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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清明節的喧譁與騷動(2/2)

作者:赤虎


童貫牽著趙興馬群中唯一一匹母馬,興高采烈而去,趙興望著他的背影慢慢搖頭。

童貫這等於拐了個彎,幫皇帝領走了母馬。但,一匹母馬救不了世界。

中國有閹割戰馬的傳統,所以即使這批母馬再能生,它也生不出一支騎兵隊伍,而閹割傳統又使大宋找不出好的雄馬做種。在這種氛圍下,一萬頭母馬,依然改變不了世界。

童貫的拜訪讓李公麟從痴迷中稍稍清醒,他想起了自己的任務,回宮報道前有問趙興:“離人,這幾日我倒是對這個黃金律深為歎服……你說,這東西是怎麼發現的?當初,那群西洋人怎會發現這個奇妙的數值——5:8,虧他們想得出來!”

趙興搖頭:“我也不知道……聽說,他們當初是在研究武器的時候發現的,據說,根據物理學的槓桿原理,這種比例製作的兵器最能節省體力,而且最鋒利、最不易損壞……”

“兵器?物理學?”李公麟顯然又從趙興這裡學到兩個新詞,他眼睛發亮:“兵器也可以設計,你能給我說說嗎?”

“這個東西用於兵器設計,需要用一本書來解釋,嗯,也許需要十幾本書。具體道理我也不很熟,你自己慢慢琢磨吧”,趙興敷衍說。

李公麟一路思考,告辭而去。米芾則完全沉迷於設計“完美麗娘”的工作,他連家中都拜託趙興打招呼,自己貓在趙興府上,夜以繼日地琢磨。

第二天一大早,幫閒孫二跑來告訴趙興“周邦彥今日出京”的訊息,據說出京景象很淒涼,與他相熟的兩三太學生打算在南燻門的春街亭替他踐行——那裡靠近太學,送完行後太學生即刻返回。與此同時,官員們無一打算到場。

聽了這話,趙興這才記起:清明節到了。這是元祐二年,農曆兔年二月廿四日,中國曆丁卯年壬寅月丙午日、公元1087年3月30日,星期二。

張擇端的傳世名作《清明上河圖》,描寫的就是清明節時分的汴梁。

這一天也是科舉“省部試”張榜的日子,也是周邦彥離京的日子。馬夢得已早早安排好家僕前去宣德樓(皇城南門)觀看榜單。

清明節,也是大宋公開賭博日。

孫二是開封府衙役張班頭推薦的幫閒,李應事件後,趙興不敢再隨意僱傭閒雜人等。這時,鄰居麻秀才推薦了他的一位本家侄兒麻七,而張班頭推薦了孫二,兩人就在趙興府上輪流當值,替趙興介紹採買,聯絡牙行等諸多事宜,並從中吃點佣金度日。

數日前,趙興曾去周邦彥府上投貼,希望能為周邦彥送別。但被他兄弟周邦式趕了出來。自那以後,趙興打算安排一次不期而遇,替這位著名的“床下詩”作者踐行,所以他早早派出了府中幫閒,輪流盯住周邦彥的行蹤。

聽到孫二的通報,早有準備的趙興立刻吆喝:“好啦,女娘們上車,我們替那位大詩人踐行。這位可是與秦少游齊名的豔詩大家,都快點……”

五名胡姬穿著大氅魚貫登車,五名倭女也抱著樂器登上了馬車。馬夢得聞聲過來攔住:“東主,今是清明,府中要更換新火,此外,今日張榜,張榜過後,東主該去老師府上謝師……一堆的事情,東主怎麼說走就走?那周邦彥是新黨,現在誰都避之唯恐不及……”

趙興猶豫一下,堅決地搖搖頭:“要不了多久的——府上的新火就不用換了,我沒這個習慣,讓阿珠跟伊伊,帶上陳公川那廝,一起去學士府上拜訪,等我送完了周邦彥,直接去學士府上。”

趙興壓根沒有提科舉發榜的事情,馬夢得嘆了口氣,鬆開了趙興。

趙興的出行隊伍非常龐大,前後十輛車子。馬車左右還跟著幾名學生僕人做侍從,他一馬當先竄出自己所在的街道,向外城走去。

今天還是賭博日。宋代每年有四個節日可以公開賭博。穿過趙興所住的居民區,商業區街道兩排全是人山人海的賭博市民。一些商店用摸彩的方式銷售商品;一些商店則為了招引客源,乾脆在門口擺起了賭攤。

趙興這一行隊伍雖然龐大,但在賭徒眼裡,只有滾動的錢幣,他經過其中一個店鋪時,賭徒們的吶喊幾乎把他的馬驚了。

桌上一枚銅幣正在滾動,狂熱的賭徒們盯著那枚滾動的銅錢,涇渭分明的分成了兩派,一部分賭徒聲嘶力竭的吶喊“字!字!字!”;另一部分賭徒面紅耳赤,爭鋒相對的吼叫著“純!純!純!”

這就是宋代的“關撲”,凡錢是背面,則稱為“純”。幾個錢全部擲成背面,則稱為“渾純”,“渾純”是贏的標誌。如有“一撲五錢皆純,一錢竟作字,乃為小薦”。“小薦”略遜“渾純”。

銅錢在桌上滾動著,趙興看見那枚滾動的銅錢,差點笑出聲來——那錢是他造的。也就是大宋國常說的藩錢,蘇軾前不久才因為這批銅錢惹上一場煩惱。但沒想到,這種實心藩錢卻最受賭博愛好者的歡迎。桌上滾動的,十個有十個是實心藩錢。

銅錢還在滾動,因是實心藩錢,它滾動的時間格外長,觀眾還在吶喊——據說,這種擲銅錢,並令其翻滾不休的手法,皇宮裡那位太后最擅長。當初,她做姑娘時,就是因為會把銅錢擲的滾動不停,以至於在賭友中名聲響亮。皇宮裡聽到這個傳聞,特地把她聘入宮中……現在,她成了大宋最有權勢的女人。

趙興催馬經過那群狂熱的賭徒,身後傳來一片嘆息聲與喝彩聲,一定是那枚銅錢停止了滾動,字面朝上,或者肉面朝上,一部分人賭輸了,另一部分人則歡天喜地。

出了外城朱雀門,汴梁城依舊是一片繁華景象,迎面過來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太婆,白髮蒼蒼鬢邊尚插著一朵紅豔豔的絹花,她一邊走一邊自得其樂的敲打著一塊響板,沿街叫賣零食,大街上的遊人看了無不哂笑。有文人還在一旁吟誦:“白頭老媼簪紅花,黑頭女郎三髻丫……”

文人們吟誦的不止這位白頭老媼,趙興耳邊還不時的飄過片段詩句:

“插花野婦抱兒至,曳杖老翁扶背行。淋漓醉飽不知夜,裸股掣肘時歡爭……”

“岸上誰家女。太狂顛……”

“花豔豔,玉英英。羅衣金縷明。鬧蛾兒簇小蜻蜓。相呼看博盧……”

這就是大宋,詩歌大宋。

大宋有很多市井名人,據說有一名僕人一邊給人幫傭,一邊讀書,他成了二程中程頤的關門弟子之一,在歷史上寫下赫赫聲名,他叫張繹。

據說,還有一位賣香薛翁,“德君子”吳溉向他求學,由此成為六經、百氏無所不通的著名學者。

據說,有一名驛吏之女,她吟誦的詩讓夜宿的陸游都欽佩,特地鄭重其事聘她為妾……

這是一個文化普及的大宋,販夫走卒,市井百姓都會吟詩作對。

這是一個文化時代。

趙興一路騎著馬,一路感慨,一路欣賞,一路沉醉。走出朱雀門、跨過龍津橋,在橋下買了份著名的曹婆婆肉餅,邊咬著邊擠過張家油餅鋪,穿過一排排道觀,在迎祥池邊望了望祈福的人群,終於摸索到南薰門。

汴梁城是四層城牆的防禦性城市,最內是皇城,而後是內城,外城,新城。南薰門是新城大門,出了這個門意味著出了汴梁城。

即使汴梁的最外層,依舊是繁華一片。趙興才出南薰門,迎面被一群彩車堵上,道路兩旁是大群駐足旁觀的閒漢,他們擁擠著,脖子伸的長長地眺望彩車,嘴裡不停評價。

趙興騎在馬上,站得高看得遠,從滾滾的人頭高處望過去,彩車周圍是衣裙飄飄的美豔少女,她們手裡都拿著一炷香,神色肅穆。

這是一群歌伎,人叢中趙興看到幾個熟悉的身影,有最近不怎麼上門的廖小小,還有那位宋小娘子。

一貫放浪形骸,以賣笑示人的歌伎們嚴肅起來,給人以大家閨秀的端莊面貌,倒讓趙興有點詫異。可惜圍觀的登徒子們理解不了這種肅穆,他們滿臉興奮的比較著歌女們的容貌與服飾,一副垂涎欲滴的色狼模樣。

從他們的話裡,趙興聽出來,這幾乎是京城妓女的大集合,官妓裡面有頭牌金賽蘭、榜眼範都宜、探花唐安安,以及倪都惜、潘稱心、梅醜兒、康三娘、沈三如等;私妓頭牌錢三姐、榜眼季惜惜、探花呂雙雙、以及行首胡憐憐、沈盼盼、普安安、徐雙雙等,外加“汴梁十絕”中的女性,都在場。

全京城的名妓都在場了,看著她們焚香向著一座簡樸的墳墓禱告,行禮如儀,趙興不禁納悶,他喚過幫閒孫二,在馬上指著那座墳墓問:“誰死了?”

我可是來送行了,如此受妓女歡迎人物……別不會是周小子吧?

他掛了?不可能這麼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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