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歷史豈不又回到了過去
趙興打斷劉三的話,不耐煩的說:“行了行了,你本事了,離鄉這麼多年,也學了不少詞!可你怎麼好的不學,盡學些愚民的話!百世基業——
一座金山、一個王位、別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錢財與權勢,怎麼換不回你那顆思鄉的心……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你好。
你回來做什麼?做衙役們呼哧過來呼喝過去的奴僕,做地方官打劫的物件?做稅吏們欺壓敲詐的順民?我明白了,你是打算帶著這幾年掙得錢,假裝麻逸國某個藩王來這裡朝貢,順便在這裡安居下來,以度過餘生,是吧?”
劉三聽到趙興的話口氣緩和下來,他順勢爬起來,一邊擦著最後一點淚,一邊說:“還是大官人體諒人,咱是個蠢人,想不出別的辦法。前段時間我給大官人送信,說了這意思,但久不見大官人回信,恰好那夥白人漂流到我們那裡,兄弟幾個就商量著,指引他前來密州。不過,我們也不知道這主意是否合適,所以要悄悄請大官人上船,商議一下。”
趙興摸著下巴,說:“讓我想想……你這辦法不靈,冒充麻逸國王遲早會露餡,因為一個人的生活習慣是根深蒂固的,想冒充的話,非經過特殊訓練不行。你們的生活習慣完全是宋人的,你們回來,不還想過上宋人的生活——比如穿宋人的衣物,像宋人一樣待人接物,吃宋人的食物?
但如果理藩院讓你們日日穿著現在這身服裝——短褲、包頭,小背心,每天用麻逸人的要求要求你們,逢官叩頭,逢節上殿祝賀,念頌詞……你們還肯嗎?這生活還不如你們在麻逸的生活呢!至少在哪裡,只有你們欺壓別人的份。
你們回來的目的是什麼?裝成麻逸人,你們怎麼融入這個社會——這不行的……
嗯,也許,我有兩個地方提供給你們隱居,一個是長江口的通州,另一個是揚州。通州小地方,我幫你們造一份履歷,用退職海商的身份定居於通州,倒是不引人注意;至於另一個地方——揚州,那是富商雲集的地方,再多的家財住進揚州也不顯眼。在這‘天下第一銷金窟’裡,你帶回來的四百萬財產,我包你能在十年之內花完!
好吧,趕快選,我好替你們安排:要想享受財主的生活,你就選揚州;要想悄無聲息的閉門做富家翁,那就選通州。”
劉三考慮了一下,馬上問:“大官人,真的不行麼——我們幾個都把麻逸話練的很流熟,遇到舌人都不會露餡,怎麼可能……”
趙興搖搖頭:“想住進汴梁城去,休想!第一:憑你這點財產,在汴梁城算不上大用,我聽說汴梁界北巷裡每筆交易都不低於十萬貫,很多大交易都是以百萬貫計算的,你這點小身家,丟在界北巷裡,人都不拿正眼瞧你。
第二:汴梁城官員多,見多識廣。而且許多走南闖北的宋人也都彙集於京城,等待出頭之日,你們在京城生活,需要日日小心,老擔憂被別人拆穿,那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不是你們能夠忍受的。
你們第一錢不夠多,第二見識不夠,萬一拆穿,京城百萬禁軍,你們想逃都沒法子,還是罷了!”
劉三聽了這話,不禁為自己那點小念想感到慚愧,趙興又繼續打擊他說:“我明白,你也就是一個小富即安的人,我替你選吧——住通州如何?在那兒買幾畝地,老婆孩子熱炕頭,過你的小日子,你帶回來的那點錢,大概夠你這輩子花了。等你這輩子花完,讓你兒子再出海去掙!”
劉三想了想,卻不打算完全遵從趙興的勸告,他小心的說:“大官人,要不,我住揚州吧。我聽說大官人搞得運河貿易,通經過揚州週轉,小老兒雖然蠢笨,但對行船一道還懂點,不如就在揚州住下,順便幫襯一下大官人的生意。”
趙興已無話可說了,他連喘幾口粗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放平穩:“你說你賤不賤,待在麻逸那個地方,好歹也是一國之主——對了,叫柳刀國國主吧,你在那個國家,每年能掙到一百萬貫,勤奮點能掙到一千萬貫,這樣的收益你不幹,卻要到揚州辛辛苦苦做船運。
在揚州,你一年折騰到死能掙多少,一萬貫?兩萬貫,這點小錢都不夠你在麻逸一天掙的?你放著好好的國王不當,卻要回來忍受一個小吏的喝斥,你說你……”
劉三充滿感情的回答:“大官人,葉落歸根啊,人老了能不還鄉嗎?”
趙興咬咬牙:“罷了,終有一天你要為今天的事後悔,我不管你了。只是你麻逸的事情安排好了嗎?”
劉三趕緊回答,話裡充滿著討好的意味:“大官人,當初隨我到麻逸的有四十七人,這幾年走了五位老兄弟,還剩下四十二人,如今,38兄弟都願意回來,我留下了4個兄弟在當地主持……我還帶回來10船貨,都停在附近的一個島上,等我這裡安排妥當,一聲招呼他們就進港。
麻逸那位國王已按照我們的辦法,把手下組織起來管理,一年半載不會有事。我想著,大官人有主意,那片基業可以派新人前去接手,咱那些老兄弟們一定會給您領路的。”
趙興氣的渾身打哆嗦。
38個人全回來了,把那片基業留給了麻逸土著人,那群原始人生性待人憨厚,要讓他們明白險惡人生,那是三五百年能教育的過來的嗎?如此一來,歷史豈不又回到了過去——一群阿拉伯人架一艘巴朗蓋,就完全佔據麻逸,滅了麻逸種族?
“罷了,既然你們想回來,既然你們想住在揚州……我去安排,我從密州市舶司給你們開身份證明,讓你們在揚州安居下來——但是,38人全回來,你們的嘴牢靠嗎?我怕他們喝醉了酒,聚會時隨意向別人誇耀……”
劉三馬上回答:“大官人只管放心,跑海船的嘴都嚴實,幹這一行嘴不嚴,早已經扔海里了,能活下來的都是些知道保密的人,大官人只管放心,我們這輩子,絕不洩露金山島(柳刀國)的位置。”
稍停,劉三又不甘心地問:“大官人,假扮朝貢使真不行嗎,我們還帶了幾位真麻逸人,要不,我們扮作他的隨從?”
“你去朝貢?你知道朝廷怎麼安置朝貢使的嗎,將你引入理藩院好吃好喝供著,但你去任何地方,官員們都會全程陪護,包括你上街,嫖妓、下館子。這種生活你受得了嗎?真……”
趙興想罵幾句,但對面的劉三已經知道自己的失誤,他趕忙揪下包頭,憨笑的說:“那就好,我們不扮麻逸人了……你別說,這身衣服真累贅,一點不保暖,這天,可冷死我了。”
當然冷了,雪停不過半個月的功夫,有些犄角旮旯的積雪還沒有溶化,劉三穿著如此清涼,沒凍死算好命。
趙興眯著眼睛看著劉三披上宋人的厚衣服,他一邊穿衣一邊向趙興嘮叨:“大官人,那金山島(柳刀國)現在已有一萬多戶,五萬多丁口,其中我大宋人約有兩千,其餘的都是我們找來的麻逸人。麻逸人比較懶,不喜歡幹活,寧願躺著也不願伸手。我按你的吩咐,讓宋人負責管理各礦的採礦步驟。
對了,按大官人的說法,哪裡還有座錫山。我們這幾年也從土人那裡收購到不少純淨的錫塊,可還沒發現錫山的位置,那幫土人也不傻,怎麼也不肯說出究竟,但我們已經猜出它可能的存在,就在倆三座島的範圍內,這張圖就是我們探查的錫山位置,大官人可收好了……
其實,大官人不用愁,大海茫茫,一般人根本無處尋路,即使有人知道金山島,錫山島的傳聞,也不定會找到。比如錫山所在的位置,南洋一帶傳了上千年,說是海中有座錫山,可我們花了數年功夫,這不,還是沒找到嗎?
麻逸那頭,大官人安心吧,我們出產的礦粉都拉到瓊州島和交趾廣寧冶煉,留下的兩千人想鬧事,他們也只有一堆礦粉,那地方潮溼悶熱,連鋼鐵放久了都會鏽穿,沒有我們支援,他們能翻天?那幫兔崽子早想回來了,大官人肯去替換他們,準保他們爽快地交出手中權力,快快活活地爬上回家的船。
大官人說的那個大島——叫馬尼拉是吧。這幾年功夫,您找來的那群大食商人、大食匠工,已經按照大官人的圖紙,修建好城堡與碼頭,咱十幾名宋商……”
趙興陰著臉打斷對方:“我擔心的就是這個,原本馬尼拉應該是我們的南海補給點,你們都嚷嚷著回家,這不是讓那群阿拉伯人控制這個補給點嗎……謝天謝地,那個阿拉伯商人蒲易安被我支到了耽羅島,否則,這麼大塊肥肉,訊息傳出,想必整個南海的阿拉伯人都要圍上去。”
劉三還在問:“大官人,你看我拉來的貨怎麼辦?那十幾船貨,既不打算當作朝貢禮物,是不是反手在密州出售,換點錢,也幫助兄弟們安家?”
“你說你拉來了六千斤珍珠,好傢伙——大中祥符八年九月,駐輦國朝貢,也不過拉來了六千六百兩珍珠(412.5宋斤,約為264千克)。你一下子論斤拉來六千,這珍珠的價格還不比土賤……你把貨物都拉去杭州,存在我家中,等我給你慢慢出售,這樣才能賣個好價錢……
等等,把你帶來的幾名麻逸人交給我,我上岸後讓蕭氏兄弟給你領路,你們直接去杭州。等我給你們辦好了身份證明,你們才可公開活動。”趙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劉三趕忙千恩萬謝地答應下來。他能理解趙興的謹慎。
宋代雖然沒有那種嚴苛的戶籍制,但一大群鉅富突然帶著大量財寶來到某縣,總得有個說法。而劉三他們出海的時候,並沒有拿官府發放的綱引。即使有綱引,這麼多年他們待在外藩逾期未歸,也已觸犯了宋朝的法律。萬一遭到人舉報,他們家產的一半就要歸舉報人。所以,必須找到一個合理的理由,這一大群人才能安置下來。
趙興帶著幾個麻逸人告辭,他搖搖擺擺的走下船來,向林積等人介紹了這幾位麻逸人,並把劉三帶來的部分貨物說成是麻逸人送來的朝貢禮物——當然,趙興已把數目削減到五分之一。此後,趙興安排商人們吃下幾名西洋人帶來的貨物。在此期間,劉三帶來的人一直躲在船上,等西洋人重新裝滿了貨物,趙興派出蕭氏兄弟給他們引路。
告別時,蕭氏兄弟看到趙興臉上明顯的心不在焉神情,請示:“老爺,劉三兄弟該怎麼安排,讓他們旁晚上岸嗎?蒲易安的人管著碼頭,我們該怎樣對他們解釋?還有,需要他們潛藏多久,怎麼安排他們的生活?”
“我聽說,最好的保密者是死人,唯有死人不會洩密”,趙興冷冰冰的說:“把他們聚齊了,殺了——一個也不留,記住,手腳乾淨點,千萬別讓他們跑了一個。”
蕭峰兄弟替趙興做慣了這種事,自然知道具體該怎麼動手,不過對幾名西洋人,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老爺,這命令也包括那幾名白鬼嗎?”
趙興輕輕搖搖頭:“白鬼還有利用價值,我需要把他們所知道的都榨出來——把他們囚禁入城堡山洞,先養起來,給他們紙筆,容許他們記錄日記等等……”
蕭峰叩頭:“老爺放心,我等一定做得手腳乾淨,只是,杭州府裡,還望老爺派個人回去主持!”
劉三帶的船隊停在日照鎮對面的靈山島上,蕭氏兄弟受命後,坐白人的船,領著船隊前往趙興的莊園,而後乘夜將這夥人引入城堡,吩咐讓他們在城堡裡,等待趙興把身份證明辦好……
等這夥人走後,趙興想想也覺得不可思議,怎麼那些人寧願放棄一座金山,也要回家當個太平翁。而他們這一次回來,讓趙興打造的南海鏈條出現斷裂,原先建好的那些基地現在無人看管了,若再找人手接手,又得花費一段時間。
劉三這次出狀況也讓趙興甚為擔憂,他擔心自己即使安排下一波人手去守荒島,會不會他們也幹上幾年後,自覺掙夠了畢生花銷,也需要回鄉來炫耀自己的財富……當然,在他們炫耀的過程中,必定多多少少涉及到發財的秘密,很可能在一不小心中,把南海的秘密洩露。
下一波人手,派誰去呢?
宋人的鄉土觀念應該遠沒明清時代那麼強烈,趙興也曾看到大把的宋國移民,他們都安心待在異域他鄉創業,比如越南、高麗、倭國,怎麼劉三這群人坐在金山待不住?
“都是錢多鬧的”,趙興思慮了幾天,終於得出了這個簡單真理。那些在異域他鄉創業的人,是因為沒掙夠錢,覺得回鄉無法做安穩的太平富翁,所以他們繼續留在當地謀生,而劉三他們財富來的太容易,在短短幾年掙到了別人十輩子也掙不到的鉅額財富,他們覺得這筆錢子孫後代花已經夠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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