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惹不得的趙離人
曾布也變了臉:“陛下,臣知道王詵曾託孤於趙離人,陛下在潛邸的時候與趙離人交往密切,甚至陛下的封地端州也是趙離人一手經營,然,陛下登位,地方節鎮擁兵入京,此乃極為惡劣的先例。不管趙離人什麼藉口,但護送朝貢使入京,需要不了四千朱雀軍。
他趙離人不是曾帶十二侍從就敢迎戰三萬吐蕃人嗎?還兇殘至極的將三萬吐蕃埋葬,故此,單憑他帶來的軍隊數目,難免意圖不善的嫌疑,現在任他趙離人說破天去,也脫不了威脅朝廷之意——臣請陛下即可下令:令兩廣安撫經略使趙興解劍登岸,接受朝廷宣慰。”
殿中還在僵持,闔門使入宮報告:“通議大夫、真定留守韓忠彥叩宮求見。”
“宣”,向太后搶先回答。
韓忠彥一路快跑的竄進政事堂,一見向太后,便嚎啕大哭——這是哀悼先皇,等他哭幾聲後,收住眼淚,向小皇帝拱手,朗聲祝賀新皇登位,而後說:“臣請言四事,曰:廣仁恩,開言路,去疑似,戒用兵,請太后與陛下納之。”
向太后沒有半點猶豫:“準!”
韓忠彥再度拱手:“故文彥博、王珪、呂大防、劉摯、韓維、梁燾、司馬光、呂公著、孫固、傅堯俞、趙瞻、鄭雍、王巖叟、範祖禹、趙彥若、錢勰、顧臨、趙君錫、李之純、呂大忠、鮮于侁、孔武仲、姚勔、盛陶、趙卨、孫覺、杜純、孔文仲、朱光庭、李周、張茂則、高士英、孫升,此三十三位貶官或貶竄嶺南,或子孫蒙羞、被追奪身前恩寵,請陛下與太后追復恩賞。”
“準!”向太后滿口答應。
“諸貶官當中,唯蘇軾、蘇轍猶存,請太后起復任用!”
向太后和顏悅色的說:“韓卿不知道,坡仙已然追復。聖旨已經送給黃河邊上的趙離人。依韓卿的意思,再加上蘇轍也不妨。”
“這還不夠”,韓忠彥大聲回答:“已故三十三位官員的推恩,也要立刻宣佈天下。”
“準!”
韓忠彥免冠叩首:“臣謹按,章惇獨掌政柄,首尾七年,隨其喜怒,恣作威福。禍及天下,勇於害賢,敢於殺人,臨大變,訂大事,包藏陰謀,發為異議。臣請處置。”
曾布嘆了口氣:“章相獨掌權柄日久,便不為害。也是朝廷大忌,說起來,朝廷是該換相了,韓公,陛下已知其非。昨除章相為山陵使。”
宰相負責先皇陵墓安葬事宜,這在歷朝中罕見,這種舉動也說明新皇開始對這個跋扈的老人起了猜忌之心,這也正是曾布剛才的隱約暗示——章惇獨掌大權太久了。便不是禍害,新皇登基也要防他一手。
小皇帝開口了:“卿可願去宣慰趙離人?”
韓忠彥搖頭:“臣不行,趙離人目前正處在暴走邊緣,臣所居真定離黃河不遠,聽說趙離人每日操練不斷,炮聲隆隆,聲震十里。我還聽說他已開始從船上卸炮,於岸上布壘。但臣以為有範純粹在那兒,趙離人已難以寸進,唯目前趙離人寸步不離戰船,或進或退,意圖難測。故此,臣以為當務之急是請趙離人登岸接受宣慰,以示朝廷毫無猜忌之心——臣舉薦陳瓘前往安撫,舉薦範純仁重歸朝堂為參政。”
高俅俯身低語。小皇帝悶悶地插嘴:“陳瓘與章惇來往密切。此人原本也是章惇舉薦為官的。”
韓忠彥再度叩首:“原本臣以為範純仁可當此任,但範純粹已在順保寨。範純仁不去也罷。陳瓘道德文章素受士民敬仰,臣遍觀朝廷,唯此人可以令趙離人有所顧忌。”
范仲淹有四個兒子,長子純佑、次子純仁、三子純禮、四子純粹,四個兒子當中算次子純仁最有作為,哲宗時任曾短暫擔任過參知政事。
青少年時代的純仁酷愛讀書,他的父親門下招攬了不少有才幹的青年,如胡瑗、孫復、石介等,純仁與他們交往密切,並日夜在一起讀書切磋學問。夜深人靜之時,當他的這些朋友都休息之後,就獨自一人,點著油燈,在蚊帳中讀書。長期如此,以致範純仁的白色蚊帳被煙燻成了黑色。
當範純仁功成名就當上高官後,他的夫人特別將這床蚊帳拿出來,經常教育他地子女,並說:“這黑乎乎的蚊帳,就是你父親過去在蚊帳中讀書時燻黑的,你們一定要像父親那樣刻苦讀書。”
為官後的範純仁和他的父親一樣,是一個關心百姓疾苦的清官。在襄城當縣令時,瞭解到當地百姓受傳統習俗的影響,素來不養蠶織布,因此也很少有人種桑樹。他想要百姓富起來,必須種桑,養蠶,發展經濟。然而老百姓怕種桑樹不賺錢,為此,純仁就將一些情節較輕的犯人放回家去種桑樹,並按種植桑樹成活後獲利地多少,減輕其罪行,結果這些犯人的桑樹長得很好,這些種桑樹的犯人不少因此減少刑期,有的還得以提前獲得釋放。從此,老百姓也學著種桑樹,終於獲益不少。
韓忠彥提出這樣一位人選,且是曾擔任過宰相的,曾布也附和:“如此說來,範純仁、陳瓘確實可行。”
小皇帝再問:“何人可替高遵惠?”
韓忠彥回答:“曹氏將門可出一人。”
高遵惠是高氏將門,小皇帝提意地駙馬都尉張敦禮屬於張氏將門,趙興跟張氏將門關係密切,讓張氏將門派出一個人來,可以保證趙興不太過分。韓忠彥建議曹氏將門出人替換高遵惠,也是想著小皇帝對將門子弟比較放心,讓曹氏替換高遵惠,即便擋不住趙興。朝廷對那裡的動態也可及時瞭解。
曾布再問:“韓大人離開真定,真定無人,誰可繼任?”
韓忠彥搖頭:“我雖然離開真定府,但真定無需繼任者。趙離人若真想作亂,高遵惠擋不住他。三萬吐蕃人都不曾擋住趙離人,高遵惠也做不到。所以,朝廷再派人去也是枉然。
大名府與真定府是防備遼國的兩扇門戶,一在黃河之北、一在黃河之南。但趙離人既然坐到黃河口上,我們還需要怕遼人嗎?即使我們往真定派去一人,他擋不住趙離人,有沒必要防備遼國,如此,我等何必枉費心機?不如派一文官去,最好是可有可無之人,且是能令趙離人也覺出他可有可無之人。也便夠了。”
所謂“能讓趙興也感覺到可有可無”,那是婉轉的說法,通俗點說就是“廢物點心”、“純粹廢柴”。韓忠彥地意思是:趙興正處在發飆臨界點,朝廷派一位“著名廢柴”去真定,可讓趙興覺得無趣。不屑對其發脾氣。
高俅再度俯身低語,小皇帝推薦:“張商英可!”
曾布一拍大腿,贊同:“這個人好,這個人不多不少。恰到好處。”
曾布此時對小皇帝的智慧深表佩服,卻不知道小皇帝在想到張商英這個人的時候,想到了高俅前幾天對他地解釋,故此仿效了向太后的用人策略。
章惇獨相七年,朝堂上下都由他把持,其中最重要的狗腿子就是張商英,派張商英去,既可以減少朝中章惇的黨羽。還可以讓這個人去給趙興找麻煩……或者,讓趙興找這個人的麻煩——他趙老虎不是精擅惹是生非麼,咱給他一個人,讓他打發無聊時光,這總行了吧?!
眾所周知,趙興對新黨人員極其不滿,在廣東時不時地冒出一些怪話,張商英這個馬屁精在迫害蘇軾的時候也曾不遺餘力。依趙興的性格。兩人湊在一起,那就是天雷勾動地火。想不轟轟烈烈都難。
曾布附和了小皇帝地建議後,猜想此時小皇帝的要求都已經滿足,他拱手再次請示:“臣懇請陛下立刻下旨,派出宣慰使前去宣慰。”
小皇帝這次也爽快,輕輕的點點頭,高俅上前,用蘇軾的筆跡揮手寫下一封詔書,曾布見到這份筆跡,深深的盯了高俅一眼,問:“高大人,你可否同去?”
小皇帝搶先回答:“朕擬稍後遣高卿出任真定兵馬使,曾卿以為如何?”
小皇帝畢竟沉不住氣,他這話一說,洩露了天機,在場地都是老奸巨猾地官僚,立刻明白——原來小皇帝果然與趙興有聯絡,其中的關鍵人物就是這位高俅,而高俅用蘇軾地筆跡給趙興寫信就是一個暗號。此時此刻,小皇帝絕不肯放這樣關鍵的人物離開身邊,以保持與趙興的聯絡。
但曾布沒有撕破臉皮揭穿真相,而向太后對這樣處置已很滿意,她立刻下令以韓忠彥、曾布為左、右僕射。又召蔣球、蔣之奇牽復。以蔣之奇代替曾布任樞密使。同時,還下令召範純仁入朝為相,放逐劉婕妤跟前寵臣、章惇的宮中耳目、宦官郝隨與劉友端……
皇宮裡馬不停蹄派出了一連串使者分赴南北。大臣們聽到範純粹一到趙興那裡,就輕易領走了五百士兵,使得朝廷放下了半個心,不久,宣慰使派遣出去的訊息也傳遍京城,自此,京城人心稍定。
曾布出了皇宮,守候在宮門口地老僕舉了一盞玻璃馬燈上前迎候,殷勤解釋:“相公,剛才和盛軒的馬夢得都管特意來宮門口詢問,問清我們是曾府家人後,留下了這盞琉璃馬燈,說是‘天色昏暗,廣南轉運使大人贈送相公明燈一盞,以便大人能夠照亮眼前道路’。
相公,此人說話好生奇怪,不過,這馬燈實在做的精巧——裡面一個燈芯,以猛火油為燃燒材料,外面是玻璃風罩,遇到狂風也不熄滅,真是照路的好東西。”
曾布一笑:“明燈!有意思!真有意思!我剛才去了樞密院,說是章相剛才獨自回家了。章相出宮時,那位馬都管見過面了嗎?”
能被曾布信任地老家人也是人老成精,他別有意味的回答:“見過了。那位馬都管挨個詢問,知道我們是曾府家人後,才留下這盞明燈,當時章相的家人也在,但他們送出的馬燈只此一盞,再無其它。”
曾布馬上明白了,他吩咐:“把‘明燈’點起來,你派人告訴馬都管。說他的意思我領會了,感謝他地好意。”
鑽進轎子時,曾布微微而笑,心說:“趙離人做事,果然後手不斷。現在他一招接一招,看情形,京城裡的動態他了如指掌,就不知道他下一步打算如何——是再進一步進入朝堂。還是退回嶺南,安心做個南面王。”
皇宮裡的命令催地很急,來不及從陸路趕,駙馬都尉張敦禮便臨時動用了私人關係,從馬夢得那裡租用了一艘海鰍快艇。從流東水河向黃河東支流趕。登船時,御史、左正言陳瓘方才聽說韓忠彥擔任了左相,跺腳懊惱說:“韓忠彥乃國戚,這樣的人擔任左相。開了一個惡劣的先例。從今往後,恐怕皇親國戚遍佈朝廷了。”
陳瓘準備下舟,入宮勸解,張敦禮一把拽住他,溫文爾雅的建議:“陳大人,宣慰趙離人才是大事,我等還是趕緊遵旨前行。”
陳瓘跺著腳說:“此刻勸諫還來得及,聖旨尚未公佈天下。等到明天公佈任命,一切都晚了。而趙離人止步黃河,範純粹一趕過去,他拱手讓出五百士兵——這哪裡是謀反,天下有這樣的謀反嗎?故此,趙離人地事情不急,國戚入朝,乃是干係千秋萬代的大事。如何不急?”
張敦禮平靜的勸解:“新皇登基。人心思定。廣南乃天下賦稅重地,但現在廣南兵馬分南北兩路。壓在京師左右,不管趙大人是何意圖,解除漕貢封鎖才是正事。陳大人,貢賦晚到一天,朝廷便要大亂,而國戚入朝,乃是小亂、後亂,緩急之間,還望陳大人明辨。”
陳瓘思索片刻,嘆了口氣,重新登舟。
等這群人趕到真定府,首先接到地事高遵惠病逝地訊息。眾人驚出一身冷汗,趕緊加快腳程,緊趕慢趕趕到大名府,發現此時擱淺在黃河江心的趙興也似乎遇到了危情,對面地河上,一隊隊遼兵往赴馳騁,有部分遼兵已經騎馬涉水來到淺水處,似乎盤算著強行登舟,劫掠一番。
見這番情景,陳瓘不敢繼續前進。張敦禮是將門世家出身,同來的童貫也孔武有力,同來地曹氏也是惹禍精。三人翻身進入順保寨拜會範純粹,此際,範純粹正在煩悶,見到這兩人來,大喜過望:“來的正好,老夫手頭尚有五百士兵,可惜空有兵、沒有將——張駙馬、曹駙馬,這五百士兵都給你,你去岸邊驅散遼兵,解救趙離人登岸。”
童貫已經抽刀在手,他急向前走幾步,發現無人跟隨,又返身回來,聽到張駙馬溫文爾雅的詢問範純粹:“範老大人,趙興趙離人大人還在船上?”
範純粹被張敦禮不慌不忙的態度所感染,回答:“正是!趙離人說‘非奉詔令,不敢登陸’,所以他一直待在船上。昨日,他的大隊人馬已經開始向入海口移動,曾經有幾艘大船想拖動擱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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