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誇張的說,餘華是莊前鼎自任教以來遇到過的最優秀和最具才華的學生,沒有之一。
正因如此,莊前鼎才會認認真真去考慮餘華的邀請,這份來自於學生的offer。
答應加入空分裝置與氧吹爐研究專案的好處在於,可以為民族和國家奉獻力量,實現自己的最大價值。
氧吹爐技術的重要性和價值無需多言,一旦研發成功,將大大提升中華的綜合國力和戰爭潛力,儘管餘華會將氧吹爐技術交給那邊的紅色組織。
但不管怎樣,終究是為了中華。
至於紅色組織,說句實話,莊前鼎並不在乎。
從個人角度講,莊前鼎對於這群理想主義者充滿好感,他們為了中華前仆後繼,燃燒自我,立志於建立一個強盛且偉大的中華。
比起南京方面,無論是行事風格還是態度,都要好千萬倍。
壞處在於自己需要離開校園的舒適環境,前往延城進行研究,這個過程存在很多不確定因素,例如失去清華教授的身份,遇到危險而喪命,還有科研環境薄弱和生活條件艱苦這些客觀因素。
這些東西,都是不能忽視的。
若是選擇拒絕的話,情況非常簡單。
自己不用承擔任何風險,可以待校的舒適環境,教授培養學生,享受著教授身份的待遇與榮譽,生活與往常沒有任何區別,只是這樣或許會讓餘華這位自己最喜歡的學生寒心而已。
選擇什麼?
莊前鼎思考著,他不清楚。
人的一生之中或多或少都要面臨選擇,他隱隱能夠感受到,這次選擇的結果,會改變自己的未來。
“暫時不急,先回去再說。”莊前鼎思考著,依舊沒有下達結論,將手中這種草稿紙裝進公文包,隨即離開實驗室,往清華學堂而去。
期末考試已經結束,校園裡少了幾分安靜,多了幾分學生打鬧的喧囂。
莊前鼎不快不慢行走於清華園內,雙眼凝望著這幅場景,如今日寇鐵蹄就在北平城外,虎視眈眈,他不知道清華園這份恬靜的氛圍,究竟還能存在多久。
清華園,這座全國最高學府的校址,承載了他太多的回憶。
他親手建立起國立清華機械工程系,令國立清華的理工水平,在很短時間內提升到被譽為‘東方麻省理工’國立交大的水準。
他親自主持設計並製造十五英尺口徑的遠東最大風洞,一旦竣工,就能為全金屬單翼戰鬥機提供研發基礎,令中華航空力量提升一大截,縮短與日本航空業之間的差距。
航空發動機,車床,龍門銑,電動機,汽輪機,立式深孔鑽床……這些有實物或者僅是圖紙狀態的成果,全是他在清華園創造的。
莊前鼎望著風景宜人的清華園,輕聲自語著:“如果答應的話,我可能一輩子都回不來了……”
在沒有來清華園之前,他只是一個被美國人處處排斥和限制的工程師,懷揣著工業救國之志和頂級才華卻無處施展的‘東亞病夫’。
莊前鼎自獲得雙碩士學位學歷後,先後在美國硫酸銨廠、造紙廠、煉糖廠等廠實習,擔任波士頓斯威工程公司工程師,底特律城愛迪生公司電廠試驗工程師,芝加哥地區電廠擔任效能工程師。
然而,這些工廠全都有一個規定,擁有中華國籍的莊前鼎,只能提供產品的理論設計和思路,不能參與到實際製造,以避免洩露美國製造的秘密。
這是赤裸裸的歧視,但莊前鼎無能為力。
美國經濟危機爆發後,時任芝加哥地區電廠工程師的他,更是遭受解僱,差點淪落街頭,最後在朋友幫助下買了一張回國船票,而在莊前鼎迷茫的時候,幸得梅貽琦校長和葉企孫教授賞識,他才從一名工程師成為國立清華大學教授。
這麼多年來,對於清華,莊前鼎一直懷揣著感激與感恩的心態。
可如今……
他卻在思考著究竟要不要離開清華。
一邊是清華園,一邊是對中華無比重要的氧氣頂吹轉爐技術,該如何選擇?
“開一,怎麼了,為何作愁眉苦臉之態?”就在這時,一道平和而富有辨識度的聲音傳了過來。
莊前鼎回過神來,抬頭看去,只見校長梅貽琦含笑立於跟前。
雙眼明亮而有神,面掛微笑,身著一襲長衫,從裡到外散發一股謙遜君子的氣質,懷裡揣著一份檔案資料,這便是國立清華的大保姆。
“沒什麼,我就是在想事情。”莊前鼎隨即問候道。
拿著學校經費申請報表準備去北平教育署的梅貽琦,一眼就看出莊前鼎有心事,沒有著急離去,開口說道:“開一,可是遇到了什麼難事?若是方便的話,可以提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畢竟人多力量大。”
“不瞞月涵,我的確有一件事情難以抉擇。”看著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梅貽琦,莊前鼎沉默數秒,沒有選擇隱瞞,點頭直言道。
“開一請言。”察覺到莊前鼎的態度,梅貽琦面目略微肅穆,正聲道。
莊前鼎可是機械工程系的系主任,如今他露出這幅表情,肯定有什麼非常重要的事情。
“月涵,你說假如有一個東西,它可以令中華崛起興盛,如果想要得到它,必須付出非常多的東西,親情,友情,甚至生命,您認為值得嗎?”莊前鼎沉吟一番,簡單打了一個比方,說完過後,雙眼直勾勾的看著梅貽琦,想要得到答案。
“開一,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麼,不過,對於你這個問題,我的回答是——值得。”
梅貽琦看著莊前鼎,言語平和而有力,緩緩說道:“司馬遷曾言: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以生命之代價,換中華之崛起,中華之興盛,對我而言,甘死如飴。”
“我等之努力,無不為中華,我等之奮鬥,無不為中華。”
“開一,這是我的回答。”
話音入耳,莊前鼎靜靜聆聽,沒有說話,望著四周的清華園,怔怔出神。
是啊,無數學子之努力,之奮鬥,之前進,在無比艱苦的環境中保持熱血,無不為中華。
崛起二字,包含了多少人的寄託與期望。
不知何時,梅貽琦的話音消失了。
梅貽琦安靜望著莊前鼎,望著這位自己親自招聘的清華教授,望著這位驚才絕豔的理學大師,他似乎感受到了什麼。
沉默。
短暫而出奇的沉默。
“月涵,開一受教了,我可能要離開清華園。”過了數息,莊前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睜開雙目,一雙眼睛似如驕陽般明亮而璀璨,朝著面前的梅貽琦輕聲說道。
光。
這是少年時遭受挫折而熄滅的火光,現在,它重新燃燒了起來。
“開一,儘自己全力去做,伱曾經對我說過,你懷揣著工業救國的夢想,為了這個夢想,你曾經開著汽車遊歷美國,紐約、紐奧郎奇、培瑞爾漢、華盛頓、依賽卡、勃夫羅、匹茨堡、阿克蘭、克利夫蘭、底特律,你在這些城市留下了足跡,不要忘記自己的夢想。”
梅貽琦已然明白,面露微笑,上前一步,輕輕拍了拍莊前鼎的肩膀,以清華大保姆的身份鼓勵道:“還有,清華永遠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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