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天下第二情詩
語言已不足以描述出趙興此刻的心情。
站在他面前的這位李之儀乃是中國最傑出的情詩作者,遍數中國古代情詩,如果《上邪》算第一的話,“君住長江頭”絕對是中國第二情詩。
天下第一情詩《上邪》詩中怎麼說——“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上邪”的誕生地就在密州。最早是在日照市湯谷,一處遠古時期東夷人羲和祭祀太陽神和祖先的聖地出現的,而後漢樂府將其收入為《饒歌》。
比較起來,“上邪”適合北方人的愛,詩裡愛的如此轟轟烈烈、咬牙切齒、劍戟森森,風風火火,以至於冬雷震震、磨刀霍霍、劍戟森森、瓜瓞綿綿……
“君住長江頭”則適合江南小男人的愛,愛的如此纏綿悱惻、信誓旦旦、唯唯否否、營營苟苟,以至於日夜渾渾噩噩、期期艾艾、踽踽涼涼、棲棲遑遑……
《上邪》的作者見不到了,能夠親眼見到李之儀……該怎麼形容趙興這一刻的心情?!
原本趙興應該進入大堂裡,喝一杯茶,在臨走再喝上一瓶送客的二陳湯。但趙興顧不得了,他一把拉住李之儀,激動的說:“走,到我的新居去,我聽你說一說這首詩。”
趙興拉著李之儀上車,正謙讓間,廖小小提著裙子一溜小跑跑來,見到倆人一副準備跑路的神情,二話不說跳上馬車,神情活像個偷吃的貓,雀躍地問:“相公,我們去哪兒?”
“回家”,趙興吆喝。他心情急迫,沒察覺廖小小慫恿的態度,完全忘了自己老婆還在屋裡,忘了不告是很太失禮的。
李之純在大廳裡等啊等,等不到趙興與自己兄弟進來,廖小小有眼色,她也不是主要的招待物件,可以趁人不備悄悄溜出門口,前去召喚這倆個忘了進門的人——沒想到她也一去不返。
程阿珠有點不好意思,她先起身向李之純致歉,準備親自揪趙興回來。但李之純反覺得很欣慰,他欣慰的點點頭,滿口說:“無妨無妨,吾弟與離人一見如故,定然是找街頭酒肆暢飲去了,讓他們去吧。我們且聊著。”
趙興一直低估了那場“詩酒之賭”的影響力,自他離開京城後,那場“西園宴會”影響力越來越大,作為會議的組織者,即使趙興竭力想低調,他還是引起了關注。
所有的文人最關注的焦點就在那場“詩酒之賭”。因為憑藉一首詩征服一個人,讓一個人今後無怨無悔的終身為自己服務,那是所有讀書人的夢想。如今滿大宋都是拉著商人的讀書人,他們滿腦門心思讓商人被自己的事所感動,從此效勞一生……
趙興是個慷慨的人,在黃州那會兒,前有蘇軾,後有潘大臨,然後又有一群蘇門弟子接受他資助,再加上他送周邦彥出京的時候那一場歌舞,使他隱隱間獲得了很高的評鑑地位,許多不得志的文人們都希望拿一首破詩來引起此人的注意,然後獲得一次錢財資助。即使不能因此當官,但能夠與蘇東坡、周邦彥、秦少游、潘大臨等人為伍,那也是一種榮耀。
現在,李之儀也加入其中,他就是來打秋風的。
李之儀在京城領一份寄祿,但長年累月沒有獲得具體差遣,京城的物價很貴,平常他也全靠哥哥的支援,才能在京城混下去,看到秦少游、李廌等人大把花錢,連黃庭堅那樣魯直的漢子,也不時的從趙興府上蹭一點東西出來,這讓李之儀羨慕之餘,隱隱對雙方見面充滿期待。
如今,滿京城裡最可氣的是李公麟與米芾兩人,這兩人拿著無償的彩色顏料,無限量供應的倭紙不當回事,在勾欄瓦舍一擲千金,喝醉了就隨意在紙上狗爬兩下,然後揣著那張誰都看不上的“字畫”去馬夢得那裡換一堆銀錢回來,這種生活令京城的落魄文人抓狂,但遺憾的是,趙興在汴梁城的時候與人交往不多,走的時候又是半夜偷偷溜走,這讓那些人想抓人獻詩都抓不到。
這次秋季任命京官的“司召”結束,眼看一年又沒希望了,李之儀便想到來哥哥這裡散散心。黃魯直、秦觀知道李之儀的心思,便送給李之儀一封介紹信。但李之儀孤傲,見到趙興並沒有拿出那封信,先談自己的詩文……
他成功了!這首詩確實傾倒了趙興,他拉著李之儀一路往家趕,半路上廖小小追了上來,她倒對趙興的瘋魔狀態不以為然,只是難得與趙興單獨相處,自然不肯回去通知程阿珠。
趙興一路拉著李之儀進入自己的新宅,宅院裡豎立著一棟奇怪的建築,它是個唐式建築,只有二層高,二層的牆壁很怪,給人以軟乎乎的感覺,風一吹來,那堵牆似乎在抖動,讓李之儀很詫異。
趙興拉著李之儀,站在下面催促工人:“把軟幔拉開,今日碧霞閣有客人了。”
轉過臉來,趙興盯著李之儀,很認真的說:“你將是碧霞閣第一位客人,碧霞閣必將因你名傳千古。”
李之儀覺得趙興似乎把話說顛倒了,他剛想反駁,但馬上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僕人們忙著拉開那堵軟軟的牆——原來那不是牆,是硬帆布做成的,帆布上栩栩如生的描繪著磚塊,整個布幔形象似乎接近現代的牆面裝飾布。
李之儀剛冒起個念頭,準備問問為什麼把布要畫成磚牆的樣子,但他馬上閉嘴了,因為緊接著他看到的實在過於豪奢。
整個二樓全是用透明玻璃搭成的,連屋頂也是淺藍色的玻璃瓦,布幔拉上,這二樓普普通通不顯然,等拉開了布幔,怎一個窮奢極欲可以形容。
僕人們打開了一樓的大門,趙興拉著李之儀往裡頭鑽,李之儀接二連三的被趙興的怪異所擊倒——這麼一座豪奢的閣樓,它的底層竟是個大澡堂,用厚厚的石壁砌成,一池碧水碧波盪漾,隱隱發出蒸騰的熱氣,池子周圍擺著一排排藤椅,這些藤椅形質古怪,其中一面牆還留著幾個小門,看來那是留給客人的私密小房間。
走上二樓,李之儀又感覺到詫異,二樓竟然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擺設。唯獨四面玻璃牆,映來滿屋子的太陽。
房間的地面是用厚厚的木板拼成,藉助一樓傳來的蒸氣,腳踩在地上有點暖烘烘的感覺。趙興一上樓就甩掉了鞋子,拉著李之儀往房中間走。
房子很大,腳踩在地上有點咚咚的迴音,廖小小越走眼睛越亮,她記起了,這種設計類似晉代石崇替他的寵姬綠珠設計的綠珠樓,據說那個樓地板下密佈小鼓,走起來回音很大,這是為了讓他的寵姬舞蹈的時候,彷彿有很多人在鼓掌喝彩。
趙興剛才說李之儀是這座閣樓的第一個客人,這不是也意味著廖小小是第一個進入這座閣樓的妻妾,如此說來,難道這座閣樓也是為她興建?廖小小想到妙處,情不自禁地緊緊攬住趙興……
閣樓中間,趙興與李之儀並排坐下,他們像唐人一樣盤膝而坐,僕人們穿梭不停的提來燈籠,擺好低矮的小桌與唐人矮几(日式矮沙發)。廖小小跪在桌邊,殷勤的為兩人斟酒倒茶,目光瞥向趙興時,說不清的情意綿綿。
“原來那個布幔是為了隱藏這座閣樓的奢華”,李之儀打量四面,邊欣賞邊點頭:“稍有遺憾的是,這小樓不高,不能居高臨下欣賞全城的景色,不過,若是那樣,這座小樓也無法掩飾了。離人拉布幔不就是不欲人查覺嗎?”
李之儀這裡說的是外行話。密州是個防禦州,這樣的州縣,有規定房屋建築不能高過城牆,以免有人登高窺探城內的軍事佈局與調動。
趙興沒有糾正李之儀的話,他在腦海裡反覆品味“君住長江頭”這首詩,迷醉不已。作為中國第二情詩,給這首詩譜曲的有多個版本,分別是鄧麗君版、王洛賓版……還有一種美聲唱法,不知由何人譜曲。
這三種唱法各有千秋,一時之間趙興難以抉擇,他反覆考慮,倒讓一邊的李之儀有點忐忑。
決定不了,那就三種一起來——趙興一拍廖小小,做了個記錄的手勢,然後低聲唱起了王洛賓版,這個版本適合男子演唱,它帶有青藏高原的遼闊,聲音渾厚而悠長。
一曲唱罷,李之儀也不禁被自己的詩所感動,他喃喃:“寧不知,世間還有如此曲調。”
“這是發源於長江源頭的小調,聽說它深受隋唐樂府詞的影響……”趙興不錯眼珠的又唱起了美聲版的曲調。這調子廖小小喜歡,連趙興唱不上去的高音,廖小小也能唱得婉轉如意,不知不覺已將歌聲拔高——搶戲,這絕對是搶戲,廖小小學唱的嗓門湮滅了趙興的哼哼,那穿雲透霧的歌聲拔到極高處,彷彿一隻雲雀一邊飛舞,一邊纏綿悱惻的歌唱,令人靈魂出竅,久久無語。
閣樓裡忙碌的僕人都被這歌聲迷醉了,他們全停在原地,聽廖小小將最後一句拔至高音處,反覆吟誦那句“只願君心似我心,寧不負相思意”。
不知不覺間,有倭女小聲哼唱,接著,所有青春萌動的少男少女也隨那歌聲唱了起來——“寧不負相思意”。
廖小小唱完,軟倒在趙興懷裡,情意綿綿,愛戀叢生,只覺得相思入骨,情不自禁,她的眼波柔柔,只剩下一團水霧。
啪、啪、啪,一個孤零零的巴掌在廳堂裡響了起來,這座迴音效果極佳的閣樓裡,那幾聲巴掌顯得格外震撼。
李之儀他邊拍著掌邊哀嘆:“我生也晚,竟不知道廖大家絕藝至此,在京城不得領略……咦,我昔日讀書,看到夫子‘聞韶樂,三月不知肉味’,老以為誇大其詞,今日方知道:世間真有如此美妙的聲音。可惜,廖大家一去,京城人從此不聞韶樂矣。憾甚憾甚!”
樓下傳來幾聲絲絃彈撥聲,是那幫倭女與胡姬,她們聽到剛才的樂曲,正試著憑藉記憶,用絲竹演奏那首曲目。李之儀本有興趣想聽聽這首歌配樂之後是如何精彩的,但躺倒在趙興懷中的廖小小揉著額頭撒嬌:“官人,我頭痛。”
李之儀一看,笑著搖搖頭,放棄了。趙興拍拍廖小小,招呼底下的僕人:“來人,扶小小去更衣。”
廖小小頭痛倒不是撒嬌,美聲唱法講究氣流震動腹腔,胸腔,顱腔,這樣唱出的歌聲才蕩氣迴腸有穿透力。廖小小不知道美聲唱法的這個訣竅,但多年浸際於歌唱生涯,使她無意中運用上了現代演唱技巧來詮釋這首現代歌,她像唸咒一樣的把最後一句反覆吟誦……唱多了自然腦袋發懵。
李之儀不知道這點,他以為是廖小小撒嬌,所以便改變了話題,指點著眼前這座閣樓,說:“離人賢弟,此閣景物甚佳,不如我們各自賦詩一首以讚美景。”
趙興把頭搖的像波浪鼓:“啊啊,我最頭痛最對聯吟詩了,李兄詩歌的才能,我這輩子是拍馬都及不上,索性‘李兄面前不談詩’!”
這是對詩人最高的誇獎,因為不久前有一首詩專門嘲弄那些在李白墓上作詩留念的俗人,詩裡說的是,李白墓前做詩詞,魯班門前耍大斧。於是,“李白墓前不做詩”便成了對人詩才的恭維。而且是最高恭維。
李之儀被這句恭維弄的渾身毛孔都張開,但他還要例行謙虛下:“離人說笑了,你雖然說不做詩,不作對聯。但你在金明池上會新樓所做的那副對聯,人皆贊‘急智’。另外,你做得那三首詞,也皆出手不凡?你若言不得詩,密州何人再能言詩。”
李之儀這話說得也是句大實話,趙興剽竊的那三首詩都是千錘百煉的名句。密州除了他,李之儀、王子韶、索問道,甚至算上範鍔等人,都不是以詩歌聞名於世的,所以,若那三首詩詞真出於他手,密州再無第二個人敢在他面前談詩論詞。
可惜,趙興的自知之明很強悍。
“哦?我都做了三首了嗎?”趙興不清楚自己的“累積剽竊數”,這個話題他不敢再談,忙轉移話題:“李兄,你打算在密州待多久……我有個想法,你可以待在這裡過正旦(春節),等過完正旦我從海路送你上京。”
“只要能在二月二趕到京城就好”,李之儀回答。二月二趕到京城不是為了趕“龍抬頭”的節日,而是為了應付二月九日前任命地方官員的“縣召”。
“沒問題,從海路入渤海,再透過流東水河(北黃河運河的南支流)到汴京,一路既快又穩”,趙興給了對方一個安慰的笑容,又補充說:“再過幾天,恰好是重陽登高節,我領李兄去遊覽一下密州的景色……李兄來此一趟,總得為密州留下幾首詩詞。至於我這座閣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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