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清明節的喧譁與騷動
趙興指點著那名倭女丈量幾個資料,然後讓李公麟與米芾把幾個資料乘除一下,他在紙上寫了一個數值,等他們算完,他將手上的那張紙遞給李公麟,說:“瞧瞧,你們算出的結果是不是這個數,或者接近這個數?”
李公麟與米芾愣了,他們久久的望著趙興遞上來的那張紙,一句話不說。
趙興紙上寫的是黃金分割律的數值。
不要驚訝李公麟與米芾為什麼會算術,因為宋代是商業社會,營算經濟是新黨與舊黨主要的爭鬥方向。所以宋代文學大豪都有一種“會計情節”,許多宋朝詩人寫的詩裡,甚至能看到會計學名詞,比如黃庭堅,他寫的調侃詩裡就有四柱式記賬法的專業名詞。
趙興給出的雖然是小數點數字,但兩位大師片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們愣了許久,驚愕的問:“你怎麼知道……你怎會花這心思算這個東西……這東西,這個數,怎麼會這樣?”
趙興回答的很平靜:“這不是我研究出來的,是西人研究出來的,他們研究出這個東西有一千多年了……也許有兩千年,我不知道。他們把這數值稱之為‘天然合理’的最美妙形式比例。
我去西洋時,看到西洋畫師繪畫的紙,那上面畫滿了大大小小的方框,我問他們怎麼回事,有人告訴了我這個數字,說這東西叫‘黃金分割律’,世界上最美的東西都是按這個比例搭配的,
我看到西洋畫師畫畫,他們選景的方式比較拙笨:是用一個架在木架上的大木框,木框用線繩弄出類似九宮格似的方格,然後,他們站在木架後,透過方格觀察框外的景色,並將景色分成一小格一小格的,繪製在畫布。
我發現他們繪畫都是按比例佈局的,畫中的主要景象,或為三格高寬,或佔六格高寬,總是遵循一定比例上——畫布上的方框就是幹這事的,這種畫布他們叫做‘黃金分割畫布’。八取其三,取其五,不恰好接近這黃金律嗎?
這麼說吧,我對這個數值也頗有疑惑,不如我們來做個試驗,比如說我們憑空設計一個美人,這個美人,姑且就把她稱之為‘完美麗娘’。讓我們在繪製她的形象時,完全按照黃金律的標準設計——肥瘦搭配、身高身寬比例,眼睛的位置,鼻子的大小,都完全按照‘黃金分割律’試試,看看我們的‘完美麗娘’是否令人沉迷。”
這個論題很讓李公麟與米芾著迷,但米芾還有一個問題,他問:“你說西洋人閒著沒事,他琢磨這個幹什麼?”
“設計產品!”趙興一本正經的回答:“他們研究這個,是想讓設計出的商品更令人喜愛,他們把這叫做‘設計學’——是一門學問。他們認為,好產品,一定是根據數學原則設計出來的,‘天然合理’的東西一定潛藏著這個比例……”
李公麟一直在閉著眼睛沉思。剛才趙興的話給他震動很大,他一直想著怎麼“用尺子量出美麗”。米芾還有問題,他也思考了片刻,搖搖頭又問:“處處用尺子量……畫人物實在太難,人物牽扯太多,不好計較,不如我們先從靴子開始。
這東西簡單,只有長寬、高矮兩個比例,‘畫面’……你說的是這個詞吧,畫面佈局就按照你說的比例做,我們先從簡單著手,等弄熟了手,再設計那個‘完美麗娘’……”
原本李公麟他們來,是想牽著趙興的戰馬回去的。但武官張用被趙興的寶弓吸引——宋代的反彎弓,神臂弓雖然造型漂亮,但在材質上面與麻逸龍血樹沒法比。而武將獲得一柄好武器,簡直就像小孩子獲得期盼的糖果一樣興奮。
張用被寶弓吸引,完全忘了戰馬的事,又以為李公麟必然會把戰馬繪成圖樣,然後回宮報告,所以他拿了寶弓就走,生怕趙興反悔。沒想到李公麟又被趙興誘惑“失足”。
不僅李公麟,連米芾也陷進去,這兩人都忘了回家的事,立刻開始用尺子設計靴子的圖樣。
國畫大師知道了數學原則,他們設計的東西當然美哉侖央。初次嘗試後,那種成就感讓兩位大師沉迷,他們不由分說,拉住趙興院裡的女人,挨個給她們設計靴子——拉都拉不住。
轉眼之間,兩天過去了,倆人已給所有的女人設計出個性獨特的靴子,他們對黃金律的應用也愈發嫻熟,這一數學原則的發現,頓時在他們眼前打開了一扇新窗戶。
兩人這一沉迷,倒忘了皇宮內焦灼等待的哲宗陛下,他連等了兩天,實在忍無可忍,便派遣宮裡的太監前去探尋。
這種活不可能由大太監出馬,所以只能派一個職銜稍低的太監,這事不能公開下詔書,因為趙興有舉子身份,還有迪功郎的虛銜,皇帝剝奪臣子財產,在明清兩代要被謳歌,在宋代要被罵到殘廢。所以,當李憲的徒弟童貫挺身而出,自告奮勇稱與趙興相熟後,哲宗大喜過望。
童貫的任務只能是藉著友情的名義過去探視。交代完童貫後,皇帝悶悶的等待殿中,這時,科舉官員呈上本屆的考試名錄。
皇帝是個小孩子,小孩子記不住那麼多“之乎者也”,才聽過趙興的馬雄峻,又聽說趙興本人長的也很雄俊,他便在榜單上尋找趙興的名字。找了又找,才在榜單末尾看到趙興。
趙興的考卷寫了啥?皇帝對此非常感興趣,他吩咐人將趙興的卷子呈上,粗粗一看,大為驚訝。連一旁為他誦讀的劉摯也讚賞不疊,“文采斐然啊”——當然,卷子的文章是秦觀寫的,他當得起這個評價。
哲宗大為驚訝,忙問:“這位趙離人如此文采,怎會是榜上末名聶?難道我大宋人才多到不勝枚數了?且把名次在他之上的文章呈上來,我看看,他們怎會比這樣的華章還精彩?”
閱卷官張耒沒有動,他恭敬的回答:“官家,榜上其他人……甚至探花郎的文采亦不如離人,這篇文章立意高遠,文詞華美,用句考究,頗有大家之風,奈何離人是‘別試’舉子,臣與他尚有同師之緣……”
“哦,原來他也是蘇門弟子,難怪!不過,蘇門弟子做榜上末名,學士那裡怕不好看”,哲宗提筆準備改動趙興的名次,張耒又拱手作答:“這正是家師的意思,家師以為離人年輕,尚需磋磨。”
哲宗聽了這話,還在猶豫,平章軍國重事、宰相文彥博淡淡回答:“太后那裡,也是這個意思。”
11歲的哲宗一語不發,擲筆。
當童貫來的趙興新居時,趙興正在府上跟靴店老闆聊天。李公麟與米芾兩位大師已開始動手設計“完美麗娘”。在此之前,他們設計的一大堆新款靴子,趙興府上的女人,每人都增添了不少新玩具,這倒讓她們忙碌不堪。
趙興是個急性子,他府裡的女人也多少沾染了他的急癖性,看到程阿珠每天穿著她那雙醒目的紅靴子,挽著趙興,驕傲的在府裡走來走去,靴聲清脆,神態迷醉。陳伊伊首先忍不住了,她跳出來逼迫靴店老闆加緊完工。
等陳伊伊穿上新靴子後,府裡的女人更急切了,她們催促不停,但那家“唐家靴店”完成不了如此多的急活,女人們耐不住了,便轉向其他靴店訂購,比如附近的“界北巷”靴店,“大鞋任家”……於是,新靴子的技術就擴散出去了。
其他靴店拿到設計圖紙,也同時感受到這種新式靴樣的商機,但遺憾的是,他們卻沒有相應的配件,比如最關鍵的鞋釘與銅鉚扣。於是他們四處打聽,一來二去,摸上了剛剛給蘇軾一家人完成新靴製作的“唐家靴店”。
與此同時,“唐家靴店”老闆從趙興手裡獲得的配件已經用光,他一方面想竭力控制配件的源頭,另一方面也想盡力拓展外銷,所以不得不再求趙興。
靴店老闆來的時候,焦觸正在與趙興閒聊,趙興一擺手,向唐老闆介紹:“巧了,這位焦老闆正是想我提供銅鉚扣與鞋釘的彭蠡大戶,姓焦名觸,你以後需要配件,只管找他。”
焦觸得了趙興的眼色暗示,他唯唯諾諾的答應了,卻不知道事情的原由,靴店老闆拱手問候:“焦朝奉,小老兒這廂有禮了,不知焦朝奉這次來東京,小老兒可否有幸做東……”
焦觸唯唯諾諾,問什麼只管答應下來。等唐老闆千恩萬謝的走了,他方有機會詢問:“興哥,這怎麼回事?”
趙興當然不能告訴他黃金律的事情——說了他也不懂,他回答:“我們現在的銅產量很高,光造幣一項出路,用不了那麼多銅,所以必須開發其他用途,青銅琉璃燈是一項,鞋釘銅鉚扣也是一項,這玩意生意雖小,但卻是全宋獨一家,需要的的量極大,生意做好了,那可是一個固定產業。
你老了,跑不動了。這活又不需要多少勞力,招幾個小媳婦就能幹,我與你這項生財之術,恰好可讓你退下來,安生在家掙錢。怎樣,肯不肯,不行我就讓別人來!”
焦觸連聲答應,唯恐稍晚點趙興改了主意:“興哥這是愛惜我,我怎能不識好歹,謝謝興哥替我向出路,謝謝……”
剛才那位靴店的老闆剛走,另一群靴店老闆已經尾隨而來,趙興隨手向他們引薦焦觸,那些靴店老闆也沒客氣,張口即向焦觸訂購鞋釘。
“不妥吧”,趙興插嘴:“我等與唐家剛訂了協議,再與你們物事,怕壞了規矩。”
所謂“壞了規矩”,就是壞了“江湖規矩”。
宋代沒有專售政策,但宗法中有“不共享”規則,與專售政策略有相似。而最能體現“不共享”規則,就是民間俗話“一女不許二家”,亦即:一份貨不能連買兩家;一套住宅不能發兩個房產證,等等。
這也是種“遊民宗法”,身處江湖都須遵守。
靴店老闆失望地嘆了口氣,眼看著大筆得錢掙不上,若等別人製造出相同配件,恐怕這一年都過去了。
“不過……”趙興拖長了調門,等誘惑夠了,他方繼續說:“我等最近收攏了一批流民的孩子,正需要學點手藝養家,若有人肯收留,孩子們會自帶學藝的工具……一個孩子學藝,每年用去多少鞋釘、銅鉚扣,你們開個價,我們給。
每個孩子學藝五年,學藝期間的薪水……就按鞋釘銅釦的走量計算,五年後,我們的孩子都帶走,去彭蠡、去福州、去杭州,決不在京城搶生意。”
這實際上是以供貨為條件,要求靴店免費培養學徒工,而把鞋釘等配件的錢折算成學徒工薪水。
宋代學徒工沒有薪水,反而要向師傅繳納學徒費。趙興的要求打破了慣例,但同時也繞開了江湖規矩。最具誘惑的是,趙興承諾這批皮匠出師之後,將去外地經營。
汴梁城是大宋最大的市場,能夠在這座數百萬城市中分一杯羹,遏制唐家靴匠的崛起,那些靴店的老闆已經很滿意了,更何況他們擴大生產,本也要招收部分學徒,所以老闆們毫不猶豫的答應了這個條件。
一送走這群靴店老闆,焦觸就急著趕回家籌劃生財大計,門子來通報童貫上門。趙興不慌不忙的拉住焦觸:“不急,你知道什麼叫‘消費飢渴’嗎,好商品擺在那兒,明明白白的看到別人使用、穿戴,自己卻買不到,這就是‘消費飢渴’。
鞋釘、銅鉚扣的事情先放一放,等我屋裡的女人享受夠了獨一家的快樂,等汴梁城婦女產生了飢渴感,你再帶著學徒回來……,學徒嘛,就選貧家的孩子,最好是幼子,十來歲左右……”
吩咐完,趙興長長鬆了口氣。
經過這段時間的調教,僕人們終於知道怎麼選擇客人。像當初那樣,直接不再領著客人穿堂入室,這讓趙興很欣慰。他等焦觸告辭後,招呼門子領童貫進來。
果然,童貫寒暄幾句,就要求去觀賞趙興的戰馬,他同樣也為戰馬的身高與雄峻所震驚,張了半天的嘴,才猶猶豫豫的說:“迪功,這馬……這馬能不能送給我一匹?”
趙興早知道他來的目的,像童貫這樣的閹人心眼比較小,由於被閹割,其自尊心變態的敏感。趙興沒有絲毫猶豫,眼也不眨的回答:“你挑,老童,你這麼大的個子,也該騎上一匹高頭大馬,才能顯出你的威風。挑吧,看上哪匹直接牽走。”
童貫沉默片刻,哽咽地憋出一句話來:“迪功,沒說的,我老童交你這個朋友了——世人都把我們這些內官另眼看待,獨你迪功呼我為‘老童’,你看我時眸子清澈,不帶鄙視。我老童分得出好歹,那些人雖然恭敬,但骨子裡對我們不屑一顧……不說了,你這份情意,我領了。”
“好,那就幫我個忙……”,趙興平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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