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滿肚子不合時宜(2/2)
作者:赤虎
一直以來,我都在琢磨夫子所說的這個‘禮’指的是什麼。大家都知道,古代字詞量較少,常常一個字代表多個含義,所以人們常說:夫子微言大義。
在這句話裡,夫子特地強調需要用‘禮’來節制‘和’,一直以來我在思索禮的正確含義,有一天我突然想到,這現在,我們把約束人行為的東西稱之為什麼——兩個字:規則。對,毋庸置疑,‘禮’就是一種規則,一種行為準則,一種社會秩序的標範。
這一天,我豁然開朗,我認為,夫子在兩千年前說得這個‘禮’是廣義上的‘禮’,這個‘禮’我們可以把它稱之為‘規則’。
如果這麼翻譯,這句話就好理解了。夫子在這裡說的意思可以總結為:‘遵守規則與秩序,才能和諧’。用規則來約束人人,才能造成和諧。
細細想來,規則確實是一種‘禮’。比如人們常說‘五常’之禮——‘天地君親師’,這是為人處世必須遵守規則,這就是一種‘禮’。
何謂敬‘天’之禮:敬畏上天,遵守人世間的道德約束,心中常想著‘人在做,天在看’——我認為這樣的人便是‘守禮之人’,也就是遵守道德規則的人。
所謂敬‘地’之禮就是尊敬我們腳上踏足的這片土地,時常感激它帶給我們的豐足收穫。具體來說就是夫子所言:捕鳥的時候網開一面;捕魚的時候不竭澤而漁;捕獵的時候不殺二毛——也就是不殺年老長白毛的野獸與年幼還長著胎毛的野獸;伐木的時候不砍伐幼樹;收穫的時候不將地裡的散落稻穗清理乾淨,以養活小鳥……
做到了這一切,就是與這片土地上的生靈和諧相處。
夫子為什麼要讓我們如此‘敬地’,我約略解釋一下:為什麼不殺二毛,因為年老的野獸常常身體有病,人吃了對身體不好,而它們正是一些野獸的捕獵物件,我們捕殺了它們,許多野獸不免就要捱餓了。而捕殺幼獸跟‘竭澤而漁’的道理一樣,幼獸長不大就被我們殺了,從此我們別想在捕獲野獸了,因為那些野獸沒有繁殖的機會。
至於‘收穫時不要把田地裡的禾苗撿乾淨’,說到這點,我不得不對至聖先師五體投地。一千七百年前,至聖先師就知道地裡那些殘剩的禾苗可以養活麻雀等小鳥,而麻雀等鳥類在吃草籽穀粒的同時,它們吃的更多是蝗蟲等農田害蟲。
曾有人說蝗災也是‘五德’之一,蝗出於土,天發蝗災意味著土德缺失,意味著大興土木致使上天震怒,但不知道你們觀察了沒有,為什麼古代很少蝗災?古代大興土木卻不見蝗災。
環慶也經常發蝗災,我在環慶觀察過了,如果不過度清理草籽的話,農田裡麻雀就多,麻雀多則必定沒有蝗災。所以,真理是:蝗災與‘五德始終’無關,它就是一件‘鳥事’。而‘五德始終’也不屬於儒學,夫子生前從沒有說起過,是董仲舒那個老騙子用來忽悠漢武帝的,它是‘偽儒學’。
至聖先師在上古時代就能察覺到這點,他給我們指出了與大地和諧相處的方法,他告訴我們:這片土地不止要養活我們人類,也養活千萬生靈,我們遵守這些規則就是‘守禮之人’,就是敬愛大地之人。
‘愛其君’我就不說了。怎麼證明你愛其君,就是遵循所有的法律,做你該做的一切。那些法律古人把它叫做‘禮制’,它是一系列的對上下尊卑的規定、對行為準則的規定,遵守這些法則,便是‘守禮之人’。
關於‘親’也是一系列法律規定好的,但我認為這個‘親’不僅僅包含自己的親人,因為你的同胞,你的左右鄰舍也算你的胞親。胞親之間如何衡量某人是否守禮,如何與大家和諧相處,這就是規則的力量,制定一個人人都能接受的行為規則,大家都按這個規則行事,這就能和諧相處——此所謂夫子所言的後半句: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
天地君親師——與每個物件相處,要想保持和諧,都必須遵守法則,法則的力量高於一切。無視了法則的存在,不論大事小事只要求別人聽從自己的意志,以為這樣做就叫和諧,夫子說過,這必定導致‘小大由之,有所不行’。
今天,這座禮堂就是讓大家探求真相的。我們要知道一個簡單真理:部分的真相不是真相,省略的事實不是事實。若有人把夫子的前半句話告訴你們,說:禮之用,和為貴。於是便要求你們不用大事小事,都一致舉手同意,這才叫‘和諧’、‘和為貴’,那是打著夫子的旗號搞詐騙、搞愚民。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我們需要一座殿堂——就是眼前這座明堂,以供你們辯論,探求真相的全部,以及不被節選的事實……”
趙興這話只是對夫子理論的一種探求,別人還沒有聽懂趙興這話中的意思,劉摯已經聽懂了,但他不敢說話,只激動的兩手緊握,面紅耳赤,渾身發抖。
他在心裡不住的吶喊:太好了,簡直太妙了,這簡直是對舊黨最好的回擊。
王安石不是說過“三不畏”——天變不可畏、祖宗之法不可畏、人言不可畏。昔日王安石打破了一切規則,就為了把百姓口袋裡的錢,“為國為民”地搜刮到自己同黨口袋裡。所以蘇轍拿王莽跟王安石比較,說這兩人同時都是大學問家,待人都謙恭有禮,自己為官很清廉,生活還特簡樸。兩人之間還有一個共同點是:都把老百姓的錢搜刮走了,而且這錢卻沒有裝進國家的腰包裡,被同黨私下分贓了。
這兩人唯一的不同點就是:王莽篡奪了皇位,而王安石沒有,所以王安石是個稍遜於王莽的大奸,即使他被稱為偉大光榮英明正確的導師,那也是“大奸大惡導師”。
王安石畢生致力於破壞一切規則,而趙興這裡談規則,談對真相的認識。在朝堂里黨爭紛紛、迫害異己、壓制言論以“建立和諧盛世”的時候,趙興在此談論“規則約束下”才是真和諧……這不是隱晦的對王安石的行為作出抨擊嗎?
這抨擊做的太出色了——天地君親師,連“三綱五常”都綁在一起講述維護規則的必要性,誰敢輕易指責,那就是不敬天、不敬地、不尊君、無父無母的野蠻人。
停了一會,劉摯又失望的想到:趙興這人果真是蜀黨。
他是一個不可救藥的調和派。舊黨當政的時候他偷偷摸摸的推行改良的新法,新黨當政了他又抨擊新黨過於激進,但新黨要推行的新法他又率先響應,只是改的面目全非而已。
這不是調和派是什麼?
人都說蘇老坡“滿肚子不合時宜”,我看趙離人師徒一脈相承,也是“滿肚子不合時宜”。
這時候了,說這些,有用嗎?
劉摯正想著呢,發現方次彭皺著眉頭望著他,原來他剛才的激動被方次彭看在眼裡,方次彭也不是傻瓜,稍稍一轉腦袋已經發現了趙興的隱含意思,他此刻與劉摯的目光相遇,輕聲嘆了口氣,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
趙興的演講還沒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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