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趙老虎的囂張
“不回!”劉安世怒氣衝衝的回答:“到嶺南來的貶官都被安置在府學左右,名義上是就近監控,實際上學生日日請益不斷。眾人皆可傳授門徒,唯獨對老夫不聞不問。你聽趙興在連州說了甚:只談學問,不講政見爭議。若他真不論政見分歧,我與他老師、與他就沒什麼仇怨——憑什麼別人都去府學講學,我卻不行?莫非他小看我的學問?
不行,要讓我給他去信,除非他把我請去府學。否則的話,世人誤會我學問不精,豈不失了老夫的面子。”
夫人嘆了口氣,又小心的試探:“相公剛才回絕了拜請,你不跟人見面,有所抱怨別人也聽不著……我看府衙的衙役伺候的很殷勤,不如妾身將這個意思透露給衙役們,讓他們轉告‘別人’。”
劉安世臉上的神色已經肯了,但他打死也不說……
不久,趙興得到這個訊息,他嘆了口氣,說:“退一步海闊天空,如此,我便讓他一步。這位‘殿上虎’落到這個境地,還斤斤計較,從氣度上來說,他拍馬都不如吾師蘇公豁達。”
万俟詠笑著問:“當代文宗蘇公的風範當世有幾人能及得上……對了,近日接連大雨,蘇公來信說久澇成疫,叫你防止瘟疫發生,該仿杭州的例子,建立施藥局替平民百姓施藥。”
趙興笑著搖了搖頭,他深深的嘆了口氣,但這口氣卻不是惋惜的神情,裡面全是欽佩的味道。
這個不可救藥的讀書人,他對百姓的愛高於自身,面對這樣的人,人類的語言都是蒼白的。
趙興跟万俟詠說這番話時,兩人正站在香港的新碼頭上。
經過數月的緊張施工,在五萬民工的上下努力下,香港新碼頭與官衙都建成了,此後万俟詠將在香港辦公,主管鑄錢司的轉運工作。趙興與万俟詠這次來碼頭,是為迎接蘇軾的四名學生的。
在正常的歷史上,這一年應該是大宋鑄錢數量第二低的年份。章惇無差別的打擊在元祐年間得勢的官員,使得各地鑄錢司的官員貶謫的貶謫,未到任的未到任,結果使這一年的大宋鑄錢量失去監管……
此外,連續的災荒也使大宋國庫空虛。因為大宋的鑄錢司不是強行從銅礦中調配銅錫鑄錢的,他們是用真金白銀買來銅錫鑄造新錢。而連年的賑災讓國庫空空如也,加上前不久“賣放坊場”是大宋的政府資產拍賣一空,現在的官府可謂既沒錢又沒什麼可賣的,結果導致這一年各大錢監都處於停工狀態,鑄錢量創造了兩宋歷史上的次低。
大宋歷史上鑄錢量的最低潮是北宋滅亡後的紹興四年創造的,當年全年的鑄錢量才八萬貫。而大宋鑄錢的峰值是神宗年代創造的,當年全年鑄錢量五百三十萬貫。這個數目相當於唐代最高年鑄錢量的十八倍以上。
原本,這一年大宋的鑄錢量只有六十萬貫左右。但趙興二月份提前遞解的押錢綱其中就包含五十萬貫的新錢、五十萬貫的賦稅。這以數字來自趙興的故意失誤,因為廣南東西兩路鑄錢司是新建立的,原先的鑄錢資料都在虔州提舉司,趙興不知道過往的慣例,他以改造新機器的理由,一下子鑄造了五十萬貫新錢。
結果,這個數目讓章惇嚇了一跳,因為這份數字接近了往年廣南東路全年的鑄錢量。
但是,就這個數目,趙興那裡還直表態說是大面積更換機器,導致減產,因為趙興這番表白,令章惇相信了廣南東路官員的信心:趙興絕對可以如數完成,甚至超額完成今年的鑄錢量。現在眼看就快要到了押錢綱遞解入京的最後期限,章惇索性將蘇門四學士提前交給趙興,以提醒對方緊快如數交清押錢綱,這便是蘇門四學士提前抵達嶺南的原因。
首先登岸的是押解四名學士的官差,他們有的趾高氣昂,有的低眉順眼登上岸,而後黃庭堅帶著師兄弟鑽出船艙,眯著眼睛打量岸上的風景,他們看到岸上身材高大的趙興,黃庭堅還穩得住,秦觀已經跳了腳衝岸上招手。
一名官員模樣的人在甲板上呼喊了一聲,似乎是呵斥聲,秦觀老實下來,隨著那名官員登岸,等這些人走到趙興身邊的時候,趙興沒有理首先登岸的四名官差,盯著那名在甲板上衝秦觀咆哮的官吏,陰冷的說:“本官:寶文閣學士、除廣南東路兵馬鈐轄兼本路轉運使;除廣南東路經略安撫使兼行廣州市舶使事,權江南轉運副使兼都大提點廣南東路、廣南西路鑄錢事;中奉大夫、右散騎常侍、武功大夫(亦即皇城使)趙興。
你知不知道,我在定州的時候,定州兵馬副總管王光祖自持資格老,敢在我面前衝家師咆哮,我敲斷了他三根肋骨——我打了就打了,樞密院到現在還裝不知道。你敢在我面前衝我師兄咆哮,這不是打我的臉嗎,信不信我讓你失足墜海淹死。你認為朝廷會不會繼續裝不知道?”
那幾名上監(詔獄監獄)解差聽了這話,一起縮縮脖子,趙興訓斥的那名解差猶豫片刻,見到同伴只向後縮,他也洩了氣,勉強說:“趙大人,給留點體面!”
趙興指一指不遠處正在升帆的幾艘大船,笑嘻嘻的說:“我廣南東路去年全年的賦稅額是一千五百萬貫,鑄錢數……万俟計司,告訴他們,廣南東路去年的鑄錢額是多少?”
万俟詠在趙興身後搖頭,回答:“不知道,虔州提舉司一直不肯把相關文件轉過來,說是還沒有整理完畢。所以,廣南東路往年的鑄錢量沒法測算。”
趙興哦了一聲,繼續說:“我那艘船上裝了八百萬貫賦稅,二百萬貫新鑄錢,這是廣南東路半年一次的押錢綱,加上上次給的一百萬貫,我們半年遞解了一千一百萬貫,憑這幾船錢,憑我跟章相公的交情,你們說,這一千萬貫運到京城,他會不會在意我把你們這幾名小小無品解差扔到海里?”
幾名解差臉色都不好看,趙興眨眼間又換上了一副笑臉,繼續說:“幾位解差也辛苦了,從揚州來到這裡也不容易吧。平常,解差在路上要走三五個月左右,才能到廣東,走回去也需要這個時間。既然你們來的這麼快,那就在廣州耍上五個月左右。
在此期間,你們每月可去我的衙門領六百貫炭薪錢、茶馬錢、伙食費、旅費,等玩足五個月後,我安排船送你們回去——只是,你們在廣州期間,最好走哪都讓我的人陪著,如果自己亂走,走丟了可莫怨我。”
幾名解差見到趙興變了臉,連忙答應下來:“一定一定,趙大人放心,我們出入一定帶著驛館從吏。”
趙興一擺手:“如此,你們先上馬車吧,馬車自會將你們送到驛館安置。”
幾名解差站那不動,猶豫了一會,一名解差掏出懷中的遞解文書,小心的說:“大人,你看……”
趙興隨手結果遞解文書,迎風抖開,輕輕一“失手”,海風颳的文書飄揚起來,吹拂到空中。但趙興身邊的人卻沒有撿文書的動作,大家都仰著臉看著那份文書隨風飄蕩,直到飄進大海,趙興才滿臉驚愕的訓斥那位解差:“阿也,你怎麼那麼不小心,竟將文書掉進海里……罷了,以後小心點,且先隨人回驛館安置吧。”
這夥解差不是普通的衙役,他們各個都是京城裡的小官吏,趙興這種傲慢的神情讓他們兩眼直冒火,但趙興剛才也說了,他現在就是把解差們全部扔進海里,也不會有人伸冤,故此,解差們只好忍著氣……
還是押送黃庭堅的解差機靈,他連忙向黃庭堅拱手,哀求:“黃大人,這一路上我可未曾對黃大人不恭,咱家能照顧上的,從沒有虧欠黃大人,請黃大人幫著說說情。”
黃庭堅點點頭,轉身向趙興勸解:“離人,這是何必,這些人都是受上官差遣,身不由己,你何必跟他們為難。”
趙興笑眯眯的點著頭,目光掃過那些解差,說:“唯有我黃師兄的解差這麼說嗎?看來其他幾位師兄吃了不少苦……罷了,黃師兄給你們說情,我且讓你們一步……咄,還待在這裡幹什麼,上車走人!”
幾名解差一邊向黃庭堅拱手相謝,一邊連滾帶爬的擠上了替他們準備的馬車,車伕一聲吆喝,馬車滾滾的向廣州城而去。
解差們都走了,秦觀活躍了,他扭頭向船上招呼自己的家眷,一邊還向趙興解釋:“離人,你你扔到海里的那份遞解文書是我的,沒有了遞解文書怎麼辦?”
趙興懶散的回答:“那文書上無非是說要把你們安置在邊遠州縣,我又沒打算執行,還看什麼文書。”
晁補之做過通判,知道這裡的手段,馬上回答:“只要隨便弄一份文書,擱水裡泡上一泡,等字跡模糊了,就說衙役們沿途遞解,路遇雨水,文書被汗,或雨水打溼,不可辨認。如此,便可以入檔儲存了。”
秦觀哦了一聲,張耒最關心蘇軾,他連忙問:“離人,恩師情況怎樣,還好吧?”
趙興點頭回答:“據說還好——我為了避嫌,只去了惠州一趟。你們來了,正好替我去陪陪老師。不過,有些事做得說不得,咱在廣南無論怎麼做,都不可四處亂說。諸位師兄將少遊(秦觀)盯住了,勾欄瓦舍可以去,但只要你們參加了勾欄瓦舍,都先通知我一聲,我要把所有的詩文都收繳起來。”
黃庭堅不滿的瞪了秦觀一眼,輕斥說:“這種時候還想著勾欄瓦舍,實在不可救藥。”
趙興哈哈笑了:“魯直(黃庭堅)兄何必苛責呢,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咱大宋是個自由國度,應該容許每個人按自己的選擇生活下去。少遊之才,不在官場應酬上,而在於文章之華美。藝術的創造力,值得用大價錢培養。而且有些時候,有些人無論花多麼大的代價,依舊是廢柴一個——這需要才華,先天的東西,後天培養不出來。
這事兒,我都不怕,魯直(黃庭堅)兄怕個什麼……只是非常時刻,需多加一點小心而已。無妨,少遊想做什麼,儘管讓他做去。”
秦觀感激的向趙興拱手,趙興連忙指一指馬車催促:“少遊一路勞頓,我那提舉司離這不遠,這裡天氣炎熱,汗出如雨,你先去帶家眷洗漱一下,我們回頭聊。”
送走了大嘴巴秦觀一家,在場的其他人都鬆了口氣,万俟詠指揮另外三人的家眷登上馬車,在此期間,黃庭堅等人還保持形象跟趙興聊天,其他人安全活的保證,均相擁哭泣。
趙興隨口問黃庭堅:“路上還好吧?”
“我等原先正走在路上,還沒到達安置地,突然下了新文書,將我們安置在廣南,我們正為嶺南路途遙遙而發愁,沒想到文書裡還有一條,說是讓我們趕到揚州登船……”
趙興一邊擦著汗,一邊漫不經心地解釋:“那是我讓吏部裡的一賜樂業人加上的一句話,我估計朝廷還不知道。從陸路走嶺南,實在麻煩,從海路走又舒服又省時間。
從時間上算,這幾個月,你們還不曾抵達廣南——朝廷也會這麼認為。所以你們不妨四處轉轉,我在各地建了許多府學,你們可去府學晃悠一下,廣南地貧,讀書人太少……我已交代各地府學,你們不必通名,到了府學上,想講什麼只管講。”
黃庭堅用長兄的身份寬厚的勸解趙興:“離人,你剛才對那幾名解差實在過分了,小心他們回到京裡說你跋扈。”
趙興咧嘴一笑:“我故意的!現在章惇那裡沒錢了,需要用我,所以他會忍下我所有的跋扈,但天長日久,如果他知道了我對老師的態度,以及對貶官的態度,以他的性格,總會忍不下我,而這幾名小官回京後,必將傳言我的跋扈,今後章惇想要調換我,一般的官員一定沒膽來廣南。”
黃庭堅稍一沉思,晁補之馬上解釋:“來嶺南,是人人都不願意乾的活,這幾名解差得到押解這個官職,想必平常在各部裡也不受人待見。他們回去說什麼,人們只會聽著。章惇有求於離人,這段時間怎麼也會忍下去。等他把朝堂穩定了,再想收拾離人,新官畏懼離人的跋扈,一定遲遲不肯上任,這期間離人就好做手腳了。
嗯,也就是這最初幾年,離人需要一段緩衝,等到三五年後,離人在廣南站穩腳跟了,想必朝廷也不敢隨意撤換。”
晁補之已經把趙興的意思解釋清楚了,黃庭堅點點頭,這時,甲板上傳來一陣喧譁,黃庭堅頭也沒回的問:“我在船上還看到沈括,他怎麼也在船上。”
按正常的歷史,這一年應該是沈括死亡的年代。新黨上臺後,沈括四處跳騰,準備復出,但沒想到上臺的新黨都看不上沈括的為人,結果,極度抑鬱的沈括在孤獨中病逝。
趙興這次從揚州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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