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晴天霹靂
唐安安與潘稱心都是汴梁城頂尖的歌伎,即使她們再展露身材,也不會獲得更大的收入。而哪兩位躍入水中的官妓,恰是汴梁城娛樂界今年力捧的新星,估計這場大會後,這兩位美伎會紅得發紫。
金明池的歡樂高潮是一波接一波的,“水鞦韆”的隊伍剛剛散去,該是群眾娛樂時間了。先是幾艘大的畫舫駛入池心,畫舫上,一對一的美女們正在展示她們蹴鞠技巧…蹴鞠船的出現也意味著散場時間到了,圍繞著金明池的百姓開始三三兩兩的離開湖邊,散入花叢中尋找自己的娛樂專案。這些娛樂專案就是蹴鞠。
趙興聽說過蹴鞠就是足球運動的起始,但現場看了宋代著名的蹴鞠表演,他氣的只想抓狂:蹴鞠踢得球雖然和足球一樣是圓的,但地球與火星也是圓的,它們能與足球是一回事嗎?
湖中的畫舫上,一隊隊正在表演兩人蹴鞠、三人蹴鞠,一直到七個人蹴鞠。她們踢得球是用十二塊牛皮縫成的,“十二香皮,裁成圓錦”
,裡面灌滿了氣,踢起來像踢氣球一樣,球體輕飄飄的在空中,滯空時間極久,足以讓人做出各種poss。
這種蹴鞠已經類似踢毽子,它的對抗性幾乎不存在,對踢得人只是將球踢到空中,然後利用 球的滯空時間展示各種舞姿,炫耀自己的身材體型,如此而已。
其中七人蹴鞠有個特別名義,叫做“落花流水”七個人站成一排,依次把球踢給下一個人,一邊踢一邊換位,從第一個人把球傳到第七個人叫做“落花”,第七個人接到球后,直接將球踢給第一個人,叫做“流水”……
這就是宋代的三月三。這個節日也是華夏傳統的“上巳節”、“元巳節”,亦即“女兒節”、“婦女節”。宋代以後,這一節日在中國絕傳,至今日韓尚存。
趙興幸福的想吶喊:我愛這個朝代,在這個朝代裡,進出皇家園林不需要行政級別,只需要你長著一張同胞的臉,你也無須掏門票錢,因為這是庶民的福利。
金明池上,官妓們在賣力地踢著球,草叢中,散佈在皇家園林的百姓也任意組合在一起,開始蹴鞠娛樂,他們踢著花樣百出,但趙興這些新科進士已經無暇觀看,因為小皇帝的封賞開始。宋朝官員除了月薪之外,還有種種額外的收入,逢年過節的賞賜也是收入之一……沒辦法,宋朝的節日據說有三十多個,每個月都發節日錢。
皇家現場賞賜是由皇帝現場發給的紅包,紅包裡裝著不同於市面流行的銅錢。這些錢鑄造更精美,偶爾儲存在現代,這些錢常被稱為福錢。它們與流通錢幣不一樣,上面沒有年號,而是鑄造一些吉祥的圖案和花紋。
趙興樂呵呵地扯著周邦式去領取皇帝分發的紅包,發紅包的是大太監李憲,發到趙興時,他聽到這個名字,他特地仔細打量了一番,看到此人與自己的徒弟童貫更威武,便不為察覺地輕輕點點頭,遞錢的時候還特地叮嚀了一聲:“迪功郎,拿穩了。”
捧日軍指揮室張用是李憲的人,在不久前發生的錦帶案中,李憲落入了下風。而這場錦帶案,也意味著小皇帝潛邸舊人、馮世寧等人正式上位……這標誌著:李憲的時代已經結束。
按說,知道這些內情的趙興,為了避免捲入權力爭鬥漩渦,該對李憲的示好避而遠之,但趙興卻沒有這個覺悟,他毫無避諱地上前握住李憲得手,熱情的說:“大官在秦鳳與西夏相持多年,為我大宋開疆拓土,久仰久仰……沒想到,我今日也能握住這雙打江山的手……”
在古代中國的歷史上,太監閹人如論做出多麼大的事情,都要被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鄙視。大太監李憲是個特例,中國歷史上唯一的特例。他擅於打仗,而且頗打勝了幾仗。但即使這樣,依然被那些文化人看不起。趙興敢不顧嫌疑握宮鬥中失敗人的手,不吝嗇詞彙的讚頌對方的戰功,反惹來新科進士鄙薄,他們悄悄挪動腳步,儘量和趙興拉開距離。
李憲卻很感動,這位過了氣的閹人反手會捏了一下趙興的手,眼中淚花閃現:“迪功郎相貌威武,聽說還精通武藝,這次官家使你前往密州團練,望迪功能不負官家所託。”
趙興鄭重地點點頭,順便誇獎了一下童貫:“大官的徒弟童貫我見了……大官找了個好徒弟呀”。趙興說完這句。其實在肚裡又補充了一句“真乃天下第一酒囊飯袋也。”
不過,後半句話他只在肚裡嘀咕了一下,臉上依舊保持熱烈誠懇的微笑。
奇妙的是,趙興與李憲的親熱並沒有觸怒在場的馮世寧等人。太監的心思跟常人不一樣,別看他們內部爭得你死我活,但實際上這群人很排外的。趙興無權無勢,本就威脅不到太監的地位,對他們內部爭鬥也毫無影響,但他肯當面稱讚以及肯定李憲的軍功,這讓馮世寧也感到非常親切,他端著茶盅眯起眼睛,心裡默默地記下了趙興這個名字。
大宋官員在節日是放假的,這類似現在公共的假期,拿上皇帝發的紅包,向皇帝謝恩之後整個大宋朝進入了公共假期,官員們發完了錢,立刻溜下樓往草叢裡一鑽約會去了,留下一群不知所謂的新科進士。
接著上演的是拉郎配的餘興節目,在場的官妓看中順眼的進士,立刻發出約會邀請,不一會,一隊隊狗男女摟肩搭背,消失在湧湧的人頭中。皇帝也不見了——他還小,高太后一個老太太,不喜歡吵鬧,例行了場面結束後,由不得官家反對,她便帶著皇帝回宮,整個樓上只留下寥寥的新科進士。
“人情惡、歡情薄……啊,啊”,趙興站在樓上,看著所剩的新科進士,感到極度鬱悶。昨天他還是最受官妓歡迎的青春俊男,但不知道陳伊伊給來府上的那群官妓下了什麼藥,今天她們一個個見了趙興,都裝不認識。到最後連個場面上的邀請都沒得到。
怏怏的獨自下樓,趙興晃晃蕩蕩的走出金明池,沿途他看到了宋代特殊“驢球”表演:一百多個女伎,穿棉襖,著絲鞋,各跨雕鞍花韉驢子,“花裝”成男子模樣,分為兩隊,手拿塗金銀圍的彩畫球杖,直奔場地上立著的一個彩結小球門。現場觀眾一邊觀看比賽,以便大聲吼叫著“孟入”,恍似現代足球賽中,四川人吼叫的“雄起”。
“孟入”就是“雄起”。這個詞也是四川人創造的。驢球隊員將傳給她的球帶射進球門,喚作“入孟”。從語言角度追溯,“孟入”的來源乃是“蜀人打球一棒入湖者謂之猛入,音訛為孟入”。
宋代女子驢球比賽,球場、球門、旗幟、球杖、球質大小、乘騎、服飾、裝具、樂隊、唱籌的裁判、比賽的章程和“大打”的男子馬球相差大致不遠。但顯然,女子的驢球比賽更受觀眾歡迎。
這樣的歡樂將持續一個半月,金明池從三月一日開放,一直到四月中才關閉。
出了金明池,趙興回頭眺望這繁華勝景,這是1087年的春天,他深深地歇了口氣,從心裡說:“我愛1087年的大宋。”
人世間的歡樂總是伴隨著苦難,回到家中,看到府中坐的蘇軾,趙興知道,他又要回到現實的煩惱了。
蘇軾朝皇上遞上辭官表後,沒回家,直接到了趙興這裡。他需要一個地方安靜一會兒。當然,不用問,他的辭官表照例會被太后駁回。
煩惱與是非糾纏了蘇軾一生,這位十一世紀亞洲最璀璨的明星有了煩惱不能跟其他人說:他要在同僚面前表現自己博學的一面;要在學生面前表現自己睿智的一面,要在皇帝與上司之前表現自己幹練的一面,要在妻子與孩子面前表現自己當家男人的穩重,所以他有煩惱只能找趙興訴說。
蘇軾說出自己遞上辭職表的事,而後心事重重地談起自己屢受攻擊的處境……
大宋朝正在遭受入侵,那一片繁華勝景下,掩蓋著邊境百姓的哭嚎,在這國難當頭的時候,鬥爭學派的傳人繃緊了黨派鬥爭的弦——他們秉承儒家傳統:對敵人講究以德服人,對同胞鬥爭到底。從字眼裡斷章取義深挖毛病,然後展開大批鬥以癱瘓朝政。
這就是大宋,美麗並痛苦著。四境強敵窺測,每一個敵人都曾滅國無數,但大宋蹣跚前進,一邊綻放著文明之花。西方人對此總結了一句精闢的話,叫做:刀鋒下的輝煌。
趙興不知該怎麼開解蘇軾,他不是心理導師,不懂得如何化解人心頭疙瘩,而面前的麻煩讓他有種無力感,他只是個小人物,怎麼能撼動官場大樹,怎能改變官員的世界觀……
他長長嘆息一聲,唯一會說的就是“何不歸去?”
據他所知,宋朝對讀書人是非常優待的,比如潘大臨那廝,這傢伙現在有錢了,足夠追星開銷,據說他現在五臺山,正跟張商英廝混在一起,兩人很是寫了些名傳千古的詩句。若蘇軾不做這個官,他的錢財足夠幾輩子花了,宋代又沒有抄家,離開了朝堂就與那些黨爭沒有利益衝突,寫什麼也不會陷入文字獄——回家躺在搖椅上,風花雪月的,何苦忍受這“文字獄”。
“吾豈能歸”,蘇軾想起那晚高太后的囑咐,帶著哭腔說:“吾豈能歸……官家……太后……”
“太后有旨……”,門口響起童貫那公鴨嗓:“離人呀,太后懿旨……咦,學士也在此。在下給你見禮了……離人兄,聽說錢塘進士周邦式在你這兒,快請他來接旨。”
趙興現在對宋朝聖旨已無當初的神秘感,他隨意地站在屋中,大:“得了吧,這麼晚了,再說百官現在都放假,你還來跑來傳旨?別逗了!找我什麼事,快說!”
童貫嚅囁半晌,只拿眼睛看著蘇軾不說話。
蘇軾這人非常自傲,看到趙興與童貫想親熱的不分彼此,臉色有點陰沉,他站起身,甩了甩袖子,準備說幾句氣話告辭,但緊接著闖進來的馬夢得馬上親熱地拉住他,不由分說拽著他向外走。
馬夢得來到京城後,忙的腳不沾地,也就拜訪了他一次,此刻有千言萬語要跟他說,蘇軾苦笑一下,隨著馬夢得走出廳外,廊下,趙興的學生程爽縮頭縮腦的衝蘇軾行了個禮,蘇軾默默點頭,隨馬夢得繞道中院,他止住腳步問:“是程爽呼你來的?離人有個好學生啊!”
“你不也有個好學生嗎”,馬夢得答:“童貫那閹人闖來的時候,小爽舍人看勢頭不對,就急急拉我來找你,就是想著你見不得閹人。”
“離人交友也太雜了點!”蘇軾一聲嘆氣。
“比你還雜……嗯,那就是真雜!”
蘇軾一下子笑了。
笑過之後,他又一聲嘆息:“這是我今日第二次吃上閉門羹,想我蘇軾還有這一天!”
“咦……還有人給你吃閉門羹,誰?”
“晏幾道!”
“說說?”馬夢得顯露出八卦的潛質,興致勃勃的問:“晏幾道,就是前任宰相晏殊相公的兒子?晏相公‘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可是一絕,據說小山(晏幾道的號)小令更勝乃父——‘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正是小山……晏相公留下萬貫家私,晏小山卻毫無節制,大手大腳,僅這幾年就花光了能花幾輩子的錢,家人寒飢而面有孺子之色,人百負之而不警,尚信人終不疑其欺己。如今只落得個譜曲賣詩為生,寫的都是豔詞俗曲。今日散朝的早,我本想順路勸勸他——潁昌府許田鎮有個鎮監的空位……沒想到,卻被他趕了出來。”
“他怎麼說?”
這次是四個聲音同時發問。蘇軾與馬夢得邊走邊說,此時已走到馬夢得房門口,秦觀、李廌以及陳季常恰好勾肩搭背來找馬夢得,聽到這話齊聲詢問。
“他說‘當今朝廷高官,多半是我晏府當年的舊客門生,我連他們都無暇接見,更何況你!’言罷掉頭回屋,喝令送客。”
這段話中,透露著沒落世家弟子的“懷舊”情結,以及孤傲與不甘……還有無盡的頹廢。
在座的幾個人都默然。
馬夢得跟著趙興經商,已經沾染了不少市儈氣,他沒有心情去憐憫沒落的世家子弟,一邊神態輕鬆地推開自己的房門,邀請這些人進屋,一邊熟絡的分別向這些人打著招呼:“季常,海鰍船已經發了,你怎麼還沒有走?是打算與離人同船回家嗎,那得等十天以後了……少遊、方叔,你倆來找我,一定不會有好事,回頭季常走了,看你還能拉著誰做幌子?
子瞻,前一閉門羹,你倒是吃的結結實實;後一段,不算閉門羹。離人的學生讓我拉著你走,就是還要與你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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