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夜幕遮掩,馬車穿過村子的小巷,重新停在了離老村長家不遠的過道。
從簾子裡可以看到,村長家還亮著。
不過門口的燈籠已經滅了,顯然已經送走所有客人。
“她會不會走後門,我沒看到驢車。”尉遲文看著門外的景色說道。
“是有個後門,我路過院子的時候看到過,在廚房邊上。”每到一戶人家,下人都會立刻觀察和記住那間房子的佈置,跟在尉遲文身邊的每個人都會養成這種習慣。
尉遲文從馬車上下來,小聲:“我們去後門。”
下人跟著下車,更小聲:“大人,小心點,被人看到就麻煩了。”
“我知道!”不耐煩地,輕聲輕氣。
於是,兩個黑影,躡手躡腳,來到老村長家外牆拐角。
稍稍抬頭,會發現廚房窗戶仍有燭光,隱約傳出水流聲和碗筷敲擊的響動。
接著,又看見了於若菊拴在門口的驢子。
尉遲文臉上立刻浮現笑容:“我就說她還在!”
……
於若菊當然還沒走。
四桌人留下的杯盤狼藉,還需要她們幾個女人做收尾。
把最後一摞小碗放回廚房裡,於若菊解開圍裙,一手一個,提著垃圾往後門走去。
剛踏出門檻,她就瞄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誰!”於若菊警惕敏銳地問。
身影沒有動,顯然沒有躲避她的打算。
於若菊駐足觀察,顯眼的著裝,讓她一眼就認出了這位尉遲大人。
後者也看著他,嘴角噙著笑,態度方才飯局上的樣子截然不同。
片晌,他咳嗽了一聲,一臉疑惑:“誒?我隨身帶的文扎呢?”
見於若菊一直望著他,抬手對她做了個“隨意”的手勢,垂眼瞥地面,自言自語:“怪了,到底掉到哪兒了,我記得我吃飯時沒拿出來過。”
於若菊悄聲呵了下,拎著垃圾,直接越過他。
剛才還在假裝找東西的尉遲文,抬起頭,正視前方,望向女人的背影,在與他逐漸拉開距離。
他深吸一口氣,小跑過去,走在她身邊問,殷勤說:“這東西還用你扔啊,我幫你。”
手巴巴地伸過去,順便還給自己找藉口:“不用感謝我,我這人心善。”
於若菊斜掃他一眼,躲避的姿勢已說明一切。
尉遲文咬牙,只能跟著女人一直走到深坑邊,看著她將垃圾丟下去。
於若菊拍拍手,看向他,問:“你不是找不到文紮了嗎,懷疑丟這了?”
面對女人突然投來的目光和文化,尉遲文下意識的點頭。
“我回村長家幫你找,拿到立刻離開,好吧。”
驅逐口吻很鮮明,男人點了點頭。
窄巷裡,兩人並肩回去。
不知道為什麼,尉遲文覺得心裡很雀躍,歡騰,這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不斷跟於若菊搭話,就覺得時間過的非常快。
“你穿這麼少,不冷嗎?”
“……”
“穿我的衣服吧。“
“……不用。”
“今天……嗯,”尉遲文的聲音有些遲疑:“態度有點不好,不是針對你的。”
“……”
“當時沒有辦法,你懂吧。”
“……”
“但話說回來,牛家村的地我肯定是要的,這沒得商量,懂嗎?”
“哦。”
“我今天去你們店裡吃湯餅了,張小七把我的話給你說了吧?”
“沒有。”
“嘶。”尉遲文感覺自己白放了那麼多錢:“回去記得問她,知道吧。”
“哦。”
到了門口,於若菊停步,回頭說:“我進去幫你找,你在這等著。”
“行。”尉遲文連連頷首。
尉遲文長舒一口氣,目送她往裡走。
鐵喜之前和他提過一個建議,就是大半夜去北海郡王府家,給趙姝住的院子裡丟紙條,然後私會說話。
他當時覺得鐵喜很蠢,可現在發現,不是鐵喜蠢,只是他當時還不理解。
女人走了沒幾步,突然停下身,回到尉遲文旁邊,手突然搭在他的胸口處,紙張清脆的聲音響徹在夜幕之中。
尉遲文:“……”
尉遲文有點僵硬,無話可說。
這女人有點聰明。
於若菊放在他胸口的手頓了頓,什麼都沒說,直接掉頭走回門邊。
然後回頭注視著尉遲文。
“咳咳,原來沒丟,我沒注意到。”男人他微微嘆氣:“人有時候就奇怪的很,明明東西就在手邊,但怎麼都找不到。。”
“嗯,”於若菊看著他:“找到了,你可以走了?”
“好。”他應了應,轉身想走。
“尉遲文。”於若菊忽然叫住他。
尉遲文回頭看她,不知道這女人想和他說什麼。
於若菊的眼眸與夜色一般:“別找我了。”
尉遲文愣神:“我沒找你啊。”
“這個村子,不會消失。”她音色放低,語氣裡的嚴肅和威脅清晰可見。
這女人,尉遲文輕笑一聲:“你以為我接近你是為了方便動牛家村?”
“沒有,”她立刻否認:“你是見色起意。”
“……”很好,總結的非常完美。
尉遲文雙手抱在一起,昂了昂下巴,坦白承認,不見羞色:“沒錯,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問題。”於若菊回:“但這種事情你可以停止了。”
“為什麼?”尉遲文看著她的眼,不明白這個女人為什麼要拒絕自己。
他重新望向她,笑吟吟的眸子裡卻看不出什麼笑意:“如果我就是要你呢。”
於若菊表情沒什麼變化,回道:“是嗎,你要娶我為妻?”
她語氣稀鬆尋常,彷彿在說與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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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遲文完全懵了。
他完全沒想到於若菊問的這麼直接,一時間居然說不出一個字。
他確實沒想過這一點。
他想要得到這個女人沒問題,但從沒想過娶妻這件事。
“好了。”於若菊也不需要他回答:“趕緊回去吧,這裡不是你這種貴人該來的地方。”
…………
不知是那晚尉遲文在村長家說的一番話給了她什麼影響,還是擔心於瑞兆會私自將這間房子賣掉的緣故。
這幾日,於若菊都會回到牛家村的老宅休息。
她和於瑞兆沒什麼話好說,見到的次數不多,至於他白天都去哪裡了,她根本不關心,也不在乎他為什麼可以這麼久不去私塾。
每天晚歸早起,照舊去湯餅店,然後下午出攤賣餛飩,為生計奔波。
於若菊今天到的比張小七早,索性先在店裡打掃了一番,張小七是從隔間出來的,還打著哈欠。
於若菊望過去:“昨天怎麼沒回去睡。”
“昨天突發奇想,想著要不要給湯頭裡加一點雞湯,味道會不會變得更好,就試了試,結果弄了一個晚上,感覺味道還沒之前的好,真不知道七哥湯餅店的湯頭到底是怎麼調出來的,為什麼就是比別人家的湯餅多些味道。”
“那是人家紅火的根本,我們不可能知道,你再去休息會兒吧,這裡我看著就行。”
張小七搖手:“不用了,一起來就行,對了,有件事要跟你說一下。”
“嗯?”
“昨天你去賣餛飩的時候,有個人來店裡了,你認識的。”張小七的語氣突然變得歡快起來,看著於若菊的眼神有些促狹。
“誰?”語氣很平淡,對張小七話裡的那個人絲毫不感興趣。
“牛平安!”張小七說出這個名字,頓了頓,又改口道:“不對,現在應該叫南沐澤!他從河南府回來了,昨天還來咱們這吃了湯餅。”
女人的身子當即僵住了。
張小七好像沒看到,用惋惜的語氣說:“他來找你,但那會兒你不在。”
於若菊低了低頭,將情緒壓回肚子裡,她走回張小七面前,問:“他找我幹什麼?”
張小七說道:“泰陽閣的老闆不是開了家新的酒樓嗎,邀請他來題詞,他想讓你也去。”
…………
晚上,萬家燈火即將升起的時候,於若菊站在一家酒樓前。
酒樓新開,外加邀請了在整個大宋都小有名氣的才子,所以也註定了此刻酒樓裡惹眼的盛況。
東京城曾經最有名的才子是柳三變,很多人討厭他,但有更多人簇擁他,因此當柳三變死了以後,無數才子想要模仿他,然而至今沒有一個人能達到他的高度,即便如此,還是有一部分有真才實學的才子闖出了自己的名聲。
一個在門口的小廝見到她,看到她普普通通的衣衫,身上也沒有什麼裝飾品,不耐煩的想過來趕人,當於若菊報出自己的名字時,小廝的態度立刻發生一百八十度的變化,熱忱的邀請她往酒樓裡走。
顯然,牛平安早就和他們打過招呼。
於若菊跟著他上了酒樓裡比較好的雅座,這裡位置雖然偏僻,但視野卻很好,能將整棟酒樓的環境盡收眼底。
活動正在繼續,一名妙齡少女指著店裡裝飾用的竹子,讓南沐澤作詞,後者只是稍加開口,一首漂亮的《詠竹》便跳躍在了紙張上。
於若菊看著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男人留了一些鬍鬚的緣故,看上去比過去蒼老了些,聲音也有略微的變化,笑起來的時候有一種嘶啞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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