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樹溝機械製造廠內，總部特務團駐地的喧囂與熱鬧，以及六十毫米迫擊炮專案定型量產的訊息，並未影響到這裡。
格勞博高精度車床工作臺上，固定著一根直徑約400毫米的金屬棍，灰口鑄鐵材質，這是空分裝置壓縮機組的核心零部件－轉子主軸。
透平式壓縮機的結構與常規壓縮機不同，內部結構類似電機，由轉子和定子構成，轉子分為兩部份，主軸與葉輪，定子則屬於機身，其中加工難度最高的部分，就是主軸與葉輪。
灰口鑄鐵的力學效能雖然比不上電爐鋼，但依然可以滿足壓縮機轉子主軸的力學要求。
“一共需要加工三根主軸，每一根加工的時候採用主動加工法，就是大家經常使用的一邊加工一邊測量，先粗再精，效率可以慢點，但儘量不要出錯，一旦車報廢的話，不僅浪費材料造成經濟損失，還會延誤交付工期，你們必須在八月五號之前完成主軸的加工。”加工開始前，莊前鼎目光凝視車工組五人，鄭重交代情況：“主軸加工由你們全權負責，我希望大家做好心理準備。”
主軸的加工任務，莊前鼎選擇全權交給經過短期培訓剛剛掌握基礎操作技巧的車工組五人，而他，則要去隔壁的銑削車間，加工技術要求最高的葉輪。
特殊時期，特殊處理，如果換做是正常情況的下，像類似加工重要裝置主軸的任務，在國外機械製造廠裡，一般由技術最精湛的高階車工負責，學徒車工只能打打下手，做點端茶送水的事情。
像胡安五人這種僅僅摸了一天車床的車工，連學徒都算不上，絕對不可能由他們負責。
然而，事情就是如此玄妙，矮個子裡選高的，莊前鼎只能選擇把主軸加工任務交給車工組五人。
聽到莊前鼎告知的訊息，車工組五人互相對視，眼中紛紛露出凝重之色，八月五日，也就是說，還剩下十四天時間。
要在十四天之內完成三根主軸的加工，這對於剛剛掌握基礎技藝的他們而言，絕對是一個大挑戰。
但他們別無選擇。
“另外，關於不合格品炮管處置方式，昨天我去了一趟總部，經過與陳康局長的商談，最終同意以衚衕志提出的辦法進行處理，這下你們以後可以放心大膽的加工炮管胚料了。”莊前鼎宣佈完關於轉子主軸任務之後，話鋒一轉，提起廢品炮管處置辦法：“相信你們心中肯定在想，為什麼我會這麼嚴格，僅僅超出公差範圍0.1毫米，一根經過人工鍛壓，粗軋，精軋，退火，酸洗，以及最後精加工的炮管就必須被列為不合格品，有誰想明白嗎？”
“先生，我們都想明白，以前我們修過的迫擊炮，有的實際內徑大於1毫米，炮彈放進去也能打，為什麼這次就不行？”聽到莊前鼎這番話，五人愣了愣，簡單對視一眼，接著由成績和技術最高的胡安提問，言語尊敬且認真。
為什麼，是的，他們想要明白為什麼會這麼嚴格，要知道，他們以前製造武器彈藥，別說什麼0.1毫米，哪怕精度誤差值達到0.5毫米，都能照常使用。
當年官田兵工廠時期，很多迫擊炮出現炮管磨損的情況，經過維修處理炮管實際內徑與紙面內徑相差接近1毫米，可炮彈塞進去依舊能用，照樣打白匪子。
趙章成用他們修過的迫擊炮，照樣百發百中，廣受部隊戰士們好評。
可現在僅僅超出公差0.1毫米，就要劃分為不合格品。
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這個問題本質上不是炮管能不能用的問題，而是態度，對於公差標準的態度，我問你們，現在根據地的機械製造水平與國外比起來怎麼樣？”莊前鼎笑了笑，面容溫和而友善，倒是沒有生氣，緩緩講解道。
“我們不知道，但肯定比不過，人家能造飛機大炮坦克，還有之前抗大學校教過的航空母艦和戰列艦，我們現在只能造迫擊炮。”胡安聞言，眼中露出一絲迷茫，搖頭答道。
“假如製造水平總共10級，美國有8級，日本有7級，蘇聯7.5級，法國9級，英國和德國10級，而我們充其量只能算是2級，屬於製造業嬰兒。”
莊前鼎點頭，舉了一個簡單的例子劃分製造業水平，目光環顧眾人:“在我看來，決定製造業水平的有兩者，一是基於技術和工業基礎的硬體，二是基於標準化制度的軟體，兩者相輔相成，國外製造水平之所以高，就是因為他們基本做到了軟硬體高度契合的緣故，一把民國造毛瑟手槍，一把美國造毛瑟手槍一把德國原廠手槍，三選其一，你們會選擇哪個？”
“肯定德國造，質量高，穩定可靠，膛線磨損小，精度也高。”胡安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開玩笑，如果三選其一的話，當然是德國造。
其餘四人默默無言，他們似乎已經明白了莊前鼎要說什麼。
“為什麼德國造那麼好，就是因為他們對待標準化制度非常嚴格，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我規定了公差不能超過1毫米，那麼你加工的零件公差達到1.1毫米就是不合格，沒有情分可言。”
莊前鼎點了點頭，面容稍稍嚴肅起來：“你們的製造業剛剛起步，一定要嚴格對待公差標準，假如這裡多了一點差不多，那裡多了一點差不多，迫擊炮這種武器的確沒什麼大不了的，可如果是更精密的武器和裝置呢？想要不學走，直接學跑，從來不是問題，可你們得問問自己有沒有那個能耐！”
“作為製造業嬰兒，必須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唯有如此，你們才有機會獲得製造強國的資格。”
“除非，你們永遠只想製造迫擊炮。”
話音逐漸高昂，透露嚴肅。
不學走，直接跑，那是天才該乾的事情，那是屬於餘華的分內工作。
炮管內徑多了0.1毫米確實能用，但這不是用不用的問題，而是製造業對待公差標準的態度問題。
不能因為你們心痛炮管，就對公差標準視若無睹，隨意違背。
五人默默點頭。
“總之，我希望你們明白公差標準至上的原則，這是機械製造的靈魂，衚衕志說的以前那種維修後大於一毫米的情況，只能出現於其他地方，而不是柳樹溝機械製造廠，本質上官田兵工廠屬於作坊，與你們現在的情況有著極大差別。”莊前鼎最後說道。
“先生說的很好！”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渾厚有力的聲音，來人正是前來視察的老總，身後跟著劉將軍和陳康等人。
“首長好！”車工組五人立即敬禮。
“首長好，您怎麼來了？”莊前鼎轉身，見到老總一行人，頷首問候，有些意外。
“我就是來看看，視察兵工廠，沒想到聽到了這番肺腑之言，先生說的非常對，我們的製造業剛剛起步，必須嚴格對待公差標準，絕對不能抱著差不多的心態，陳康，但凡技術上的問題，一定要聽先生的。”老總面容滿是鄭重，他雖然是製造業門外漢，不懂金屬加工，但他卻知道莊前鼎在幹什麼。
此乃師者，傳道受業解惑，真心實意為根據地機械製造業的未來做著謀劃，建立最為重要的制度。
“是！”隊伍裡的陳康回應道。
“首長，我不搞一言堂，也不講究權威，大家有好的建議我也會採納。”莊前鼎聞言搖頭一笑，說道：“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恕我不能陪您，今天還有很多加工任務。”
“沒有沒有，先生您先忙。”老總搖頭，言語滿是尊敬，隨即帶領隊伍離開車削車間，前往下一個地方視察。
“衚衕志，開始吧，我去銑削車間加工葉輪，有什麼事情就叫我，記住，你們還剩14天時間。”待老總一行人離去，莊前鼎目光投向車工組五人，嚴肅說道。
話落，離去。
車削車間內，僅剩胡安五人，陷入一片安靜。
“同志們，我只說一句話，公差標準必須放在第一位！”胡安深呼吸一口氣，看著周圍的戰友，沉聲道：“我們過去落後的思想，要改變了。”
眾人莊重點頭，心中似如宣誓般，將公差標準第一位的概念烙印於內心最深處。
“嗡！”片刻過後，車間內響起了格勞博車床運轉的聲音，金屬與金屬之間接觸碰撞，奏響一曲特別的鋼琴曲。
第一根轉子主軸的加工正式開始，車工組五人必須按照設計圖紙將直徑400毫米和長度800毫米的鑄造主軸胚料，加工到340毫米直徑，±200微米尺寸公差，表面粗糙度達到25微米。
對於以往從未接觸過精密加工的車工組而言，這絕對是一塊超級難啃的骨頭。
到了精車環節，一刀都不能錯，如果錯了，就宣告這根辛辛苦苦鑄造的轉子主軸胚料報廢。
要知道，為了獲得一根高質量轉子主軸胚料，在鑄造環節往往需要報廢三根胚料，其成本代價不可謂不大。
……
隔壁銑削車間內。
重達數噸的格勞博半自動龍門銑經過一次次除錯驗收和終驗，已經獲得可開工生產的審批資質，莊前鼎帶領還未經過銑削理論考核的銑工組五人，進行轉子葉輪加工任務前的準備工作。
轉子葉輪核心由葉輪盤、主葉片與分流葉片構成，兩級九葉設計，共需要兩個葉輪盤和十八片金屬葉片。
進氣機組，壓縮機組，膨脹機組，總共三臺機組需要轉子葉輪，莊前鼎趕在八月五日前最低加工出六個葉輪盤和五十四片，考慮到裝配可能存在損壞及意外因素，最終數量必須增加10%以上，作為安全冗餘。
所幸，由於採用鑄造葉輪的工藝，葉輪盤和葉片只需進行一次精銑即可，為了保證力學效能和強度，葉輪盤採用灰口鑄鐵材質，主葉片採用電爐鋼澆鑄成形。
半自動龍門銑換上一把採用高速鋼材質的T型槽銑刀，兩名年輕的學徒銑工抬著重達二十餘公斤由鐵廠鑄造而成的鐵葉輪盤，放置於工作臺表面，進行基準定位和固定。
銑削作為高階金屬加工技藝之一，門檻高，操作複雜，不如車床那般簡單易學，根據地內懂得銑削加工的人極少，熟練掌握銑削技術的工人根本沒有。
銑工組五人基本屬於從零開始學習，除了乾點體力活和打雜之外，暫時幫不上莊前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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