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資訊不對稱的煩惱
蔡卞的問話需要章惇回答,後者一搖腦袋,說:“惠州那裡正在修築新官道,原先的官道不通暢。我們的人訊息遞不出來,我只聽說趙離人在正旦左右去見過蘇老坡一面,給他送了點酒食,其他的訊息還沒有。
說起來,我們跟廣東方面有點訊息不對稱。嗯,這要說到他的鰍棧——想當初我貶居蘇州的時候,就發現他海鰍貨棧的秘密。
我們一個訊息傳遞到廣南,用八百里加急需要一個月,用正常速度傳遞甚至需要半年,而趙離人只需要十幾天就可以獲得京師訊息。比如這次,我們剛剛准許河東路、河西路、京麓、京西附近的失地農民遷移廣東墾荒,旨意才下達不過幾天時間,趙離人就知道了,瞧,他上的奏章已經在這兒了。
但另外一些奏章,比如他境內貶謫官員的監管報告,再比如朝廷下達的對貶官加強監控的旨意……從走馬承受傳來的訊息,他們到現在還不知道,也許那些旨意還在路上翻山越嶺。”
章援笑著,插嘴說:“嫡父這麼說,不是取笑這傢伙在裝聾作啞嗎?哈哈,他想知道的訊息,凡對他有利的訊息,他跑的賊快,而他不想知道的訊息,則乾脆跟我們裝糊塗。”
眾人把目光轉向了蔡京,因為這傢伙據說在揚州的時候跟趙興合股做過事,沒準他也知道鰍棧運作的內幕。
蔡京笑著,輕描淡寫的說:“執政們不是在討論趙離人的奏章嘛,怎麼又討論起鰍棧來了?嘻,趙離人鰍棧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不過趙離人在整頓揚州水軍的時候,曾創立過一種接力傳遞的貨運方式,大概鰍棧傳遞訊息也是採用這種手段。我在揚州時,聽說蘇老坡在杭州時,也曾透過鰍棧傳遞官方訊息。據說,這樣子比透過驛站傳送還要省錢、省時間,方便快捷。
章相公若是對這種情況看不過眼,不妨以後將傳遞給廣南的訊息透過這鰍棧傳遞,反正這鰍棧是他家妻開的,訊息傳遞不到,或者延誤了,也是他家妻的罪過。章相公以為如何?”
蔡京的建議純粹是攪和,這是大宋,大宋不流行沒收士紳家產,更何況趙興還是現職官員。但章惇點頭稱善:“正有此意!不過,以後還是想個法子將鰍棧控制起來,蔡元長替我多多用用心思……好了,我們再談談秦觀那幾個人吧!”
蔡卞咬著牙說:“不許!下詔切責趙離人!他怎麼向朝廷要求處置貶官,責他逾越本份。”
曾布抬手指指皇宮方向,提醒說:“可那位陛下對趙離人可非同一般,聽說上次趙離人入京奏對的時候,兩個人曾關起門來密談。我們在宮中的人手都不知道究竟。我還聽說趙離人這次送水果入貢,皇宮裡,官家嬪妃甚是高興,聽說陛下與他之間彼此還有私信聯絡,也不知道私信裡說些什麼。”
章惇“嗖”的站起身來,嚴厲的說:“廢后的事情要加緊運作,我們需要在皇宮內找個強有力的支援——劉婕妤深受皇帝寵愛,孟皇后是那老太婆立的,皇宮中要想消除老太婆的影響,必須立即廢后。”
曾布接著揚一揚趙興最後那份表章,問:“如此,趙離人那裡如何讓回覆。”
章惇沉默不語,眾大臣也沉默不語。許久,蔡京見氣氛沉悶,他伸手從錢袋裡摸出幾枚廣南新鑄的新式銅板,在桌上輕輕一撒,玩著博盧的遊戲。
銅板的聲音叮噹作響,大臣們的目光都被轉動的銅板吸引住了。
廣南這批用新裝置鑄造出來的銅錢中間的方孔沒有衝壓掉,含銅量極高,幾乎等於純銅。黃燦燦的銅板在桌上滾動著,章惇盯著滾動的銅錢,開口說:“既然趙離人守規矩,只去看了他老師一眼……而如今宮中的事情緊迫,要避免節外生枝。另外,既然廣南上下都說押錢綱能如期完成,且鑄錢額能夠大量上升。加上中原地震頻繁,我們還指望趙離人安置流民呢……
跟他說,他每安置了十萬流民,我給他一個人,安置到三十萬,而且今年廣東賦稅不減、押錢綱如期抵達,那麼,他要求的我都答應——幾個罪官換三十萬流民,這買賣值。況且廣南之地畢竟還是朝廷的,難道朝廷不可以再行處置那些罪官?”
執事堂的大臣們拍手稱快,他們在章惇府上秘密商議,沒有想到此刻趙興離他們不遠,他就在大運河的樞紐點揚州。也在召集人手開會。
趙興的坐舟上,在座的有原先的揚州開拆官鞠常,他現在升任江都縣通判;原先的縣丞呂悅呂欣然,他現在升任江都知縣;原先的客司官汪革則升為揚州主簿。現在在場的官員中,趙興在揚州任官時擔任縣尉的彭華彭子京已被變相罷黜,調往富陽縣擔任縣尉。他今天也在場。
富陽縣是盜匪雲集的地方,在那裡擔任縣令是個送死的官,不過彭華彭子京臉色卻看不出有沮喪的意味,他攆著下巴上的山羊鬍,眯著眼睛,得意洋洋的打量著在座的官員。
趙興衝彭華一拱手,說:“子京,這兩天專為等你,你要不來,這會就開不成了。”
彭華眯著眼睛,搖頭晃腦的說:“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趙大人從廣州悄悄來這裡,不知道何以教我?”
鞠常瞥了一眼彭華,插嘴說:“這幾日彭大人沒到,我們已經提前商議了一下。趙大人打算開一個直通廣州的運輸行。錢上面不成問題,這貨棧原本就是讓廣州的船回去的時候不至於空船返回,所以有什麼拉點什麼。比如說民夫,比如說失地的百姓。
不過,廣州距離這遙遠,貨款結算上十分麻煩。另外,揚州每個行業都已經有人霸的嚴嚴實實,外人難以插足。趙大人雖然可以強勢插入揚州市場,但考慮到他長久不在揚州,唯恐別人藉機惹事,所以打算找幾個揚州當地計程車紳,出面合股。
說是合股,也我等無需出幾個錢,只是希望貨行萬一有事,能有人出面擔待一下而已。此等美事,大人想到了我等昔日屬下,便找到了我們。彭大人離得比較遠,若無興趣,大人給你留的那份股份便由我們幾個吃下了,不知彭縣意下如何?”
鞠常在這裡其實是逗引彭華,他跟趙興相處久了,知道趙興不會做無意義的事。而目前籌辦的事,趙興特地要等彭華來,肯定有用著自己的必須,但鞠常害怕彭華這個人百般推脫,遲遲做不了決定,以至於延誤正事,所以他特地反著說話,刺激彭華早做決定。
然而,鞠常的話令在座的其他官員當真了,他們樂呵呵的勸說彭華:“彭縣,你在富陽,諸事都不方便,不如將這股份讓了我們吧,以後有事,我們替你出頭。”
彭華果然是個牽著不走,倒著走的酸夫子,別人不讓他幹,他偏偏急於參與,只見他站起身來,面紅耳赤的說:“子曰:放於利而行,多怨。果不其然!諸位都不是君子。趙大人特地從廣州來密會我等,指望我等能夠幫上忙,下官雖然官卑微小,地處偏遠,可大人相招,我豈能袖手。爾等欲將我擠出去,此不是陷我於不義麼?”
彭華說的慷慨激昂,實際上他心裡清楚,趙興弄錢的手段非同小可,其中許多掙錢的路子令人匪夷所思,所以他剛才也提到了一個“利”字。
明擺著,那些人想擠他出去,也是看中這個“利”字——他不上這個當。
如鞠常所料,趙興真缺不了彭華,他擺手阻止了其他人的鬨鬧,就手拿過一份契約書,慢慢的解釋:“我這個貨棧剛開的時候,恐怕有段時間吸引不到外人,因為這行業需要一段時間讓人廣為人知,所以我希望幾個縣聯合作保。
比如揚州江都縣:失地農民想去我廣州墾荒,恐怕手頭沒錢,而我廣州天高地遠,想調查失地農民的情況也不方便,我希望由揚州附近的郡縣出面進行調查。
我的打算是這樣的:揚州縣、富陽縣可以出佈告,表示與我廣南東路聯手,兩縣動用青苗法的款項僱傭百姓去廣南墾荒,凡願意去廣南者,由縣衙開給路引,這封路引上要寫明原籍,姓名,家口幾人,擅長什麼……這裡是表格。各位只要把表格填好就行。
當然,我不會讓各位白乾,各縣的青苗款,你們怎麼花那是你們的事,這我不管。我那裡只憑路引付款,每份路引可以換一張船票,官府調查流民,也花了大力氣,總不能讓衙役們白辛苦,我每份路引付給衙役們辛苦費五百文。這筆錢由揚州當地票行支付。每三月一結。
每三個月,我那裡的夥計會坐船從廣州來揚州,拿在廣州收到的憑據跟貨棧結算船票錢,諸位再跟貨棧結算衙役們的辛苦費。至於各縣花去的青苗款怎麼償付,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我聽說熙寧年間,王荊公發放的青苗款都還沒還上,是吧?我的意見是拿我發的那筆辛苦費還青苗款,應該足夠了,但那是各位自己的事,我不管。
現在,我需要諸位做的就是在揚州找一塊地、建一座碼頭,以便我的船運貨行進港、卸貨與拉人,此外,諸位手頭的衙役若是有空,不妨常來貨棧看看,幫我維持一下秩序……”
趙興解釋完貨棧的運作規律,呂悅呂欣然這個老滑頭立刻開口了:“看來剛才鞠(常)通判說的對,這些活兒多數都需要我江都衙役幹,富陽縣只是掛個名字而已,所以富陽縣與我們佔相同比例的股份,未免有點說不過去。彭縣不如讓出一半來,讓兄弟們幫你打點。”
呂悅與彭華同在趙興手下當吏員的時候,兩人好的恨不得同穿一條褲子,如今為一點小利兩人翻臉成仇了。彭華搖著頭,“子曰”也不說了,喝斥道:“呂欣然,你這個賊死鳥,我富陽縣怎麼就幫不上忙了。我富陽衙役雖然無法進入江都地界,但大船進了運河,還不得我富陽縣照顧……”
“不要爭了!”趙興豎起根手指,阻止大家:“富陽縣民風兇悍,我還指望富陽縣替我招納一些勇士,組建廣南槍兵,況且這種事,光是一個縣出面,恐怕御史那裡交代不過去,兩個縣聯手則大大不同。這事就這麼定了。揚州江都縣佔三成股份,怎麼分是各位自己的事情;富陽縣佔兩成股份,剩下的五成歸我……”
一番商議過後,眾人滿意的告辭,呂悅出門的時候,悄聲跟鞠常嘀咕:“開出路引送人上船,如果廣州那邊說收不到我們開的路引,衙役們不是白忙了?結算的時候豈不要爭執?”
鞠常知道呂悅的意思,他搖頭,說:“趙大人在這方面倒不會做手腳。對他來說,去廣南的人越多越好。我只是擔心有許多人拿了路引並不上船,結果他們沒有抵達廣州,廣南衙役也沒收到路引——恐怕這才是趙大人讓我們出面的意思。”
這意思呂悅也清楚,他點頭叮囑:“那你就讓衙役盯緊點,只要在官府簽了路引,便讓衙役盯著他們,‘護送’他們上船,我們這頭也應該記筆賬……一戶三口,上船有一貫五的收入,送十戶上去頂我一個月的俸祿——這可是筆大進項,你們可不要懈怠……奇怪?趙大人平白送我們這一注大財算什麼?我記得以前與大人可並不親近。”
鞠常哼了一聲,答:“大人做事一向如此,他在密州、揚州、慶州,不都是自己掙錢,也讓下屬發財麼。照這麼說來,大人是要在揚州設立樞紐……朝廷邸報從陸路傳遞至廣州較為緩慢,我看,大人雖沒有表態,今後我們不妨把邸報抄錄一份,隨船送往廣州……”
汪革是本地人,他對外任的彭華深表同情,官卑微小的他插不上大人物之間的交流,只好跟落在背後的彭華閒扯:“彭大人,聽說富陽縣有群匪徒很是兇猛,昔日曾襲擊了趙大人在杭州的院子,彭大人去後,日在還好吧。”
彭華得意洋洋:“你說的是湖洑山盜匪吧。那塊地方確實令人頭疼,我富陽縣縣城在江右,湖洑山雖屬我縣管轄,卻在江左,平時過江極不方便,所以那片地方便成了鞭長莫及的地方。
昔日趙大人長途奔襲,滅了湖洑山陸姓盜匪,可惜,當年就有一夥程姓盜匪重新崛起,官府不能治。
本官上任以後,一乘小驢入山,親身舌辯程匪,結果程匪立刻屈服於本官的滔滔言詞之下,歸順了朝廷。現如今那程匪擔任湖洑山巡檢所巡檢,本官也算給朝廷增加了數百個戶籍。”
彭華描述的是一場極其風雅的事情,一騎小驢單身入山勸服了匪首,這樣的情節是文人的最愛。但當過吏員的汪革卻知道,彭華的話意味著湖洑山什麼也沒改變,惡霸頭目反而有了一個正式的官身,可以借官府力量合法的作威作福……
不過,汪革不會不合時宜的掃彭華的面子,他堆起滿臉的笑容,拱手誇獎:“可喜可賀,下官在這裡恭喜彭大人,今年考績彭大人一定能得個‘卓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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