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是宋人?”
源業平的打扮非僧非道,趙琴兒在這裡用了一個稱呼醫生郎中的詞“先生”。源業平對深有皇家風範的趙琴兒很有好感,馬上親暱的回答:“這位小娘子,在下是關東武士、殿右門衛源業平,這次來大宋,是找他……”
源業平翹起一個蘭花指,曖昧的點了一下趙興,補充說:“是找他來比武的。此刻比武中止,我……”
源業平剛才的動作讓在座的差點吐出來,周邦式還好點,他從趙興那裡瞭解到源業平的身份,趙琴兒身後的兩個丫鬟直接忍不住,哇哇的吐了起來。
一桌酒席有人嘔吐,該換席了。趙琴兒又羞又怒,而趙興乘換席的功夫,低聲吩咐了以色列人幾句,不一會,兩名以色列人尾隨一名程氏子弟登岸而去……他們今後將在建立磨盤口的鰍棧。
酒足飯飽,海鰍船重新啟動。現在船已經進入洪澤湖了,船上的人各自尋找自己的娛樂活動,阿珠與伊伊一左一右的把趙興夾在船頭,阿珠還好點,只是摟著趙興一臉幸福的笑。陳伊伊藉著酒意,嘴裡唱著在汴梁學會的小曲,一路歡歌不斷。
趙興這次走的突然,臨走前曾暗地徵詢陳公川的意見,後者還不想離開京城,而有趙興在場,他不能暢快淋漓的進行自己的“追星大業”。現在,一場西園雅會讓他名聲大振,原本無法接觸的名人現在一聽他的名字立刻接見。
此外,趙興不久前將汴梁黑社會狠狠教訓了一頓,也讓他對汴梁治安放心不少,於是,他便要求與新到的李源結伴,在汴梁城美美多玩一段時間。因為京城裡還有馬夢得照顧著,趙興也就隨他鬧去了。
離開了兄長,陳伊伊也彷彿脫離枷鎖,因為趙興把她單獨帶在身邊,意味著認可她的身份,所以她整日笑個不停,唱了又唱。恰好趙興對女人表現的比宋人還宋人,很是寵溺關懷,溫柔體貼不夠。比如,按規矩伊伊身為妾室,站位該比程阿珠略靠後,但她卻與程阿珠並排而立,一左一右夾持著趙興,而後者卻還欣賞地看著她唱不停,毫不指斥。這讓伊伊快樂無邊。
湖光水色,風景如畫,伊伊歌聲婉轉,這場面,怎一個美字說得清。
此時,周邦式吃飽喝足,在船尾開始發騷,源業平、紀守中陪他一起“騷”,三人你做一首詩,我對一句聯,互相唱酬,也在悠然自得地飽覽湖光山色。
船上沒人跟趙琴兒搭訕,她站在船中央,忍了許久,忍不住插嘴打斷伊伊的歌唱:“趙大人,我在宮裡聽到你許多傳聞:有人說你一諾千金,只為一個賭諾,屢次蹈海替蘇學士掙錢養家。他們談論的時候,都說你傻,但我卻覺出他們在嫉妒蘇子瞻,恨不得做‘詩酒之賭’的是自己。
還有人說你不拘禮法,最喜歡做的就是侮辱斯文;也有人說你詩情汪洋,才華橫溢,只是不喜人知;如今,跟隨大人一路走了這許久,‘一諾千金’我早已知道了,‘不守禮法’、‘大膽妄為’我也見了,可還沒見過趙大人的詩情,當此美景,趙大人能賦詩一首嗎?”
這純粹是沒話找話,趙興哈哈一笑,答:“我不會作詩,只會唱歌,卡拉ok練出的嗓門……”
“卡拉ok”這幾個字嘟囔的特別輕,說完,趙興似乎覺得說漏了嘴,不等人質詢,他陡然揚起嗓門,說:“且聽我給你唱一首:‘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這首歌是《三國演義》裡的主唱曲。趙興曾在京城小範圍裡唱過,現在此曲還未流傳出去。等他唱完,趙琴兒還想問問啥叫“卡拉ok”,一艘擦過的官舫裡傳來一聲讚歎:“好!滾滾長江東逝水——這首詞頗有蘇子瞻的風格,這樣的詩詞,當站在船頭,縱情高歌——好詞!”
頓了頓,那船又傳來一聲喊叫:“雅客從何來,老夫蔡京蔡元長,可否過船一敘!”
蔡京——“北宋六賊”裡的重量級的人物。趙興眼珠亂轉,快速吩咐趙琴兒:“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不過,我希望你改正心態——你現在只是一個普通的富家女,‘樂至縣主’這個名字,再也不會有人提起,你也該把它遺忘,記住了嗎!”
趙琴兒神色黯然,她默默的向趙興做了個揖。趙興一邊坦然受之,一邊揚聲向臨船回答:“可是京城口口傳頌的書法大家蔡元長嗎?久聞大名,魚雷貫耳。可我卻不敢盡信傳聞,今日正好過船一辨真假?”
對面的官舫一下鴉雀無聲,過了一會,等兩船靠攏,周邦式已經來到趙興身邊,搖頭示意趙興不要與這位著名的奸佞發生關係。後者輕輕搖頭阻止對方開口,而後縱身跳上旁邊的官舫。
官舫上,一個長的堂堂正正,頗像電影中正派人物的老者站在桅杆下——他五十多歲,眉寬目清,儀表堂堂,服裝整潔。肩左右還站著兩個人,似乎是同僚或幕友,見趙興躍上船來,他和煦的笑了,問:“剛才那首詞是閣下所做?”
蔡京身邊的人已替蔡京問出了後續的問題:“閣下何人也?赴京趕考的舉子嗎?……不對,館職試早結束了,落第舉子要回的找回了。那麼你是新科進士嗎?也不對,這時間新科進士還來不及出京,他們要好好熟悉汴京風物,以便今後做官場談資……難道竟是山林逸士?”
趙興一拱手,笑著很憨厚:“此曲不是在下所做,在下是杭州商人‘某某’,才販貨去汴梁。返回的路上,不合唱出於汴梁城聽到的小曲,當時只覺得頗為豪邁,故記下了曲調。恰好此際江風徐徐,正是披襟當歌時,不禁脫口而出。”
蔡京笑的更和藹了,他開口問:“你剛才說傳言不可信,你有何不信?”
趙興臉上滿是不解,他真誠的問:“人都說先生的大字舉世無雙,可我不信。人怎能用如椽巨筆寫字呢?小小身材,如何揮動巨筆?肯定是你故意在燭光下寫字,影字放大,加之好事者渲染,神話其事罷了。”
蔡京冷冷一笑說:“現在正是白晝,我可為你當面書寫。你看我是否影字放大?”
趙興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答:“極好,我正想當面領教。”
蔡京大喝一聲:“拿筆來!”只見兩名壯漢從船艙中吃力的抬出一個巨大的箱子,開啟箱子,只見內建六七枝丈把長如椽粗的巨筆,趙興咋舌不已。只見蔡京操筆調墨,高聲問道:“要什麼字?”
趙興摸著下巴,略一思考,答:“湊合點,就寫‘茉莉’兩個字”。
蔡京低喝一聲:“懸幅!”
兩壯漢應聲在船上掛起兩幅白綢,蔡京抬手就寫,筆很大,他站在甲板上,高舉著巨筆,自上而下一揮而就,旁觀者歎服不已。連趙興也走到白幅邊,嘖嘖讚賞。
夏日的陽光很強烈,船因為快速行駛,導致迎面的風很大。站不一會,綢布上的墨跡幹了。趙興忽然拱手一揖,而後跳上桅杆,扯下那兩幅大綢布,在蔡京目瞪口呆中,像個沒事人一樣,不慌不忙把兩幅大字捲起。再一拱手,跳到自己的船上,隨即大喊一聲:“開船,全速行駛!”
在船上跳邦,對海上漂泊三年的趙興來說是小菜一碟,而流線型的海鰍船扯起尾帆,全速運動槳輪,不一會就跟蔡京的船拉開距離。對面船上的蔡京等人走遠了才回味起來,看著兩船漸漸拉開了距離,他懊惱的發出一聲大叫:“這廝是來騙我大字的!”
跳邦對趙興來說不算回事,但對蔡京船上的那些運河船伕來說,有點難度。更何況海鰍船的速度越來越快。不一會,扯滿帆的五艘海鰍船魚貫駛過蔡京面前,而蔡京張著嘴,不知道該責罵呢,還是該感到榮幸。
為什麼榮幸?竟然有人用這種手段騙他的大字,說明他的“大字”極富盛名,以至於連路過的客商都要鋌而走險……
等三艘海鰍船跑的不見影子,蔡京才閉住了張開的大嘴。一位幕僚建議:“這船是從運河裡出來的,只要查一下磨盤口的過閘記錄——他跑不了。”
蔡京搖頭:“知道又如何?難道我能去奪回不成……算了,如此,也算一段雅事。”
另一位幕僚看著遠去的船,補充說:“這種船形狀特殊,只要稍一打聽,就可打聽出船主是誰?這廝做賊,還留下如此明顯的痕跡……”
趙興這時在自己船上笑成一朵花,在船頭目睹這一切的趙琴兒也笑軟了,一胖一瘦兩個丫鬟雖然很生氣趙興的不恭,但看到這麼一場乾脆利落的打劫行動,也不禁笑癱在甲板上。
周邦式苦笑不止:“離人,你怎如此大膽,那蔡元長蔡大人心眼較小,萬一他查到了,今後豈不要與你為難。”
源業平、紀守中在船尾也目睹了這場風雅打劫,這些人倒沒什麼罪孽感,唯有源業平發出一聲感慨:“如此快?我還準備觀摩一下,這一抬腳,你就完事了!”
陳伊伊撲上來,抱住趙興,一臉花痴說:“我郎君就是厲害:又能作詩,又能唱歌,還能營生置產,連順手打劫都如此快手快腳……哈,蔡元長是誰?這下子‘蘇黃米蔡’四大名家的字貼,我們都收集全了。”
蔡京的書法自成一格,就連狂傲的米芾都曾表示,其書法不如蔡京。據說,一次蔡京問米芾:當今書法何人最好?米芾答:從唐柳公權之後,就得算你和你的弟弟蔡卞了。蔡京問:其次呢?米芾說:當然是我。
蔡京的書法成就雖然高,其為人被歷代文人不恥,所以有些人乾脆不承認“蘇黃米蔡”裡的“蔡”指的是蔡京,而說是蔡襄。但蔡襄的字遠遠比不上蔡京的造詣。
北宋後蔡京手跡被禁燬,甚少遺留下來,現在趙興手裡就有一幅,能不令人高興嗎!?
“字畫,蘇黃米蔡四大家”,兩名日本人念道這句話時,眼睛賊亮賊亮的。
這時,蔡京的船還在身後若即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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