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觸犯刑律(中)
這名老軍在歷史上也有點名聲——蘇軾貶謫到黃州時,每日夜間就朗讀杜牧的《阿房宮賦》,一讀再讀,每讀一遍,即再三諮嗟嘆息。外間屋裡兩位侍奉他的老軍深夜久坐,頗覺睏倦,其中年輕者長嘆一聲道:“不知這文章有什麼好處,夜深苦寒,猶不肯睡。”
當時,這名老軍卻回答:“也有兩句好。”
前者大怒,說:“你懂得什麼?”
老軍回答:“我愛聽他念‘天下人不敢言而敢怒’。”
現在“天下人不敢言”有個註解——聽了老軍的問話,班頭板起了臉,答:“牛是跌死的,我查了,我確信。”
老軍依舊笑著:“兩位差官,別逗了,我在城頭分明看見那人繞著牛轉了幾個圈子,然後抽出一根鐵刺,一下把牛刺倒,……我親眼看見,就這兩隻眼睛親眼看見。”
班頭板著臉,陰沉的問:“鐵刺?多麼粗細的鐵刺?”
老軍比了個筷子粗細,繼續笑著。
班頭怒氣勃發:“那是一頭牛——如果有人告訴你,一頭牛被這樣一根細細鐵刺戳倒,沒吭一聲就死,而且那個牛還沒綁起來,而且地上也不見血,你信嗎?”
老軍也一臉的不可思議:“當然不信——我要不是在城頭親眼所見,我決不信。”
班頭理直氣壯的反問:“你親眼所見都不信,這訴狀怎麼寫——你說,那麼大一頭牛被根細鐵絲刺倒,我跟知州說,知州還不啐我一臉……
你說,這人的錢你敢拿麼,萬一惹怒他,他也對你來這麼一下,讓你也像那頭‘壯牛’一樣,誰信是他乾的……你知道,那罪官可是知州大人的座上客,你死了誰理?”
這時,同去的衙役渾身哆嗦不敢插話,班頭離開城門一會兒,他才醒過神來,連忙慌慌張張的追上班頭,小心翼翼的問:“班頭,他的錢……我這裡有錠銀子,班頭,你真沒拿錢?”
班頭嚴厲的瞪了他一眼,提醒:“問什麼?這事就這麼算了,誰都不準提起。以後再遇到這個人,躲著點。”
東坡田裡,已經回來的蘇邁也在看著躺倒的牛,蘇二公子已經跑出來,遠遠的看著這裡的動作。12歲的蘇三公子、四歲的負犁則被抱進房裡。兩名倭人興奮地打下手,蘇東坡、王夫人、朝雲站在門口遠觀。
蘇邁端詳了半天,忽然開口:“為什麼沒流血?”
這是蘇邁第一次跟趙興說話。
“傷口太細,心臟噴出的血堵住了傷口——大公子,如果我們現在剖開它的肚子,它肯定滿肚子的血。”
蘇邁點點頭,而後和善的說:“不要叫我大公子!你對阿父執弟子禮,就呼我‘叔黨’(蘇邁的字)吧,若不嫌棄,呼我為兄即可……你怎麼不捆牛呢,不怕一下子殺不死,牛亂跑嗎?”
“我喜歡把複雜的事情簡單化——捆了牛,‘跌死’的成本就要上升。”
“哦,成本?……這詞有意思。你手裡的劍可是寶物?這是劍嗎?很稀奇!”
其實,蘇邁如果見過西班牙鬥牛表演的話,便對這手藝不以為然。順著脖子一劍刺入心臟,那是鬥牛士的基本技巧。優秀的鬥牛士都是用激怒的成年公牛做目標的,而這樣未成年的溫順小牛,是十歲初學者的入門門檻。
這裡面有啥技巧:武器好——一把鋒利的刺劍;動作快——只要意志堅定都能做到。
而後一點,對經過野外殘酷求生的趙興來說,不是問題。
趙興提起那把刺劍,毫不吝嗇的塞給蘇邁:“給你。這是我前不久去泉州買書時,從一名阿拉伯人手裡買來的。我聽說,學士正在活動,想讓你去鄰縣任縣尉,兄長沒什麼好送的,這柄劍正好給你防身。”
趙興沒有告訴蘇邁,這種刺劍的製作法是從歐洲傳入阿拉伯的。這幾年,歐洲正在醞釀十字軍東征,西方技術在衝突中傳入阿拉伯。刺劍傳到阿拉伯後,因為它太纖細,似乎很不實用,所以唯在阿拉伯後宮比較流行。
蘇邁甚至不知道趙興所說的阿拉伯是什麼,當時中國對世界的瞭解近乎為零,除中國外的世界都通稱為“胡”、“夷”、“蠻”,比如波斯人,穿白衣的來了就叫他們“白衣大食”,穿綠衣來的就叫“綠衣大食”。現在,整個阿拉伯被叫做“黑衣大食”,從大食方向來的通叫做“胡商”。
刺劍雖然纖細,但卻正適合宋人,因為宋人體弱,士兵連鐵製頭盔都無力佩戴,只能佩戴氈做得范陽帽,這種輕軟而鋒利的刺劍,恰好適合充滿文人氣質的蘇邁。所以他推辭的並不堅決,稍稍幾個來回,蘇邁就收下了趙興的好意。
一會過後,趙興的學生生好了火,端著大銅盆跑來……接下來就是趙興的個人表演。
這是一場類似庖丁解牛的個人表演。平常人都是用斧子鋸子完成解剖工作,趙興卻用一柄充滿妖異氣氛的、刀身上佈滿黑色花紋的解手刀,完成了這一切。眨眼之間,整頭牛骨肉分離,被剃成了一付骨架。
孩子們剛把燉湯的火升起來,那副骨架已變成了一根根骨頭——每根骨頭都是從關節處切開,而趙興切開那些骨節時,似乎沒費什麼力氣。
這一場乾淨利落的屠殺與肢解似乎將兩個女人嚇軟了,本該由她們做飯招待客人,但大肚子的朝雲說自己頭昏,王夫人兩手牽著兩個小孩,一心阻止他們靠近屠殺現場,完全空不出手來。於是,趙興順理成章接過了烹調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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