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被誤導的習俗(下)(本章免費)
這個女孩今天很奇怪,竟然穿著一身嶄新的綢緞,緞面上繡著精細的花鳥蟲魚。繡工很完美,它也許正是早期的湘繡。那套華麗的裙服外還罩著一件紗制背子,這種背子演化到明代叫做“比甲”;演化到現代叫做“風衣”
早期的“背子”沒有紐扣,雙襟並不合攏,甚至還相距老遠,活像一件大氅。宋代背子各階層都可以穿,但所選用的材質卻需根據社會地位而定。不過,無論怎麼說它也不是勞動者所穿的衣服,倒是在貴婦身上很常見。
連背子出現在程阿珠身上,趙興看到這兒,腦海裡首先冒出的詞是“嫁衣”——程阿珠是在展示她的嫁衣,這繡工精美而華麗的裙衫是她的嫁衣。
程阿珠掃地掃的很認真,渾似沒聽到趙興的腳步聲,但趙興卻發現,當他進來時,這女子的動作稍停頓片刻,接下來渾身顯得很僵硬。
趙興在現代社會也就是個小男人,跟著老闆混,拿薪水,沒啥冒險意識,只喜歡兢兢業業討好老闆,幹好自己的事。來到這個陌生的時代,他更加謹小慎微。如果不是此前的叢林生活讓他多了點殺氣,他甚至沒勇氣繼續活在這個完全陌生的環境。現在,既然程阿珠不開口,他也就保持沉默,邊走邊用欣賞的目光觀察對方的嫁衣。
果然是“嫁衣”,而且一件不落的全套打扮。
腰間扎著一條蜀錦綵帶,上面墜下一根長長的絲絛,絲絛上綁著兩枚玉佩玉環,一枚玉佩吊在膝蓋位置,另一枚玉佩墜在腳邊……
“阿珠啊,這環佩……似乎它放的位置不對”,趙興第一次看到古代女吊上環佩。按他想來,“環佩叮噹”嘛,它應該吊在腰間,怎麼到了膝蓋下方。所以他憋不住插嘴。
阿珠今天的神色不對,原先她與趙興還能有問有答,今兒乾脆態度羞澀。聽到趙興的指點,她嚅囁半晌,揹著身,調整好環佩,然後頭也不回,輕聲細語地解釋:“奴這種佩法,也是聽教習說得,老師說不對……現在可好?”
什麼好不好,阿珠揹著身子,趙興哪能看到?
即使趙興看到了,他也說不出話來。因為阿珠的話突然提醒趙興——也許,在環佩的佩戴方式上,錯的是自己!
程阿珠是程老七的掌上明珠,因為要嫁到城裡,所以程老七自小就開始教導阿珠“城裡人的禮節”,所謂“教習”,就是程老七聘來專門教導程阿珠禮節的中年婦女。
趙興隱隱覺得:或許,他原來所看的那些古裝電視劇畫面,再一次誤導了他——玉佩的正確位置應該是佩戴在膝蓋以下的。恍然間,他似乎想起了自己看到的日本藝妓,那些人的配飾也是吊在膝蓋下的……
趙興這次猜對了。環佩的作用是用來壓裙角的。宋人講究走路時鞋不露出裙邊,而低垂的玉佩恰好用來壓住飛揚的裙角。因為環佩的存在,使得宋人只能採用小碎步走路,尤其是身份高貴的人。而日本藝妓當初學的就是“華族”走路的方式。
在宋代,不僅女人用小碎步走路,男人也如此。宋朝朝廷高階官員還另有一個用來壓裙角的配飾——那是皇帝賜給臣子、代表進出宮廷權力的金銀小魚、印綬。這些東西多裝在一個錦袋裡以防灰塵,所以俗稱“金魚袋”、“銀魚袋”、金綬袋,銀綬袋、銅綬袋……
程阿珠聽到身後久久沒有動靜,又弓下腰去掃地,這使她裙子後襬離開地面,露出了腳下那雙漂亮的繡鞋——那是一雙名為“錯到底”的弓鞋。
趙興原以為理學昌盛的宋代,女人們都會有一雙裹得很小的小腳。但他現在發現,現在這個時期,婦女裹腳還並不普及。至少在社會觀念上,纏足尚未達到人人接受的地步。而且,宋代的纏足,與後來的三寸金蓮是有區別的。
據趙興的觀察,宋代的纏足是把腳裹得“纖直”但不弓彎,類似後代的高跟鞋穿法。這種裹腳法被稱為“快上馬”,所用鞋子被稱為“錯到底”,的鞋底尖銳,由二色合成。
宋代的路況並不好,普通人平常一般不穿這種“錯到底”鞋子,道理就跟現代寫字樓mm不會在鄉間穿高跟鞋走路一樣,當她們穿上這雙鞋時,則意味著……
趙興猛然驚醒——白角冠兒皂蓋頭、熟白紗襠褲、白絹襯衣、明黃紗裙子、粉紅紗抹胸、真紅羅裹肚、粉紅紗短背子……
這是全套嫁衣!程阿珠在這個時間、這個院內、穿著全套嫁衣為他除塵,意味著什麼?
他來這個時代只不過三個年頭,時間不到兩個整年,接觸的都是一些鄉民,對於宋代風俗的瞭解,僅到鄉民層次,他知道這不對頭,但想不出問題出在哪裡;想不出程阿珠這番展示,有什麼特殊含義。
一念至此,他立刻一聲重咳,用最平靜的語氣,淡淡的說:“衣服很美……環佩嘛,你還繼續原來的佩法——原是我錯了,跟你調笑而已。這院子也不用掃了,現在就快午飯了,你回家做飯去。”
程阿珠沒有動,她死死握住掃帚,愣在那裡——調笑,老師在調笑我!我該薄怒嗎?可為什麼我只感覺到渾身發軟!
趙興見自己的話沒有相應,程阿珠依舊背對趙興,停下手中工作僵在哪裡,渾身顫抖,耳根還紅了。他想再說點什麼,可考慮到剛才環佩問題露出馬腳,阿珠又詭異地穿了一身盛裝……他晃了晃腦袋,把話嚥了回去,訕訕走回自己屋內。
才進屋,他馬上撲到床前,伸手向床下摸去——那裡藏著他帶來的現代物品:幾個皮箱,皮箱裡裝著幾件殘破的女性裙裝、化妝品、梳妝用品及數件男裝t恤……還有那把多功能工具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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