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烈火中的西夏人
趙興現在不存在金融危機。
梁乙逋說的這句話是聽賀蘭原殘兵說的,據說趙興當時打算拆毀賀蘭原城牆與官府院牆,連這兩處的磚頭瓦塊都不放過,曾說了這個詞,大致意思是:別看我花錢花得多,但那是赤字經濟,現在赤字缺口越來越大,必須吸引外資來填補空缺,這一磚一瓦都是錢呢,正好用來緩解我的金融危機……
趙興說這話時,賀蘭原府尊的老管家正好就在旁邊,這位管家在城破的時候,換上平民衣服躲入民間。正好被趙興招集到城主府拆轉,身懷大恨的老管家生吞活剝記下了趙興說的每一個字,而後,因為年老體弱,他並沒有被當作俘虜綁回環慶,於是,這句話便傳到了西夏。但夏人不知道,趙興把這詞掛在嘴邊是用來唬古人的。他的本意是告訴別人:別看俺在環慶雖然大把花錢,但實際上,環慶很缺錢,缺到要利用“草木”作戰的地步。
自趙興到了環慶,並給西夏人吃了一個大虧後,夏人已經開始密切關注趙興的一舉一動。他們開始詳盡地收集趙興的資料,發現這位“狗官”自打到了環慶後,給環慶帶來了許多新產業——大風車、大水車、金屬鎧甲、金屬弩等等,伴隨著環慶的大變樣,趙興所帶來的許多新詞也在環慶流傳。現在在環慶,嘴裡不說上幾句安撫使大人喜歡的新詞,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由於環慶加強戒備,再加上趙興本身就是商人出身,對利用商人收集情報非常熟悉。在他的嚴管下,夏人現在對環慶的情況不再像以前那樣洞若觀火,他們越是想竭力瞭解環慶的一切、瞭解趙興的一切,越發現,僅僅他們瞭解到的那些支離破碎的訊息,就已經讓他們對趙興看不懂,而越瞭解深入,越是嚇了一跳……
於是,西夏也開始流行趙興嘴頭的那些新詞,夏人覺得:只要他們搞清了趙興那些新詞的意義,就能弄清楚環慶崛起的秘密。
不過,梁乙逋在這裡明顯用錯了詞——可惜夏人不知道,他們只覺得這話太油菜了,紛紛掏出筆,記錄睿智國相所說的“最高指示”。
當月,草木皆兵計劃曝光——井亮採、秦丹同時上書,詳細介紹他們瞭解的環慶路情況,正式談到“草木為兵”的計劃。而後,範純粹也上書,詳細解釋這一計劃的執行情況。
這像是一個超級地震,它對思維的震撼,一時之間令朝廷集體失語。
隨後,秦鳳路經略使呂大忠、大名府留守司劉摯上書,含含糊糊的指責說:趙興做這事,對西夏百姓過於殘暴兇毒……
賈易也跟風,上書表示:此舉屠戮千里,遺毒百年,不附和聖人教誨。而按聖人的教導,我們應該以德服人,“內修仁德以治天下”,四夷看到我們如此道德高尚,立刻回拜倒在我們腳下,於是,我們“垂拱而治”了……總之,趙離人不應該對敵人如此殘暴,甚至連投毒這樣的事情都做出來了,我們要“以德服人”。
然而,這幾人軟弱無力的質疑,立刻淹沒在邊境各守臣排山倒海的奏章裡,他們在奏章裡異口同聲的表示:自己所在的州縣不比環慶好多少,兵力物資處處窘迫,也需要實行這個“草木皆兵計劃”,希望朝廷能從環慶路調派有經驗的吏員,來他們那裡推行此計劃。
這些人振振有詞的說:“環慶路連年大戰,但推行這一計劃僅僅一年,敵人不敢再踏入環慶境內放牧牛羊,使民力得以緩和,短短一年,環慶都有了反攻能力。臣等面對契丹人(西夏人)週期性打草谷式劫掠,恨不得在土地上撒上毒藥,以阻止他們放牧。現在趙離人會種毒草,太好了,朝廷不能厚此薄彼,只讓環慶路種毒草,不許我們種。這不公平,是對我不公平,是對我轄下百姓不公平,也是對我朝不公平……”
朝庭大臣沒有保密意識,這番爭論迅速被京城諸藩館的使臣傳播到遼國西夏,西夏人這才恍悟:我說為啥我們的牛羊過境吃了宋草,輕者大病一場,重者無故倒斃……
也正在西夏人彼此膽寒,相戒不可輕易去宋境放牧的時候,西夏草原再起變故,四境突然燃起了大火。
冬初,草木乾枯,草原牧民最害怕的就是草原大火。據報,西夏草場最近蹊蹺的燃起通天大火,所有的著火點很神奇的連成一條直線,每道起火點綿延五十餘里,所有的火點幾乎同時燃燒。這種奇怪的現象,立刻讓西夏人明白是有人故意縱火。西夏信使四出,要求各大軍司在有餘力的時候,努力搜尋縱火人,緊接著,西夏朝廷緊急動員各軍司,投入滅火行動。
但草原大火熄而復燃,頑固的就像牛皮癬,西夏人在焦頭爛額的滅火的同時,斥候遍佈草原尋找縱火者,終於,他們遍地掃網的搜尋有了收穫——有斥候截住了三名縱火人,這三人也是党項人,見到西夏騎兵撲近,料之逃不了,他們從縱火器中取出一根鐵棍一樣的東西抱在懷裡,然後引燃了懷中的炸彈,將自己的屍身與鐵棍炸碎。
種種跡象都指向了宋人,雖然縱火者是党項人,但這種能夠產生劇烈爆炸的東西來自環慶路,惱羞成怒的西夏人試圖復原縱火者所揹負的縱火器,卻發現因為少了那根棍子,復原後的縱火器總不能正常工作。
根據斥候的描述,縱火者肩上揹著一個馬鞍大小的罐子,手裡拿著一根鐵管,他們手一舉,鐵管噴出一條長長的焰流,焰流噴到哪兒,哪兒就是一片火海。
縱火者臨死的自爆,常常把背的罐子炸變形,西夏人根據找到的殘片推測,這是一個薄金屬製成的,類似水罐的東西,裡面裝的是猛火油。西夏匠師猜測,一定有個什麼裝置將猛火油壓出,使猛火油以噴霧狀態噴出鐵管……但可惜他們找到的殘片,不足以復原這個機器,以至於他們絞盡腦汁,只想出一個接近背水罐的玩意。
十二月,大雪使草原大火逐漸熄滅,前線各部族損失慘重,過冬的糧草都被大火燒盡,牲畜大多數被煙熏火燎倒斃,稍小一點的泉眼被烈火烤乾,前線的西夏軍被大火逼退三百里。在這場洶湧的大火中,唯獨宋軍躲在三個川口,毫髮無損。
西夏人立刻上表給送朝廷,指責宋軍暴虐,害的西夏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這份表章同時也傳遞到了環慶路,言詞更為激烈,但據說環慶路上那位黑心腸的招討安撫使得意洋洋的接見了西夏使者,矢口否認這事與自己有關,而後很親切的問:“你說西夏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那麼,明年他們還有力氣來攻打我大宋嗎?”
這樣的責問還能出現在人類外交史上,也算是夠荒誕的。
大宋朝廷內的大臣們隨即有板有眼討論怎麼應付西夏敵人,他們本打算對趙興略加懲處,隨後,趙興這話傳到朝堂,同時傳到朝堂還有範純粹的堅決支援。
這下子,連朝廷大臣也不好意思了,樞密使王巖叟扭捏的建議:“西夏,敵國也!雖每年拜訪不斷,但也要看看那是一種什麼性質的拜訪——殺我將士,擄我臣民,佔我土地,逢年過節來致一聲問候,難道我們就忘了西夏血仇?
如今西夏歲賜既絕,環慶路打的順手,不如對西夏使臣不予理會,西夏但有責問,讓範純粹範老大人去應付,他那張嘴,一定不會讓西夏人討得半分便宜……”
朝廷大臣最終議論的結果是什麼。外人不得而知,但此次大朝會過後,朝廷下詔:密州、環慶路所栽種的蘋果樹都屬於管制資源,禁止對外出售,禁止隨意攀折,別處如要引種樹苗,都需要在官府的監控下,每一株成活的蘋果樹都需在官府登記,私自砍伐蘋果樹枝條超過三根,隸屬大罪。
這一法律此後被稱之為:《蘋果令》。
蘋果令中還有關於推行牧草種植計劃的法令,這也意味著環慶路上連種草都能掙錢,光向周圍州縣賣草籽,就可以讓農民賺的盆滿缽滿……
不過,這些已經不是趙興關心的了,他現在關心的是如何把戰利品變現。
藉助朝廷撥發的茶藥錢、封樁錢,趙興大肆收購參戰將士們的擄獲物——嗯,這就好比左手給右手付錢,左手能虧待了右手嗎?
參戰將士迅速將戰利品兌換成現金。手中有錢了,他們戰鬥慾望更加強烈——說直白點,就是去西夏境內打劫的慾望更加強烈。
去打劫沒個好的裝備不行,而朝廷配發的軍械質量不敢恭維,於是他們開始用自己的錢購置軍械戰具,因為現在所有的軍械坊場都有官府參股並控制,所以他們相當於反手又將朝廷賞賜得錢付給了官府。
巨量的錢流轉不息,環慶路上經濟活躍起來,年初開辦的各個作坊到了年底都開始盈利,因為商業交易的繁榮,陝西路上的商稅也直線上升——這筆錢朝廷不收,是留給陝西路做戰爭費用的。
有了錢的趙興又開始忙著給環慶路百姓發錢。他決心讓環慶路的百姓體會到戰爭給他們帶來的紅利,讓他們知道:人世間做什麼生意,都沒有發動戰爭來得暴利。人窮不怕,去打仗,打敗西夏人就能富足。
這年冬,趙興開始帶著如山的糧草與肉食巡視環慶路附近,逢人就發給幾斤肉,幾斤酒,一口袋糧食……
西夏使節是在歸德川口緊趕慢趕趕上趙興的,當他在宋軍的引領下,登上歸德堡城牆時,在場的宋軍軍官正忙著將一個金色的小圓筒揣進懷裡,而後裝作若無其事的四處散開。
西夏使節掃了一眼牆頭的宋軍,深深的抽了一口冷氣。
如今宋軍的裝備已經完全不同了,秦丹上的奏章上,詳細解釋了環慶路的發展,並向朝廷解釋環慶路上的鎧甲戰具價格,要比京城便宜十數倍,與其長途轉運,路途損耗嚴重,不如今後准許環慶路上自己籌集軍資。朝廷隨即準了這個上奏。接著,趙興便利用封樁錢大肆採購軍械鎧甲,以裝備他的部隊。
現在僅僅是開始,環慶路上八成的軍士們已經換裝。高階將領一身青唐甲(板式甲),連士兵也能穿上一身金絲軟甲,連頭包裹在一起。以至於西夏使者舉目望過去,只看見一片金屬的海洋,那些銀亮的鎧甲襯著日光,耀的人睜不開眼。
趙興看見西夏使節在眯著眼觀察,他知道對方想什麼,笑的很和藹,不等對方說話,拱手拜謝:“感謝夏人的連年入侵,我陝西軍民終於覺悟了,他們知道戰爭使弱小的西夏越打越強,現在他們學會用西夏人的手段對付西夏——一旦覺醒,我們跟夏人不一樣,我們背後有整個富饒的大宋支援,有一萬萬同胞支援,我們也將越打越強。
瞧吧,夏使,把你看到的一切回去告訴國相梁乙逋,告訴他這只是開始。我只是剛剛投了一枚小石子進水,如今正在餘波盪漾,馬上,鄜延路、涇原路、秦鳳路都將被這股波濤波及到……從今往後,陝西這片就是我大宋的兵庫,是我大宋的戰爭源泉。
如果你是來找我抱怨的。打住吧!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走上戰場,就要準備承擔戰敗的責任;坐在賭桌上,你就要願賭服輸。一旦被打敗了,不要像個無賴一樣還要討回賭資。對我環慶人的怒火,最不該抱怨的就是夏人。我環慶路都被人欺負了數十年了,由此上朔,我們已經忍受了百年的戰火。如今,輪也輪到我們坐莊了。
回去吧,把你看到的一切告訴每一個夏人,告訴他們,大宋的反擊開始了。你們戰場上拿不到的東西,談判桌上也拿不到。”
西夏使節聽不懂趙興所說的道理,因為他從小受的教育就是:天朝上國應該泱泱大度的忍受四鄰的欺負,仁義寬厚的無視周圍國家對它的劫掠,等待這些國家讀了聖人教誨後自己覺悟——按照聖人教誨,當地人入侵時對敵人舉起刀,那就是“以暴制暴,非仁也、非義也”。
但現在趙興的強硬打破了他的認知。
喘了幾口氣,西夏使節強詞奪理的質問:“大人,今冬夏境的大火是否出自宋軍之手?”
趙興打了個哈欠,淡淡的一句話:“天罰,管我何事……這算是最後答覆,退下吧。我實在太懶,不想多說。”
西夏使節甩袖怒氣衝衝走下城樓,身後傳來宋軍軍官的鬨笑。他又氣又急,正在這時,他看見一物,簡直氣暈了。
他看見一個堡丁模樣的人,肩上背了個水罐,手裡拿了個金屬噴嘴正在三心二意的澆花,他手中那細細的鐵管噴出霧一樣的水花,噴在花瓣上,水珠彷彿露珠,簡直美極了。那薄薄的水氣滑落空中,還在空中留下一道絢麗的彩虹。
這位堡丁一邊噴水,一邊還把手伸進彩虹裡,臉上含著別有意味的微笑,笑的很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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