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吹香渡水報人知
程阿珠笑罷,正色的說:“無妨!官人,李公麟、米芾兩個人在我家也吃喝甚久了,官人又教給他們學問(黃金律),我官人的手段他們學去不少,連筆墨紙硯都用了我家不少,原也該送給官人一些字畫。”
什麼叫老婆,這才叫老婆!宋代真是色狼最幸福的時代,三妻四妾圍著,甚少爭風吃醋不說,人人都維護這個家庭——這是真正的封建意識。
陳伊伊也馬上響應:“就是,拿他幾幅字畫,那是拿他當朋友——不見外。他要敢來指責,今後休想問我家討紙墨色彩……”
趙興嘆息:“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於我也……罷了,李公麟喜歡繪製人物花鳥,我恰好從阿拉伯的阿巴斯王朝帶回來一副後宮春畫……唉,太淫蕩了,希望別教壞了他!
給李公麟寫封信,把這份圖冊送給他。附上胡人替我逐頁的翻譯,告訴他:可以隨意抄錄,事畢之後送還副本還是原本,由他。”
陳伊伊翻動了一下那本春宮圖,馬上面紅耳赤扔到一邊。趙興看了看腳下的大箱子,嘆氣的說:“米芾有點麻煩,這廝喜歡的東西都是昂貴貨,居然最愛好——金石,太奢侈了。”
趙興唉聲嘆氣地從箱子裡挑出二十多塊大大小小的礦石,惋惜的、依依不捨的裝進小木盒,痛惜的說:“早知今日,我不該招惹這個米癲子……唉,罷了,再送給他一冊阿拉伯人寫的礦物志,叫他自己在汴梁城找胡商翻譯出版……唉,虧大了。”
沒有打磨過的礦石很不起眼,陳伊伊雖有點不捨,但她馬上想開了:“無妨,興哥,礦山還在那裡,山上還有掘不盡的礦石,我叫父親派幾千個奴隸去可勁挖。這玩意在礦區又不貴,一斤茶葉能論斤換,米芾要多少,我們給!誰叫興哥喜歡他的畫!”
程阿珠點點頭,與陳伊伊交換了目光,小心的說:“官人,還有一封信,是……,是……”
趙興漫不經心的回答:“是馬正卿(馬夢得)嗎?京城裡還有啥事?一賜樂業人剛才向我彙報說:沿大運河鰍棧修建的很順利,賬目也很清晰。我幾個月沒回來,他是不是要貨了,明天我就開始向各商路配送貨物!”
陳伊伊跳了起來,打斷了趙興:“不是馬夢得,也不是你老師,也不是你的師兄們,你再猜猜,汴梁城還有誰給你寫信?”
陳伊伊氣勢洶洶,倒讓趙興很納悶。
俺在大宋可是熟人不多,除了這些人,還能有誰?難道……
陳伊伊還要說什麼,程阿珠已經遞過一張信封,揭開了謎底。
信封是由鯉魚形木板製成的兩片,兩面還畫有鯉魚——古時,“雙鯉”就代稱書信。這兩塊木版用繩子捆在一起,那根繩子就是“緘”,解開繩子叫“開緘”。
信封上寫著“賤妾百拜官人臺下 投兩浙路杭州府迪功郎趙興親拆。”
“字寫得不錯,嘖,比我好!”趙興讚歎一句,又把信封上最後兩個字咬的格外重:“親拆呀!怎麼你們就沒一點覺悟呢?誰拆了我的信?……好了,第一次我就不追究了!”
陳伊伊重重哼了一聲,程阿珠笑著解釋:“官人不在,萬一是急務,豈不誤了事?”
她的意思是:今後繼續拆!
信箋上寫的是一首情詩,曲牌《憶秦娥》。趙興詠哦出聲:“嬌滴滴。雙眉斂破春山色。春山色。為君含笑,為君愁蹙。
多情別後無訊息。此時更有誰知得。誰知得。夜深無寐,度江橫笛。”
趙興禁不住拍案讚賞:“好詞,真是好詞。”
陳伊伊不滿的瞪了趙興一眼,說:“好嗎,哪裡好?——這還有一張呢,我給你念念:‘一聲阿鵲。人在雲西角。信有黃昏風雨,孤燈酒、不禁酌。
錯錯。誰誤著。明知明做卻。頗寄香箋歸去,教看了、細揉嚼。(《霜天曉角》)’”
“這首也好,這……”趙興沉吟半晌,小心的問:“寫給我的?你確定?”
陳伊伊恨恨的點點頭,趙興把目光轉向程阿珠,程阿珠垂下眼簾,避開了趙興的注視。
趙興沾沾自喜:有人給我寫詞了!俺來到大宋,居然也能混上一首題贈詞,多幸福啊!
拿著那張詩籤,不,兩張詞籤,趙興興奮的翻來覆去的看,可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頭一首詞是閨怨詞,埋怨情郎走後連個音信都不給,使後者幽怨的喜歡上“夜半歌聲”,吵的鄰居以為鬧鬼——蒲松齡在這,一定會寫一個“倩女幽魂”。
嗯,蒲松齡雖不在宋代,沒事,中國鬼故事的老祖宗——蘇東坡在,這事要讓蘇東坡知道了,準好不了。
光是“夜半歌聲”還罷了,現在那位怨婦竟然喜歡上了“夜半飲酒”,一邊飲酒一邊自怨自艾,還寄過信來譴責他辜負情意,然後“教看了、細揉嚼”——看完信後,該自殺來是奔過去把對方接回家,自個好好考慮。
這都什麼事兒?我惹誰了?
抬頭看一看程阿珠與陳伊伊,趙興恨不得在自己臉上寫兩字:清白!四個字:我很清白!
但兩少女卻不看趙興,她們從頭髮到腳趾,渾身都洋溢著譴責,根本不容趙興辯解。
趙興想了片刻,先用排除法,把嫌疑人一一排除,他首先問:“源業平……那廝還在我城堡吧,他沒有面對面還寫信箋的習慣吧?賤妾……嘔,等等,等我拿個銅盆來,你們再告訴我。”
趙興這副表情終於將兩位女娘逗笑了,她們笑的滾倒在一邊,陳伊伊更是笑的滿地打滾,等她們平息了笑聲,程阿珠一邊遞上兩個信皮,一邊揭開謎底:“是廖小小。我們走的時候匆忙,沒跟她打招呼……自她寄來第一封信,我跟馬正卿打聽過了,小小姑娘現在洗盡鉛華,每日閉門不出,只以教導女童為樂。
接到信後馬叔叔去看過她,聽說她過的很清苦,馬叔叔雖給她留下一筆錢財,她也接受了,但每日仍是粗茶淡飯,連昔日姐妹上門,她也閉門不納。馬叔叔見她時,問她有什麼話,這便是她的第二封詞籤——‘教看了、細揉嚼!’”
趙興手裡翻來覆去的看著那兩封詩籤,心裡有點依依不捨——不是不捨廖小小的美貌,而是不捨:如此才華的女子,今後卻要孤燈冷卷伴隨一生,後人讀到這兩首詞時,會怎麼想他?負心郎?薄情子?多情男?浪子?
想起這兩首詞,趙興又陡然升起一股懊惱,原來整個大宋朝,最不會作詩的人就是我!
這是一個什麼時代啊,連驛吏之女、賣香翁、做帽子的、做傭人的都是學問人,隨口就能唱出幾句千古佳句,可俺一肚子經濟學,竟然謅不出一首歪詩來。
什麼世道啊?!
這是一個詩歌的時代!生在這個時代,是趙興的幸運,也是他的不幸。
程阿珠捅了一下陳伊伊,陳伊伊輕咳兩聲,不滿的抱怨:“瞧他那戀戀不捨的樣子,哼,我在京師每常盯著他,睡覺都睜著一隻眼睛,唯恐他被那些京師的狐媚子勾去了魂,沒想到,也沒見他作什麼,就在我們眼皮底下勾搭成奸,哼哼!”
程阿珠又捅了伊伊一下,忍不住自己開口:“我與陳妹妹商量了……”
“不用了商量了,如此深情款款,多情眷眷,才情滔滔的女子,我若不收藏起來,辜負了這兩首好詞,也辜負了我來……我琢磨著:阿珠對官場禮儀不是很精通,讓伊伊去伺候那些腌臢官——他們不配!廖小小正合適。她原本就做迎來送往的活兒,什麼時候什麼場合該用什麼禮節,她什麼都清楚。
就這樣定了:等廖小小來了,家裡的內事由阿珠主持;產業運營伊伊來做;迎客送客,主持宴席,就她了。給她送信,接她回來……”
“哼,便宜你了。”聽出話裡對她的愛護,伊伊不再堅持:“我們已經送信過去,船隊也接到命令,按說,她已經在路上了!”
趙興輕輕點頭。
來到大宋,愛阿珠是我的義務,愛伊伊是我利益需要,廖小小又算什麼,欣賞嗎?憐憫嗎?
我總是心太軟。
轉過頭去,趙興撿起了那冊阿拉伯春宮圖,斜著眼睛問阿珠:“這玩意……啊,伊伊還小,就算了。阿珠,我們去試試?”
阿珠紅暈上臉,伊伊撅起嘴:“什麼?……好呀,你們試,我在旁邊看……觀賞,我觀賞!”
“去!”阿珠用用手狠狠一打伊伊:“小孩子家……官人,怎麼當著人面說這些……”
“哈哈哈哈……”趙興笑的很淫蕩,他攬過阿珠,笑對伊伊:“怎麼?真要觀摩?同去?!”
伊伊一縮身,眨眼間溜了。
趙興俯身一吻,阿珠已軟成一灘泥……
第二天,章惇是被兒子的呼喚聲所驚醒的。停止腹瀉後,經過一天的睡眠,章援已經飢餓難耐,他不停呼喊:“水”,等到他完全清醒,看到的是一張老父的臉。章惇一邊看著自己的長子,一邊眼睛溼潤的喃喃:“真是神醫,真是神醫呀!”
宋代的醫生講究“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像章援這樣腹瀉到了昏迷的病人,第二天能醒來,已經極為罕見了。而章援能做到這點,是因為補充了生理鹽水……但趙興決不會把這個秘密說出去。
章惇看到兒子清醒,連忙跑出兒子的臥室,招呼僕人送上飲食。他直到現在,才體會到這座小樓房的好處。
這座小樓房在樓內帶一間非常寬敞的廚房,僕人睡在同一個屋簷下,章惇一呼喊,沒過多時,僕人便把爐火上燉的鹹粥端上,兩名倭女上前,用小金屬勺一勺勺的喂章援喝粥……
兒子能吃飯了,讓章惇感覺非常開心。
吃了幾口,章援突然停止了動作,他指指窗外,問章惇:“父親,這是什麼聲音?”
章援的病房佈置的像一個現代人的臥室,一張大床,幾間衣櫃、一張軟榻,一個書桌書櫃。章惇昨日是在軟榻上睡的,剛才章援的甦醒讓他激動異常,除兒子的聲音外,沒有聽見任何動靜,此刻,章援一問,他馬上察覺到窗外的聲音。
那是陣陣馬蹄聲,馬蹄聲中還夾雜著喊殺聲、呼喊聲、奔跑聲、砍劈聲……似乎窗外正在進行一場戰鬥。
章惇聽了片刻,輕輕搖搖頭:“這可是趙離人的城堡?有誰能翻過如此高大的石牆,進到城堡裡來發動攻擊?再說,這裡是杭州,沒聽說盜匪敢襲擊……我去看看!”
章惇昨日已觀察過了,這座城堡,除了堡牆住了三四百人外,在山坡最高處,修建那座鐵爐堡的工人也足有一千五百名,而且都是精裡壯的漢子。他又聽說趙興擅長組織調動人手,敢在宋代進攻一位組織學專家的住宅,誰吃飽了撐的,想找死。
窗外確實有打鬥的聲音,劈劈撲撲的拳拳到肉。章惇疑竇叢生,但屋裡的兩個倭女還在不慌不忙的嘬起櫻唇,專心致志的吹涼勺子中的熱粥,她們這種不慌不忙的態度讓章惇緊張不起來,他很沉穩的站起身來,揹著手,一臉慈父的神情叮囑兒子:“莫慌,待為父去看看。”
章惇他們住的是客房,這棟房子在半山坡上,嘈雜聲隔著趙興那棟房子,從山坡背後傳來。章惇揹著手,不慌不忙的向吵鬧處走去,才走幾步,他陡然止步——自己彷彿又忘了什麼?
豁然回首,正見山花爛漫。
一夜之間,滿山的花樹全都開花了,那些花樹有好幾個品種,有青膚櫻,樹皮粟褐色,葉如披針,花似重瓣,白色粉色;有彩霞櫻花,花朵很大,玫瑰色,密密的花枝從樹頂劈下,宛如一道彩霞……
一夜之間,櫻花迅猛地開放。開的豔麗而燦爛,帶有一種掙扎中的綻放,似乎唯恐錯過了好時光,才拼盡一口氣,將畢生積蓄的美麗一起綻放。
它突如其來,勢不可擋。然後在風中墜落。沒有任何留戀,彷彿是花吹雪。那一片櫻花樹林一邊綻放,粉白的花瓣還在不斷地墜下。
突然想到,這也許是最盡情的花朵。因為它早死,就象某段奮力拼搏的人生,沒有機會變壞。所以留下一生的回想。
也許悲涼。卻是美的。
微風輕拂,滿樹的花瓣隨著微風飄舞,花瓣雨下,一名素白唐裝的男子披散頭髮,手裡持著一副摺扇,神態痴迷的在花樹下徘徊,嘴裡似乎唸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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