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家人都在為皇帝要把士家的勢力驅逐到國土最南端的事情爭論不休。
反而沒有誰糾結士燮留在交州還是去洛陽做官的事情。
士家老人是最無法接受南遷的群體。
“我家自王莽時南下交州,至今六代人,六代人!六代家業,含辛茹苦,最早的兩代祖先生活在深山老林裡,辛辛苦苦身體力行為子孫開闢出那麼大的一片祖產。
這些祖產往上追溯幾代,那可都是荒地,是樹林,根本長不出糧食,現在能長出糧食了,能活人了,他皇帝說拿走就拿走?沒門!想拿走可以,從老朽的屍體上踏過去!”
一名九十六歲士家老者拄著漢靈帝時期朝廷授予他的王杖,狠狠地砸了幾下地面。
他表示自己堅決不會離開老家,皇帝想讓他走,可以,他就坐在老家的祖宅裡,皇帝可以對他動粗,只要把他打到沒有力氣反抗或者死掉,就可以把他帶去南邊了。
總之只要他還能喘氣,他就絕對不會離開蒼梧老家。
中國自周朝起就有榮養老人的傳統,基本上貫穿整個封建時代。
先秦時期,就有一定的制度規定如何榮養老人。
基本上老人從六十歲開始就會受到一定的優待,一般的徭役兵役就和他們沒有關係了。
等到了七十歲,就算不是官員,也能享受官員的優待。
漢朝以孝治國,完善封建倫理體系,自漢文帝開始,給國朝內部年七十以上老者賜王杖。
王杖長九尺,杖頭以鳩鳥裝飾,這種鳩杖與朝廷使用的符節一樣,是一種優待憑證和地位標誌。
持鳩杖的老者,可以自由出入官府節第,走路也能走在道中間,經商也不用收稅,其地位待遇與六百石官吏相同。
遇到官司的時候,進入官府不需要行禮,判罪的時候,一般的罪行可以免除刑罰,等到了九十歲,就算是逆反大罪,也不用受到懲戒。
但凡有敢於侮辱這樣的老者的,罪名就叫做大逆不道,等同冒犯帝王,會被斬首棄市,以為威懾。
平日裡,持王杖的老者在鄉里也是受到尊敬的,遇到一些民事糾紛,一般以持王杖老者為仲裁者,鄉里人都信服他們。
所以持王杖老者在一定的意義上還有協助基層政府治理地方的職權。
不過由於這個時代能活到六十歲都是幸運,能活到七十歲的則是鳳毛麟角,有些地方一整個鄉一整個縣都找不到一個七十歲老者。
所以王杖制度下的老者並不能取代基層政府,只是一種添頭,官府有什麼大事可以召集這些老者對他們講明白朝廷要做的事情,他們再回去告訴鄉人,互相通報。
因為人均壽命極低,活到這個歲數的人非常少,這種榮養老人的傳統也並不會給政府帶去多大的負擔,反而可以維持整個封建倫理體系,從上到下予以貫徹,穩固朝廷統治。
所以榮養老人算是惠而不費的典型政策代表了。
郭鵬接受劉健禪讓成為魏帝之後,也宣佈承認漢朝的王杖制度,漢朝廷所頒發的王杖在魏帝國一樣得到承認。
他進一步規定六十歲老者開始享受一定程度的免賦稅優待,其本家在繳納賦稅的時候可以享受一定數目的折扣。
七十歲老者賜王杖,享受六百石官員的地位,開始擁有主持公道的權威,也需要得到官方的尊重和重視,官員不能對這類老者無禮,輕則訓斥,重則免官。
八十歲老者享受一千石官員的優待,免賦稅程度更高,還可以免去家中兩名子孫後輩的兵役、徭役,面君不用行禮,刺史以下官員見到八十歲老者要主動下馬、下車、行禮。
九十歲那就是人瑞了,人人尊崇,人人禮讓。
郭鵬規定帝國內部九十歲以上老者享受兩千石官員的待遇,政府予以榮養,他自己的本家財產在他活著的時候可以免除全部賦稅。
連皇帝在內,整個統治階級內的全體勳貴官員見到九十歲老者,不論身份,都要主動下車下馬,主動行禮。
到了這個份上,連造反都不用判罪,站在皇帝面前大搖大擺,皇帝還要給他賠笑臉。
這是郭鵬登基以後自己頒佈的告天下詔裡所描述的一切。
所以這位九十六歲計程車家老人還真有底氣這樣說。
哪怕郭鵬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也敢面對面對抗郭鵬,說出大逆不道的言語,讓郭鵬難堪,讓他下不去手,然後還要賠笑臉。
還真別說,遇到這種老人,強悍如郭某人一樣要退避三舍。
因為這是全社會的約定俗成,是整個民族所信奉的事情,哪怕他是強權皇帝也不能更改這樣的情況。
這位老人要是死活不願意,魏軍再強,也不能強迫他。
遇著他就要繞道走,誰也不敢對他下手,對他下手等於對皇帝下手,是要死人的。
除了這位九十六歲的老祖宗,算上士燮自己,士家還有三位七十歲以上的老者,都是王杖制度下手持王杖的代表,官府不能對他們無禮。
有了這四大金剛坐鎮,頓時給了另外一半士家人對抗皇權的底氣。
他們覺得皇權再強,也不能對士家的老人們下手。
的確是這樣,郭鵬當然不會對士家老人下手,他們鐵了心不給郭鵬面子,郭鵬也得忍氣吞聲,吃下這個虧。
但是這並不能讓士燮本人擁有對抗皇權的底氣。
九十多歲的老祖宗的身子骨已經單薄得像一張紙,隨時都會去世,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這位老祖宗人就沒了。
他一旦沒了,士家對抗皇權的底氣就沒了一大半,剩下來算士燮一起的三位七十歲的老人也不知道能堅持到什麼時候,而且對皇權的威懾力大衰。
基本上就是對抗不了的。
士家想要依靠老祖宗對抗皇權,那實在是風險太大了,基本上就看老祖宗還能活多久。
這個風險,士燮是真的沒有膽量去承擔。
人生七十古來稀,七十歲,從古至今都是非常稀少的壽數,活到這個份上,士燮自己都開始數著日子給自己規劃葬禮了。
下葬的地方選好了,棺木選好了,下葬的流程都自己給自己確定好了,死了以後該怎麼分家產,誰繼承自己的地位什麼的,也都做好了規劃,就等著兩腿一蹬兩眼一翻歸西。
可現在這個情況是真的讓他憂慮啊。
對抗皇權,他不敢。
放棄祖業,他不甘。
正如同分裂成兩半的家人們之間的對峙和爭吵,吵的他煩不勝煩,鬱悶至極。
結果正當此時,九十六歲的老祖宗大概是氣急了,和幾個不肖子孫爭辯了幾句,忽然一口氣沒上來,臉漲的通紅,直挺挺的摔在地上,然後就沒再爬起來。
人沒了。
活生生給氣沒了。
士燮頓時就跟丟了魂一樣的跑過去,看到老祖宗已經涼掉的屍體,頓時大為哀傷,抱著老祖宗的屍體哭了好久。
這下,士家最大的依仗是真的沒了。
士燮哀傷之下十分惱火,下令追究責任,得知是兩個三十多歲的後輩在族人議論的時候出言不遜。
他們說什麼【老祖宗年紀大了,什麼時候去了一了百了,剩下來的罪就要子孫後代受著,這難道公平嗎】這樣的話,於是老祖宗給氣的一口氣沒上來,死了。
這兩人也給嚇壞了,都有點精神不正常了。
士燮惱怒之下,下令把這兩人拖到外面執行家法,直接打死為止,為老祖宗送行。
一天之內,士家死了三個族人。
其他兩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位老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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