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他馬上忘了自己原本的怒氣,歡快地任由程爽抱走。朝雲急著向屋裡人道了個別,追著孩子匆匆而去。
趙興放下手,陰沉著臉,一指廊下探頭探腦的幾個人,嚴厲的問:“誰幹的?誰把他的狗牽走了?”
程濁畏畏縮縮的走上前來,回答:“老師,我抽中了今日的籤,今晚由我領頭……我剛還打算向老師借幾副鎧甲……”
趙興板著臉盯了程濁半天,慢慢的點點頭,說:“不錯,看到你做事終於知道‘籌劃’,我很高興!去吧。組織好你的兄弟。記住,他們的性命全在你手上,你的責任是把他們安全帶回來——我們的長項是弓箭,不要跟他們逞英雄,因為我們是去報復的!就用箭,遠遠地解決他們。”
程濁本以為能遇到一頓訓斥,沒想到反而被誇獎,他高興的行了個禮,悄悄退下。在他身後,趙興輕輕補充:“原本這件事能處理更好的……唉,連哄小孩的本事都沒有,你本應該再動動腦筋。”
程濁背對著趙興,應了聲“是”,趕緊跑出去。
趙興剛才提到用弓箭射擊,黃庭堅擔心趙興在天子腳下鬧得不可收拾,他追到門口,準備先叫回程濁,再追問詳情……卻發現門口站著幾名衙役。轉念一想,他明白了,便視若無睹地邁回飯廳。
有衙役在場,那就是公事,趙興只是幫忙而已,算不上違法——那就不理了。自己小舅子被綁,擱誰也要找事洩瀉火……
不一會兒,各酒樓的老闆也聞訊趕來,他們紛紛向幾位學士致謝,感謝他們賜名,並盛情約他們來酒樓品嚐新菜。聽他們的意思,這一次和樂樓的老闆拔了頭籌,首先開辦“海中龍豹大宴”,各酒樓也不甘寂寞,相約輪番推出新菜式,而那些新菜式就是諸位今日所品嚐的。
紛紛的喧擾終於歸於平靜,酒宴殘席被撤下去,眾人開始尋章摘句,準備讚美這頓豐盛的宴席,又是趙興攪亂了眾人的思路。
“不是說茶餘飯後,人都喜歡讓家伎出來歌舞嗎,秦師兄只管到外面去尋歡,卻不知道我府中也有一套絕色班子……來,諸位且請高臥,我讓家伎出來歌舞。”
趙興這座房子鋪的是木地板,幾張席子在地板上一鋪,每張席子跟前放著一個暖爐,幾個兄弟們這時已經瞭解到趙興的脾氣,就不在乎形象了,他們隨意的東倒西歪躺著,斜著眼睛等待藝伎出場。
最先登場的是倭女,她們彈著十三絃箏,演唱著一首日本和歌。
“坐客滿筵都不語,一行哀雁十三聲”,最先評論的還是李廌,他念了一首唐人的詩,評價說:“這是唐樂,聽說十三絃箏是從大食(波斯)傳入的,在唐時最為盛行,本朝流行十二絃箏,名之為雅樂箏,而十三絃箏為俗樂箏,流行於民間,但今日一聽……雅,極雅!”
陳師道剛才被嚇昏,現在不好開口,只好在旁邊頻頻點頭;晁補之世家子弟出生,喜歡奢華,他的文風也亦如他的性格,言辭華麗。對這樣的事,他最有鑑賞力,便用描金高麗扇敲打著膝頭,讚賞說:“我剛才沒注意,離人兄竟然穿了一身唐衣出來,穿唐衣,聽唐樂,簡直風雅至極。”
趙興拿了一塊黃金闌正往嘴裡送著,聽見晁補之的話,立刻想起一事,馬上招呼招呼僕人送來兩件黑貂裘,遞給新來的陳師道與李廌:“兄弟們一人一件,倒不能缺了你們二位,屋裡冷,快披上吧。”
晁補之一邊用摺扇敲打著膝蓋,一邊問趙興:“這件黑貂裘怎麼也是唐款的,我回家看了,完全是唐朝的衣物……我說,你這唐朝的東西怎麼那麼多,莫非是李唐後裔,可你又不姓李。”
趙興感慨一聲:“原來在大宋時代,唐裝已經屬於倭人了……我跟你說吧,我身上的這套衣服是在倭人貴官中最流行的,倭人喜歡穿仿唐式服式。本來奈良、京都地區冬季並不太冷,可是為了仿效唐人,倭國貴族在冬季也穿上黑貂裘——他們認為華族就必須穿唐裝,才是正宗,才是高貴。
倭國黑貂裘的流行使得黑貂瀕於絕種,倭皇不得不下令,穿黑貂需要品級,只有參議以上官員才准許,其他人禁止穿用。
你們現在穿的這幾件黑貂裘是我倭國友人送的,估計滿天下也就這最後幾件了,因為倭國現在禁止捕捉黑貂,在今後百餘年的時間裡,我估計不會再有新黑貂出產了。”
陳師道家庭富裕,他撫摸著黑貂裘輕軟的毛皮,倒沒有什麼特別感覺。李廌六歲便成了孤兒,由宗族撫養長大,他沒見過這樣豪華的東西,摸著黑貂裘問:“這樣一件黑貂裘,該用去多少隻貂皮?”
趙興回答的輕描淡寫:“這件貂皮裘是用貂上最好的毛皮縫製的,每件皮裘需耗去一百隻貂皮,還要挑毛色均勻的……”
眾人不再說話,都默默計算著這件皮裘的成本,晁補之大笑:“別算了。我知道價錢,這樣的皮裘的毛質上佳,在馬行街上每件可以賣到三千貫。方叔(李廌)將來手頭不濟,典當出去,怎也值個一千貫。”
李廌手一抖,差點將皮裘掉到地上。
三千貫啊,在宋代一箇中產家庭家資也就在三千貫。按現代標準,京城的中產階級是個什麼概念:就是在京城有一套房子,面積一百多平方以上,家裡住至少一個保姆幫助操持家務,還得有一輛車,銀行存款二十萬美金,月收入足以支援全家舒適生活及僱保姆——這樣的生活,價值他手上這件黑貂裘!
李廌急抬頭,想推辭這份重禮,但他才張嘴,發現師兄弟們都在懶洋洋看節目,沒人露出推辭的意味,似乎這一切天經地義,他頓時閉上了嘴,再看看,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倭女的歌聲中。李廌想了想,將黑貂裘輕輕蓋在身上,手裡撫摸著柔軟的貂毛,心思沉醉於節目中。
倭女們的表演極其出色,這也多虧了朝雲近日的調教。朝雲是歌女,西子湖邊最出色的歌女,她稍稍一指點,倭女們的技藝不止上提高一兩個層次。
側耳傾聽古樸的唐歌,披一件唐式黑貂裘,懶懶散散的躺在地上,身邊幾名倭女將食物與美酒送到唇邊,這生活,完全是魏晉的灑脫——畫面簡直像一副“浮世繪”。
是的,廊下一個倭女正用“浮世繪”手法繪製這個場面——不過,倭人把現在這種繪畫手法還不叫“浮世繪”,叫做“唐繪”。到了宋徽宗末年,宋畫的技巧完全傳到日本,日本人又立刻喜歡上了這種用華麗的色彩,精緻的筆繪,細緻的手法,誇張的動作渲染出的畫面,他們將這一畫法與唐繪相結合,演化成“浮世繪”畫法——他們本該把這種人物畫技巧叫“宋繪”,但那時宋已經滅亡了。
黃庭堅年紀大點,吃飯吃得太飽,他很快陷入飯後的倦怠中。身上蓋著黑貂裘,耳邊飄著細碎的唐樂,這種無所事事的發昏讓他懶得說話。
秦觀剛才捱了一頓責罵,現在看到歌伎們為他表演豔麗誇張的唐晉“偶戲(面具舞)”,那種誇張的動作,配上堂皇的音樂,色彩繽紛的服飾,令他那人來瘋的性格又犯了,看著看著,他拎起一支筆,墨跡淋漓的在紙上揮毫做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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