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專門數錢的官
趙興這次出城沒有直奔相國寺碼頭,他從南燻門出來後直接向潁州進發。
潁州那裡有蘇轍的長子蘇遲、次子蘇適,這兩個人自父親貶謫後便去潁州定居,潁州有蘇軾當太守時留下的三百畝地,兩家打算靠這三百畝地度日。而蘇轍的三兒子蘇遜則陪同蘇轍南下,去了貶謫地。
潁州是華夏文明的發源地,從漢代開始那裡就是中國的大糧倉,也是華夏文明的人才培養地,由於開發過早,那裡土地兼併嚴重,大量的土地都掌握在少數世家手裡,某些世家手中的地契甚至可以上朔到兩千年前。在這樣的地方,擁有三百畝土地簡直是在貧困縣上掙扎的平民百姓,若是再失去了官場上的支援,那處境更不堪設想。
趙興這次去就是給蘇遲兩兄弟撐腰的,雖然他提前打發走了一些人,但隨行的依然有整整一百個身強力壯計程車兵,出了京兆,趙興命令士兵披甲,一水的銀亮板甲披在身上,每人都有至少一匹雄峻的大宛馬,這樣的隊伍走在大路上,想不引起別人的側目都難。
這支隊伍進入潁州的時候,地方官已經聞訊趕來,此時蘇軾蘇轍的門生幾乎都遭到了貶謫,蜀黨除了趙興與呂陶,其餘的都如過街老鼠,只想躲藏起來,沒想到趙興還敢大張旗鼓,亮明車駕大搖大擺的趕來探望蘇轍的兩個兒子。
趙興開門見山,將來意解釋清楚後,倨傲回答:“潁州大荒時,家師曾在這裡賑災放糧,活民無數,想必潁州百姓會給家師留點面子。這次我來潁州,一是探望一下蘇氏兄弟,另外是來還錢的。家師與蘇三丈在我那裡有點小投資,如今他們貶入嶺海,子孫們被剝脫恩蔭,恰好這筆錢用上,還要府宗大人做主,幫我在潁州購置兩份田地……”
府宗大人考慮片刻,終於點頭同意:“按說現在的局勢……下官原本不該出頭的。但趙大人為了照顧老師,不惜自貶嶺南,此等義舉傳頌天下,下官何必枉作小人。府衙裡有幾個案子,恰好涉及到一批田地宅院需要官賣:計有城內好房七座、城外良田四千餘畝。其中連片的大塊田地有兩處,一處田地為‘中田’,一千一百二十三畝;另一塊田地稍小,有七百畝,亦為‘中田’。上等田地有幾塊,但畝數均小,趙大人可以先看看……”
趙興先問那些田地:“潁州良田作價幾何?”
地方官低頭跟自己的書記交換了眼色,書記伸出三個指頭,使了個眼色,潁州知州馬上回答:“上田三貫一畝……”
“這個價格不對——”趙興打斷對方的話,插嘴說:“我家幾位夫人都經商,本官做過安撫使,大約知道田畝的價格。你們的價格報低了……這樣吧,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本官不是來欺壓良善的,若壓低價格購買,恐怕御史彈劾上去,反而害了你們這些地方官。
這樣吧,本官出個高價,那兩塊中田我全要了,再要一塊潁水邊的上田,畝數大小無所謂,中田每畝本官出十五貫,上田加倍,按三十貫算。售賣田地的人,你們將土地款全額給了人家。多餘的錢,你們這些人經手,分一份好處,算做本官答謝你們的。以後還要請衙役們多多照顧,差役少派點,稅錢少交點,本官在這裡多謝了。”
地方官聽了趙興的說法,眉頭一跳,馬上又插話說:“趙大人太客氣了,這幾起土地案都是官司爭端,由官府發賣的,全額實付對地主已經是個恩典,怎能再加倍給款呢……”
趙興淡然一笑:“你剛才也說了:現在的局勢不好,我們做事要小心,無非是花錢買個平安嘛,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都把嘴守嚴了,御史那裡就找不見發作的理由了。”
府宗還想再客氣幾句,趙興的手下人已經當堂抬過開數只大木箱,他們開啟箱子蓋,蓋子裡金燦燦一片,全是做工精美的倭國衝壓金幣,金燦燦的,讓大廳也輝煌了許多。
掌書記首先反應過來了,他連忙捧著黃冊(土地登記本)開始記錄土地變更情況,幾名書吏則開始書寫土地轉讓契約,安排好了一切,掌書記捧著黃冊湊近趙興,又問:“趙大人,土地你買了,城裡的房子……”
趙興一擺手:“你剛才說有七座大宅合適,我相信你的眼光,那七座大宅全部買下,該付多少錢你說一聲,回頭你讓衙役領著我一個個交託宅院與土地。”
有錢能使磨推鬼,趙興兩萬多貫灑下去,衙役們辦事效率很快,不一會各項契約準備好了,府宗大人還特地派出十名衙役全程陪護,協助趙興辦理交接事宜。由於蘇氏兄弟是罪官家屬,不適合召到縣衙當場議事。趙興在縣衙辦理完各項手續後,便讓衙役領著去尋找這兩位兄弟。
兩兄弟目前借宿於一座廟中,這座廟不是潁州香火最旺盛的廟,從廟門往裡看一副破敗的模樣,似乎許久沒有修繕了。廟祝聽到有大官來這裡的訊息,急急的催促蘇遲兄弟迴避,以騰開地方,趙興隔著牆聽到廟裡一片雞飛狗跳,他黯然的搖搖頭。
誰能想到大文豪蘇轍的子女竟然住到破廟裡,還要被人驅趕。
然而,趙興不知道,蘇遲兄弟有一座破廟棲身這還算是好的,蘇門弟子中最悲慘的是張來,他遭到最殘酷的迫害,租房子被人驅趕、住廟被人拆廟、最後不得不借宿於城頭戎樓,然而即使處境如此窘迫,前來那座漏風漏雨的戎樓請教學問的學子仍絡繹不絕……張來最後死在那座戎樓裡。
跟隨的衙役們面對這種情況目光尷尬,万俟詠在旁邊看趙興的臉色不對,他搶先鑽進小廟,向廟祝解釋趙興是來拜訪廟中客人的,頓時,廟中平靜下來。蘇遲兄弟趕到廟門口迎接趙興,一見面,兩兄弟嚎啕大哭。
趙興沉默了片刻,便招呼兩兄弟起來:“你父親蘇三丈曾在我那裡存了點錢,我在潁州給你們買了點田地和產業,回頭我的人會來這裡幫你們收拾一下家業,你們兄弟二人快點起來,我時間不多,咱需要把正事趕快辦了。”
趙興接著轉向那群衙役,詢問:“潁州城那七座宅院,最大的一間在哪裡,領我們去。”
衙役們立刻動身,趙興一揮手,他帶來的那一百號人鑽進了小廟,不一會兒,每人搬點東西,蘇遲兩兄弟的財產都搬上了馬車,兩人被隨從們攙上馬,一路趕往新家。
這套新宅子是昔日一位潁州官宦留下的房子,前前後後有五進大院,一百多座屋子,屋裡的傢俱已經被搬空,趙興路過傢俱店的時候,順便讓傢俱店送來了成套的傢俱,人多錢多,當晚蘇遲的新家就收拾好了。
趙興將今天從府衙裡獲得的那一疊文書取出來,點算給蘇遲兩兄弟,叮囑:“我在潁州不能停留過久,否則會給你們帶來災禍,我明天一早走。這裡總共有三塊土地契約、七座大院,加上你們原來的那三百畝土地,我想養家餬口也足夠了。
這個月底有一些環慶老兵來,他們都是傷殘老兵,但各個能打會拼,我在京城留下話,交代他們派五十個人來你這,以後你莊子的安全就不用愁了。
州里的衙役我已經打點好了,府宗大人那裡也遞下話,我留給你們的這些地產雖然零碎,但你們兩兄弟此時千萬不要分家,越在這種時候越要團結起來,把這份家當經營好……”
蘇遲兄弟再三拜謝,老大蘇遲今年29歲了,他處事穩重,見到趙興行色匆匆,便關切的問:“興哥這時候來我這裡,恐怕御史們不肯放過……”
趙興一搖頭,不以為然的說:“想當初章惇貶謫的時候,我也招待過他,你說別人報告章惇我又招待了罪官家屬,他會怎麼想?”
蘇遲一邊點著頭,一邊回答:“如此,興哥最好還是明天走,這幾處房產田地我明天就去找衙役交接。無需興哥出面了。”
趙興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你們兩個大男人,父親不在身邊,若連這個家都撐不起來,會讓我很失望。所以我也不打算教你們怎麼管理家業,潁州是個大城,人口眾多,書院林立,來求學的學子甚多,剩下的幾個小院你們隔一隔出租給學子,手頭有點活錢,剩下的就是經營土地了,這些我就不管了,我再給你們留下兩千貫,讓你們度過這青黃不接的時候,今後我在南海,路途遙遙的,就顧不上你們了。”
蘇遲兄弟再三拜謝,趙興說到做到,第二天他出面打賞了衙役,等蘇遲兄弟跟著衙役去接受田產,他又細心的給兩兄弟留下十匹戰馬,便帶著隊伍繼續前行。
今年是1094年,七年災害的最後一年,大宋朝熬過了這段持續七年的天災,田土上可謂滿目瘡痍,潁州雖然沒有出現大規模逃荒現象,但想必這種日子不遠了,因為天災剛去,人禍又來。
在潁州兜了個圈子,趙興又回到了運河邊,早已等候他的船隊將他接上船,開始一路趕回家,此時他船上又多了一個人——蘇軾的二兒子蘇迨。
這時的蘇迨應該被稱作蘇鼎,蘇家兄弟父親是用“車”字旁命名的,孩子都用“走車”旁。蘇迨這一年改名蘇鼎參加了科舉,考中當年聯科捷進士(指鄉試中舉後第二年考中會試進士),被授朝奉大夫。原本他要直接進翰林院的,但因為他上了一份奏章,替元祐年間的政策辯解,被貶“參廣東學政”,也就是廣東省教育局副局長。
原本這職位蘇鼎不會當太久,他人還沒有走到廣州上任,有人已經向章惇揭發蘇鼎的身份,章惇暴怒。但他的怒火已比原本歷史上的怒火要輕微的多。因為趙興已取得了廣州官位,章惇覺得即使蘇鼎再去了,也不差他一個。猶豫了片刻,他忍下來了這口氣,裝作不知道此事。
經過宜興的時候,趙興再度上岸停留,那裡滯留著蘇軾的三兒子蘇過。在原本的歷史中,蘇過滯留宜興半年多,才湊足了路費趕到惠州陪伴父親,而現在他滯留宜興不是因為錢的問題,而是與蘇遁決定誰去陪伴父親,誰來看管常州家業。
此前,蘇鼎一直待在常州幫助蘇軾經營常州那片田莊,他是從常州考出去的。父親貶謫後,他本想變賣了部分家產,帶到惠州當作蘇軾的生活費。但現在由趙興出面,他不用變賣家產了,剩下的就是要在中原留下一個根——亦即留一份產業作為退路。
兩兄弟中,蘇遁今年雖然只有十一歲,但只要蘇遁留在常州,趙興肯定要出手照顧,遠比蘇過留下要強的多。況且蘇遁一直身體較弱,不適合去南方那樣窮山惡水的地方。與此同時,趙興的意見也傾向於留下蘇遁,因為蘇遁原本是不該存在這個世上的人,他下廣州陪伴蘇軾於事無補,還不如留在家中照顧常州的產業。
趙興表態後,事情變的好辦,等趙興再啟程,隊伍裡就多了個蘇過。
這一路走了一個多月,等趙興終於回家的時候,已經是七月底了。留在家中的程阿珠、陳伊伊盛裝出迎,先期趕回的廖小小與喀絲麗也穿上鮮豔的服裝迎接趙興回家。除了她們之外,迎接趙興的還有李格非與他的女兒李清照、李之儀、廖正一等人及家眷。
接風宴過後,万俟詠告退,追隨趙興去環慶的淮南子弟也獲得了一個月的假期,帶著趙興給的豐厚賞賜回家度假。李之儀、廖正一等人聊了幾句天,也相繼告退,以便讓趙興跟家人敘敘家常,唯獨李格非沒走。
李格非不走是因為他的女兒不打算告辭,等大家都走後,李清照眨巴著眼睛,問:“趙大人,你還記得春十三娘嗎?”
李格非對這樣的閨房密話不是很清楚,所以他沒有阻止女兒的發問,而是用溺愛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的孩子。趙興皺著眉頭想了半天,回憶起這個人:“是黃寔的小女兒吧,我記得我當初科舉及第的時候,這女孩在指揮一群家丁替自己捉老公,追的新科探花徐師錫鑽了小巷子。”
李清照忽閃著大眼睛,說:“趙大人還記得春十三娘,一定還記得你答應春十三娘第二年來替他捉老公,你還拍著胸脯包打天下!”
趙興以手擊額,裝模作樣的嘆息:“阿也,我怎麼忘了……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李清照拍著小手回答:“就是就是,春十三娘等了你一年,第二年你卻連個信都沒有,她恨死你了!”
李格非聽的一頭汗珠,他記得趙興第二年到了密州任上,乾的有聲有色,京城都在私下傳聞他將遼國人折騰苦了。讓一位籤判趕來京城替一個小女孩榜下捉婿,這幫小孩子還真敢想。自己的女兒還真大膽,敢拿這個東西出來指責著名的趙老虎。
李清照還不覺悟,他瞪著大眼睛等待趙興的回答,李格非對女兒溺愛慣了,他只是流著汗,卻不發出哪怕是輕微的勸止。趙興沒法子,只好轉移話題:“我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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