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把他們當做人去看的,你們從來就沒有真正理解過我。”
郭鵬落寞的嘆了口氣:“當然,我雖然期待有人能理解我,但是我也知道,終究不會有人理解我。”
“子鳳……”
“明公……”
荀彧和臧洪神色複雜的看著郭鵬。
“不過這都不要緊,因為我已經成功的做到了,科舉成功了,農人子弟也能讀書了,我在全魏國一千三百二十七個縣都設了縣學,他們都能學文化,不再是螻蟻了。”
郭鵬露出了笑容。
“真的嗎?”
荀彧忽然問了郭鵬這樣一個問題。
郭鵬收起笑容。
“怎麼?”
“明公,正如您所說,除了您之外,沒有哪些權貴會把那些農人當成人去看,那麼您又如何保證您去世以後,那些農人不會再次變成非人一樣的存在呢?您已經七十歲了,不是嗎?”
荀彧言辭懇切。
臧洪也隨之點頭。
“子鳳,你折騰來折騰去,有朝一日你撒手人寰,你所做的一切,真的能被繼承下來,永久的執行嗎?我覺得未必。”
兩人一起盯著郭鵬看。
郭鵬沉默了一會兒,最後他點了點頭。
“我沒辦法保證,我想等我死了以後,魏國終究也會變成前漢那樣,最終崩塌的吧。”
“那你這樣做是為了什麼?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心血,苦心孤詣數十年,到頭來一切迴歸原點,這是為什麼?”
臧洪握住了郭鵬的手,荀彧也握住了郭鵬的手。
“你消滅軍閥,毀滅士族,斬殺貪官汙吏,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一遍,人人恐懼你,卻也恨著你,你活著他們不敢言語,你死了,他們必然全力詆譭你、汙衊你,讓你身敗名裂,這又是何苦呢?”
“你本可以高高在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享盡世間一切榮華富貴,開心至死,又何必要如此勞苦?不曾一日安歇?”
“你本可以與群臣同樂,日日笙歌豔舞,醉生夢死,肆意妄為,自有人為你掩飾,你又何必要與群臣決裂,留下暴君之名?”
“能寫史書的終究不是你自己,也不是受你恩惠的那些農人,而是史官,史官也是官,你與官作對,官寫的史書又怎會說你的好話?”
臧洪與荀彧望著郭鵬,異口同聲——
“和光同塵,留個美名,不好嗎?”
這問題非常的尖銳,直指人心深處,就像是把人剝掉所有的防備放在聚光燈下,把自己的一切都正大光明的暴露出來接受萬眾審視一般。
可是郭鵬並沒有任何的退縮和迷茫。
他們越問,郭鵬心中的那個答案越是明確。
或者說那個答案從來就沒有被改變過,始終如一。
他摒棄了所有的哀傷,鬆開了荀彧和臧洪的手,堅決地搖了搖頭。
“不好。”
他後退幾步,看著臧洪和荀彧。
“我曾以為三國是浪漫的,是美好的,是風雲激盪壯志凌雲的,初來這裡,我曾懷著無限的夢想,想要和引領時代的英豪們同臺共舞,一起留下傳於後世的美名,攬盡江山美色。”
“可我最終發現,這個舞臺不屬於所有人,舞臺只屬於權貴、士族和豪強,浪漫屬於他們,留給普羅大眾的只有無窮無盡的苦難,和一年到頭也沒有吃飽過幾次的肚子。”
“因為他們的苦難,才有三國群雄的浪漫,可建立在苦難之上的浪漫真的是浪漫嗎?建立在千萬屍體之上的浪漫真的值得稱頌嗎?我想應該不是的,那種浪漫不應該得到稱頌,苦難才是值得銘記的。”
“沒有誰天生就應該享盡榮華富貴,也沒有誰天生就應該受盡天下苦楚,若是有,一定是這世道出了問題,既然出了問題,就要改,沒有人去改,那就我來。”
“我知道,只有我一個人這樣想,也只有我一個人這樣做,所有跟隨我的人,只是想獲得利益罷了,但是那又如何呢?他們正在做這樣的事情,他們正在改變這個世界。”
“我也知道,我死之後,這世界終究會變成原來的樣子,魏國的覆滅也在所難免,但是那又如何呢?我來過,我改變過,我讓很多本來只能沉淪在暗中的人看到了光。”
“這種光,只要點亮一次,就會永遠留在人心中,看過的人會念念不忘,並且將之傳於後世,哪怕這光隨後被遮蓋住了,終究也不會改變它存在的事實。”
“我點亮了這種光,讓所有人看到這種光,所以就算眼睛裡的光滅了,心裡的光卻不會滅,它就像一顆種子,永遠留在人心裡,等待時機破土發芽,然後茁壯成長。”
“我的魏國終將覆亡,我所建立起來的一切終將崩塌,可是子源,文若,種子留下來了,那顆種子終有一日會破土而出茁壯成長,去實現我未能實現的夢想。”
“百年也好,千年也罷,或許我早就被遺忘了,但那顆種子一定會再次破土而出茁壯成長,一定!一定!”
說著,郭鵬的臉上浮現出了臧洪和荀彧都曾見過的非常熟悉的那種勝券在握的笑容,就和他打敗黃巾、打敗董卓、打敗袁紹袁術時一模一樣。
“所以,怎麼能說我做的事情毫無意義呢?再來一次,我還會這樣做。”
臧洪看了看荀彧,荀彧也看了看臧洪。
兩人對視一眼,齊齊笑出了聲。
“既然如此,明公,彧便衷心期待那顆種子破土而出茁壯成長的那一日吧。”
荀彧微笑著躬身行禮。
“子鳳,我也期待著那一日早些到來。”
臧洪拍了拍郭鵬的肩膀,眼裡滿是笑意。
說完,兩人齊齊向後退了一步,身形漸漸變得有些迷糊了。
“這就要走了嗎?不多陪我說說話嗎?”
郭鵬忽然有些捨不得他們,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他們的手,卻發現無論如何都抓不住他們的手了。
臧洪大笑。
“來生吧,子鳳,來生若有機會咱們再相見吧,但願到那時咱們已經不會再有爭執了,這人世間也真的如同你所希望的那樣,光芒普照。”
荀彧再拜。
“明公,來生若有機會,彧願再與明公坐而論道,抵足而眠,共論太平盛世。”
言畢,兩人面朝郭鵬緩緩後退,步履之間,兩人身形緩緩化作星星點點消散於天地之間,不知去處。
“子源!文若!”
郭鵬快步上前,伸手想要抓住些什麼,卻什麼也沒能抓住。
一陣風吹過,山頂上除了三座碑之外,就只剩下郭鵬一人。
郭鵬忽然心頭一跳,繼而茫然四顧,什麼也沒有看到。
方才的一切好像就像是一場夢一樣。
夢醒了,什麼都沒了。
可是又好像是真實存在的。
人是沒了,可是他們的話還留在耳朵裡,進到了心裡,被他牢牢記住。
方才,老夥計們老對手們,還有臧洪和荀彧,他們真的回來找我了嗎?
郭鵬苦思良久,沒有得出答案。
可他的心中一片清明,半分疑惑都沒有。
彷彿這並不是什麼值得探討的問題似的。
深吸了一口山頂的空氣,撐著虛弱而衰老的身體,郭鵬緩緩走到了山道口,看著迎上來的內侍們。
“走吧,該走了,時候到了。”
內侍們面面相覷,並不知道太上皇所說的【時候到了】是什麼意思。
禁軍士兵們照常接力把郭鵬送下了首陽山,又護著他一路回到了洛陽皇宮裡。
一切就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郭鵬還是和原先一樣,沒有任何變化,安安心心的過日子,守在曹蘭和其他家人們身邊,吃吃喝喝,玩玩樂樂。
郭瑾還是那麼忙碌,郭承志也還是那麼忙碌,好長時間也沒見他們來一次泰山殿。
倒是重孫小虎日日前來,郭鵬也樂的含飴弄孫,順便幫著承志那孩子考教一下小虎的功課。
小虎還小,但是功課已經挺沉重,在家裡,諸葛氏對他管教極嚴,讓小虎覺得壓力很大,所以特別想要來到郭鵬這裡,因為太爺爺不會那麼嚴厲的對待他。
於是小虎每一次來泰山殿,都要向郭鵬狠狠的吐槽自己的母親。
這一次也一樣。
興元二十年五月初三的午後,天氣稍微有些熱,但是並不悶,偶爾有股微風吹來,倒也覺得挺涼爽。
小虎又找著機會溜到泰山殿來找郭鵬吐槽自己的母親了。
郭鵬就特別開心。
“哈哈哈哈,你母親也是為你好,讓你認真讀書,以後好繼承皇位。”
小虎很不高興。
“我不要繼承皇位,我只想和曾父一起玩……曾父,今晚我還想睡在這裡。”
“該不會是因為你母親今晚要抽查你的天文學功課,你沒有背熟,所以才想著躲在曾父這裡吧?”
靠在躺椅上的郭鵬笑眯眯的對著小虎擠眉弄眼。
“沒有,小虎是因為真的喜歡和曾父曾母睡在一起。”
小虎的臉上有兩個酒窩,笑起來甜甜的,特別像他的母親。
“真的?”
“真的!”
小虎滿臉真誠,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嗯……那好吧,曾父就相信你一次。”
“曾父最好了!”
小虎爬上躺椅抱住了郭鵬,一臉奸計得逞的樣子。
“哎呦哎喲,好了好了,下來吧下來吧。”
郭鵬受不了小虎的親熱,趕快讓小虎下來,叫小虎自己去玩了。
小虎歡笑著在後花園裡跑來跑去,滿滿的活力。
他可以相對正常的,在和平的環境下長大。
真好啊。
郭鵬笑呵呵的看著小虎靈動的身影,看著看著,便覺得有些睏倦了,上下眼皮開始打架了。
累了,那就小睡一會兒吧。
於是郭鵬調整了一下姿勢,放鬆了身體,靠在躺椅上沉沉睡去。
小虎玩了一陣,看到郭鵬靠在躺椅上閉著眼睛不動了,知道郭鵬是睡著了。
他便靜悄悄的走上前,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蓋在了郭鵬的身上,自己躡手躡腳的離開了後花園,還讓花園裡的內侍們不要出聲,不要吵到了郭鵬睡覺。
小虎自己回到了宮殿裡,見著正在做針線活兒的曾母曹蘭。
“小虎回來了?你曾父呢?”
“曾父在花園裡午睡呢,小虎不想打擾曾父午睡。”
小虎跑到了曹蘭身邊親暱的蹭著曹蘭。
“呵呵呵,你這孩子。”
曹蘭伸手點了點小虎臉上漂亮的酒窩,便讓身邊侍女帶著小虎去小食堂裡吃些好吃的點心去了。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小虎都吃完點心去書房做功課了,可郭鵬還沒有回來。
曹蘭放下手裡的針線活兒,覺得應該去看看,便和幾個侍女、內侍往後花園去。
兩個內侍守在後花園門口,曹蘭徑直走進去,在小亭子旁邊的花壇旁看到了正靠在躺椅上睡覺的郭鵬,身上還蓋著小虎的外衣。
“都什麼時候了還睡著呢?鵬郎,該起來了。”
曹蘭走過去喊了幾聲,見郭鵬沒反應,便又笑著伸手撓了撓郭鵬的臉。
以往她都是這樣把日漸嗜睡的郭鵬叫起來的。
郭鵬怕癢,經不起撓。
可這一回,她撓了好久也沒有把郭鵬撓醒。
曹蘭覺得有點不對勁,再細細看著郭鵬的臉,瞳孔驟然一縮,心裡咯噔一下,便伸出顫抖的手指放在了郭鵬的鼻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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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元二十年五月初三,太上皇郭鵬逝世於洛陽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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