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什麼都敢賣
雖然進入中原多年了,但契丹貴族喜歡用拳頭決定東西歸屬的傳統依舊沒有丟棄。遼史中記載,契丹人甚至用這種方式決定過一方鎮守大將與統兵大帥的人選,而且這種比賽就在皇宮殿上舉行。但何魯掃古如此出面邀請一位宋人角抵,卻不是遼國方面的首次邀請。而趙興接受邀請決定比賽,卻是宋遼之間的第一例。
何魯掃古這麼做,實際上實在欺負宋人。
宋人也喜歡角抵,宋史也多次記載皇帝在大殿上觀賞相撲的場景。還有殿上蹴鞠比賽。但宋人一向以為自己是禮儀之邦,認為有爭執應該用道理衡量,在符合常理、雙方情願的情況下達成妥協。而不是誰的拳頭硬誰有理,東西就歸誰!
遼人這種用武力決定真理歸屬的傳統,令宋人很不適應。以前曾出使遼國的宋使在記錄下遼人這一“野蠻真理”的誕生方式後,從內心裡很不不起此類行為,認為這是未開化的表現。
以前,出使的宋人多是文人,像蘇轍一類的文人。所以遼人想找茬,遇到的只是詩人的鄙視,他們回國後將自己的義正詞嚴書寫出來,得到國中一片喝彩。人們不以為他們軟弱,丟失面子,更加認為遼人矇昧未開化。
宋人的這種發自內心的鄙視隱隱傳入遼國宮廷,遼人在嘲諷宋人軟弱、不敢動手的同時,也相戒不向宋人動用這種手段——他們也怕被宋人嘲笑。
然而,遼人心裡未嘗沒有隱隱的自豪感,加上遼國國勢的強大,讓他們心中自豪地認為:宋人不敢與他們比賽角抵;宋人也就是作詩行,戰鬥不行。
而後百餘年。宋遼交往中,遼人佔據武力上的心理優勢,宋人覺得自己文化遠勝遼國。雙方雖然沒在角抵場見個分曉,但誰都不認為自己會輸,只是不屑而已。
隨著河邊宋遼衝突真相的揭開,何魯掃古丟了面子,戰場上得不到的,他想從角抵場得到。想到宋人不敢應戰地前例。他出聲挑釁——他遇到的是趙興,一個從異國重新引進“唐手”、並在任內不遺餘力推廣之的“妖人”。
何魯掃古沒想到事情辦得如此順利,趙興強大的自信讓他有點不適應。他覺得自己最好下去再佈置一番,便氣喘吁吁的站起來,幾名侍女攙扶他走向門口,到了門口,何魯掃古稍稍停步,倨傲的點一點桌上的殘羹冷炙。很無恥地吩咐:“那些東西都很不錯,每樣送些去我的房子。”
“付錢!”趙興毫不客氣地從牙縫裡吐出兩個字。
何魯掃古一瞪眼,他搶劫宋國多年了,沒聽說拿宋人的東西要付錢。趙興的拒絕讓他很生氣,他生氣了。後果……不嚴重。趙興根本無視他的憤怒,笑嘻嘻的補充:“這些東西都是貢品,就因為你們的打劫行為,使得裝貢品的貨櫃有損。我們才不得以拆毀了那幾個貨櫃……
瞧,這些東西正是你們當初想搶的,是證物,遺憾地是,你我相持十數日,將士們也要吃喝啊,所以我們取了點充飢,日子久了。貢品剩下的也不多了。那些沒有受損的貢品貨櫃,我們也不能輕易毀壞。所以,想要,付錢,天經地義!東西不多,價格很高,理所當然!”
趙興這番說法是在逗何魯掃古玩,這些東西都是趙興夾帶的私貨。準備上京城出售的。但何魯掃古聽說自己剛才吃了一肚子貢品。覺得很有面子,他瞪著趙興。不以為然地反問:“些許果點,也要算賬……罷了,咱家有錢——多少錢?”
有錢?!
蔣之奇聽到這個詞,直翻白眼。
全大宋有幾個人敢在趙興面前自稱有錢?你何魯掃古一個草原牧馬人,居然敢大言不慚地在趙興面前自認“有錢”?
我明白了,這契丹野人沒見過大世面,壓根不知道什麼是金山銀海。想當初,澶淵之盟,整個遼國才索要了銀十萬兩,絹少許。這點錢還不夠蘇東坡在杭州修西湖的呢,你一個遼人,能有多大志氣?
嗯,再想當初,先皇對趙興處以罰銅百斤的懲罰,人趙興順手扔過來一船銅錠,氣的京城御史直抽冷氣。那般豪氣,才叫有錢。何魯掃古一個傻冒,知道廣州市舶司一年賦稅額是多少嗎,說出來嚇不死你!人趙興隨便扔一匹馬出去,遼國倒空了國庫不見得能買下來,你何魯掃古能富過整個遼國?
“我給你一個良心價”,趙興咂了一下嘴,遺憾地說:“反正那些貢品還剩一點殘羹冷炙,我就便宜賣給你了。打包價——匹馬一斤!不拘何物,均價一斤!”
這個價格讓在場的遼國官員直皺眉,何魯掃古卻一擺手,答:“那就買它二百匹馬的……我會派人過去挑選。”
趙興緊盯一句:“我也會派人過去挑馬。我只要好馬,當然,你那種驢一樣高矮的馬也挑不出什麼駿馬來。所以,差強人意也行”
何魯掃古跺腳轉身,趙興仰頭大笑,招手呼喚宋國方面的官員離開和談大廳。
才一出大門,門口撲進來幾名遼兵,帥範摸刀跳起,那些遼兵卻跪倒在地,連連叩頭:“大人,請你救救我家韓大人,他快支援不住了。”
趙興沉默不語,帥範反問:“我們憑什麼拯救我們的敵人?”
蔣之奇輕咳一聲:“聖人云:以德服人!”
那些親兵一邊磕頭一邊說:“大人,我家韓大人原本不打算與你們起衝突的,事情發作後,兩位韓大人聯袂去了何魯掃古莊園,但這事背後作怪的是何魯掃古地一個侄子,他們因損失了七百多人,正在發怒。誓要攔下宋船。韓大人攔阻,雙方爭執起來,他們便用繳獲的火槍打傷了兩位韓大人。
何魯大人在遼國權勢滔天,兩位韓大人只好忍氣告辭,但不久,韓君義大人傷重不治,貴軍氣勢洶洶,韓資讓大人只好扶病而戰……”
趙興接著反問:“契丹蠢人何魯掃古權勢滔天。百年顯宦世家出身的韓大人受了傷也不敢指責,於是就要把這場傷推到我們頭上,是吧?……嘿嘿,何魯掃古不好惹,難道我就是個好脾氣?”
趙興的譴責讓韓資讓地親兵說不出話來,他頻頻叩頭,神色悽切。
韓資讓親兵在叩頭,看不到帥範與趙興的眼色交流。帥範遞過去一個眼色,意思是:“不好吧,好歹人韓大人是遼國的重臣,南院漢人裡頭數得著地位崇高的人,這樣乾脆地拒絕。會讓韓軍上下一起怨恨,不如另外想個藉口?”
趙興遞過去一個眼色,目光鄙夷:“什麼重臣,漢重臣不如遼人地一條狗。何魯掃古一個侄子敢衝他開槍,事後韓資讓居然忍氣吞聲——這樣的狗養不熟,誰給他饅頭他就衝誰搖尾巴,死了最好。”
帥範再度遞了個眼色:“好歹他手下還有數萬兵馬……”
趙興又一個眼色遞過去:“沒聽說遼人已經抽空了他地兵馬嗎?況且,這傢伙手頭有兵馬,正是咱們不能救他地原因,你難道沒發現,這傢伙打的越來越有章法。若再給他一段時間學習,他就能想出對付火槍兵的手段,這樣的人不能讓他活著。”
帥範又遞過來一個眼色:“無論怎麼說,咱這次是沒有透過陛下,私自動兵與遼國交戰,雖然我們打勝了,又恰值先帝駕崩,新皇登基。朝廷的人都忙著交接。或不追究我們私自帶兵入京的原因,可是。現在把事情儘快平息下來才是最佳選擇,讓韓資讓活著,比讓他死更有用。”
趙興嘆了口氣:“韓資讓活著,對我個人有益,但對於國家……”
“大亂當頭,國家的事情且放一放,先顧你我自身吧。”
趙興眼珠轉了轉,輕輕點點頭。
這個點頭動作被韓資讓的親兵見到了,他大喜過望,趕緊爬起來向外走,帥範一橫身攔住了他,玩笑著調侃:“足下,滿大宋都知道我家趙大人是‘沒有好處不幹活’,昔日我大宋官家讓趙大人幹活,尚且軟語求告,你家韓大人想治傷——一條生命啊,總不能不付一點代價吧?”
那親兵茫然地瞪大眼睛,帥範接著開價:“拿三百匹馬來……,還有,你們計程車兵我家大人很欣賞,送三百個家奴過來,三百個人,三百匹馬,救你家大人一命,這價格公道吧?”
那親兵用力點頭:“沒問題,兩位大人,這三百匹馬,三百個人,咱家還出得起,我就送人過來。”
帥範擺手:“豈用你送人,怎麼也得我去挑,就從你開始,你這廝又伶俐又忠心,我喜歡……”
帥範跟著那親兵竄出大門,趙興帶著人返回軍營。才入營地,蔣之奇滿臉不悅地插話:“趙大人,用廣南東路的名義跟遼國南京道商議椎場事,置朝廷於何地?”
趙興哈哈笑著:“朝廷現在需要的是撬開遼國這個厚重的帷幕,看一看帷幕後面是什麼。而讓遼國跟我們簽訂平等協議,這遼國做不到——他們有百年勝利地歷史,有大國的驕傲,便是道宗皇帝自己來,他也不會背下罵名,與我們簽訂一份屈辱的協議。
在遼國看來,平等協議就是屈辱協議。遼人進入中原後,對繁文瑣禮看的格外重,遼國一向將我大宋視為弱小,與大宋簽訂平等協議,是件非常丟面子地事情,遼國皇帝如果這麼做了,他會覺得對不起祖宗、對不起大臣、對不起自己的部族……為了挽回這份面子,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沒錯,這一仗我們是小有勝利,但這一仗也掃了遼人的面子,而遼人是個全民動員很快的民族,一旦遼國中樞下了命令,我們會陷入兵山將海。如此,戰爭就會無限擴大化——我大宋準備好打一場傾國之戰嗎?我只看到朝臣們想要議和,哼哼,若不是蔣大人自順保寨渡河,或許,等朝廷議和完畢我都不知。
今日這場遭遇仗,是一場麻桿打狼兩頭害怕的戰爭,我以數千精兵與遼國人纏鬥。雙方都在試探對方的實力,現在我大宋維持住了面子,已經讓遼人知道大宋有實力抗衡遼國了,接下來我們應該尋找一個對雙方都有利的協議——讓我廣南東路與遼國南京道簽訂‘地方協議’,遼國人不失面子,我大宋卻得到了實際的好處,值啊。
蔣大人,你靜下心來好好品味一下:我們大宋用廣南一路對抗遼國南京道。遼國人知道自己吃了大虧,然而,遼國國內局勢不穩,北方處處用兵,他顧不上弱小地大宋——只要給他得過且過的機會。他就會將那虛偽的面子繼續維持下去,在大面上保持對我大宋的心理優勢,而私底下卻承認我大宋已經有實力對抗他了。等收拾完北方強敵,再掉頭收拾大宋……
蔣大人。戰爭是一項綜合事件,既要考慮財力還要考慮兵員、軍械生產——我知道大臣們喜歡用限制物資輸出來限制遼國發展,故此對開椎場事宜管束格外嚴。但我皇宋立國百餘年了,我們已經走到了商業文明,你有沒有想過換一種符合商業文明的思路,來對付遼國?”
蔣之奇先是一驚,問:“你是說遼人會對我們施緩兵之計,而我們也正需要給他們一個臺階下。”
“不錯。我廣南東路跟南京道簽訂一個地方協議,這是遼國人最能接受的底線,他們會在這個地方協議裡向我們大幅度讓步,以求獲得喘息之機,接下來,我們會要求遼人放棄支援西夏,而遼人最難以接受的條件,不過是要求我們開椎場。開放火器管束以換裝軍隊。對抗北方的女直人,只要我們答應他們這個條件。我相信,遼人會做出你難以想象地讓步。”
蔣之奇跳了起來,他神色激動,面紅耳赤,嘴唇哆嗦著盯著趙興,用了很大地力氣才阻止住謾罵的衝動:“趙離人,你究竟想做什麼,如此軍國利器,你也要私售給遼人,難道你想資敵?”
趙興微微皺了皺眉:“我們不賣,難道呂惠卿不賣嗎?”
趙興這句話將蔣之奇噎住了,他驚疑未定地問:“你可有證據?”
趙興沒有回答,繼續按自己的意思敘說:“如今,北方的女直人崛起了,按以前的慣例,新崛起的胡人是最兇殘地,而遼人已經馴化圈養了很久,他們依靠我大宋的歲賜活的腦滿腸肥,活的得過且過,現在遼人是我大宋的北方藩籬,在我大宋還沒有做好同時迎接兩隻惡狼地時候,讓這兩隻狼相互撕咬的久一點最好,等他們都遍體鱗傷,奄奄待息的時候,我們能一舉收拾兩隻狼——古人不是說過嘛:卞莊刺虎、漁翁得利。
蔣大人,你且不用心急?在你所學的學問裡,以為:天下財貨本有定數,這邊多了,那邊就少了。可你睜開眼睛看看大宋,大宋財富現在增長到古人難以想象地數量,可是,誰的錢少了?來經商的胡人?做海商的宋人?我大宋百姓?藩國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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