊淵是想把這個疑點攪大,最終把當時的首輔葉向高和左都御史鄒元標、刑部尚書王紀都拖下水,把這個案子繼續攪大,牽連進越來越多的人,讓這汪水徹底攪渾,那這個案子的結案日期就遙遙無期了。所以張大少爺當機立斷,馬上搶著說道:“周大人,是不是當時的書辦漏記了?”
說著,張大少爺向周應秋使了個眼色,周應秋會意,馬上答道:“哦,我想起來了,當時記錄的書辦正好內急不在堂上,所以漏記了這點。”楊淵大失所望,只能恨恨坐下,咬牙切齒的說道:“那個書辦,真該殺!”
“是人都會犯錯嘛,楊大人何必如此斤斤計較呢?”周應秋笑了笑,順便向張大少爺表露心跡,笑道:“就象當初的鄒元標鄒大人和王紀王大人一樣,本來我反對把熊廷弼和王化貞並論死罪,可他們堅持要定熊廷弼的死罪,二比一,我沒辦法只好同意。”——周應秋這話倒不是假話,當時他確實不同意把身為楚黨的熊廷弼和身為東林黨的王化貞並論死罪,可那時候的東林黨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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