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
雲層隱約中被一縷清風吹散,最後一絲暮陽悄悄閃過天空。
大紅袍一個人站在破廟中,唇角還留有一絲溫柔。
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留下的?
人已走,沒有人知道她會不會北上。
也沒有人知道,她會在哪裡等待心上人的歸來。
就連大紅袍也不知道。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大紅袍痴痴地望著金黃色地平線,口中喃喃道著半閒齋中的兩句詩詞。
可是……
夕陽並非無限,人也不會長久。
卻又談何美好與嬋娟呢?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春雨如蠶絲,欲連未連,欲斷還休。
細雨洋洋灑灑的輕敲著皇城,靜靜地飄落在那片光潔的琉璃屋頂上,隨著琉璃間的縫隙,滑出道道美妙的曲線。
此情此景,煞是好看。
太子總是喜歡這樣的天氣。
因為綿綿的細絲,如一川菸草,使得滿城風絮。
這會讓他聯想到,那淡淡婀娜的身影,那如同春雨般純淨的羞笑。
廣信宮的寒梅,廣信宮的薄紗,廣信宮中的那女子……
“問卿今在何處,膈雨遙望,盡在杏花柳風間。”
太子望著遠處,思念入神,忍不住輕聲低吟。
一陣陣急促的鎧甲互擊聲,打破了這甜美的畫面。
太子忍不住微皺起了眉頭。
“這是怎麼回事?”太子問。
身旁的小太監連忙回答道:“陛下急招徵西大元帥燕小乙大人回京。
聽說,燕大人未盡盔愷,就急忙面聖去了。”
太子的眉頭依然微鎖,淡淡的惆悵之情被一陣陣春雨沖刷的乾乾淨淨。
剩下的只有疑問和揣摩。
“陛下也終於忍不住了!”太子嘆了口氣尋思道。
燕小乙接到皇帝密旨,連夜趕回京城。
他已經很久沒有那麼激動了,自己兒子的鮮血還在眼前晃動,一向沉穩的九品高手,此時雙手開始微微顫抖。
監察院被圍了起來,四季如春的陳院也被圍了起來。
除非陛下親旨,任何人不得離開半步。
違者斬!
範閒望著眼前的燕小乙,望著他的手,望著他的弓,心中依然一片平靜。
叛逃這種事情,說起來簡單,做起來更加簡單。
但範閒不想走出這最後一步,畢竟這裡值得留戀的東西太多了。
他相信陳萍萍!
那夜之後,他已經確定了陳萍萍的想法。
陳萍萍想用自己的肩膀將範閒頂進奢華的皇宮。
雖然,他是怎麼做,怎麼想的的。
範閒問了一晚上依然不知。
忠誠與背叛之間的關係,就好比那連綿不絕的春雨。
欲斷未斷,欲連未連!
無所謂背叛,背叛是因為受到的好處足夠。
無所謂忠誠,忠誠是因為背叛的籌碼太低
也許是為了兩條早已經離開自己的大腿,也許是為了某個東夷城的女子,也許是為了當年看輕鬚眉的一片翠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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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
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由辯之不早辯也。”
範閒突然想起了《易amp;#8226;坤amp;#8226;文言》中的這麼一段。
想到自己目前與宮中各位皇子,與皇帝之間關係的時候,忍不住苦苦的笑了笑。
燕小乙看到範閒這樣的神情,眉心一抖,右手輕輕的撫摸著腰間的長弓,眼神堅毅,臉色微白。
範閒當然不會認燕小乙已是來包圍監察院的。
為何他還要笑?
“他還是覺得本將不足為懼麼?”
一股傲氣從燕小乙的丹田蔓延了上來。
燕小乙冷笑,監察院中充斥著危險的味道。
一枚又細又長的箭,在那一眨眼間就已經從他的腰間拔了出來。
寒光顫動如靈蛇,在細雨中不停顫動,讓人永遠看不出他的箭尖指向何方。
更看不出他出手要射向何方。
連箭光的顏色都彷彿在變!有時變赤,有時變青。
弓一到他的掌中,他就變了,變的更靜,更冷,更定。
冷如冰,定如山!
暮色又臨,一片春意已變為一片灰暗。
箭勢將出,還未出,一個人影卻閃到了燕小乙的面前。
那是一道黑影,一個影子。
可是,站在黑影的面前並不是燕小乙。
一個光頭僧侶搶先一步攔住了黑影的去路。
黑影動,僧侶也動。
黑影靜,僧侶也跟著靜。
黑影苦笑,他笑到底誰才是影子?
“神廟來的?”範閒皺著眉頭問。
燕小乙不答。
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的弓上,一旦分神,箭勢就很難再集中。
何況,面前是他的殺子仇人,同樣九品的範閒。
黑影出手,劍氣迫人眉睫。
劍光暴漲,劍身突然間又長了三尺,劍尖多出一道藍色的光芒,伸縮不定,燦爛奪目。
黑影每刺一劍,僧侶就後退一步。
黑影連刺十劍,僧侶連退十步。
忽然間,劍勢凋殘,猶如一朵開到最鮮豔的鮮花開始枯萎一樣。
盛極則衰!
黑影的神情也跟著劍逐漸殘破。
他知道,他輸了
僧侶拿出一根竹杖,輕輕點地。
“當”的一聲,就像是一道催命符一樣,震進了黑影的內心深處
燕小乙眉宇不易察覺的舒了舒,心想:陛下從神廟招來的人,實力果然不凡。
兩個九品殺一個九品,誰會贏?
這種無聊的問題,恐怕沒有人有功夫來回答你。
影子倚靠在牆邊,面色憔悴,似乎被那一杖震傷了心脈。
範閒已經無路可退燕小乙已的箭已經指向了自己。
神廟的僧侶站在燕小乙的身前,猶如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
這種組合的威力,恐怕就連大宗師都不敢力敵。
“嘣”的一聲,箭已離弓,如流星趕月,如晴空霹靂。
(必殺技:小鹿純子的咆哮)
僧侶已經準備轉身離去,他看得出燕小乙驚世駭俗的一箭,範閒連一點擋下的機會都沒有。
範閒擋不下,不代表別人擋不下。
一道青帆擋在了範閒的身前,但這一箭的威力豈是一道青帆能夠擋得住的?
箭銳,帆破!
箭依然勢如破竹,就像嗜血的魔鬼一樣。
不見到鮮血之前,它是永遠都不會停下的。
箭停,血流!
流的不是範閒的血,而是四顧劍的關廬弟子--王十三郎!
“果然是絕世無雙的利箭!”王十三郎在笑,笑的面色慘白。
他皺了皺眉頭,用力拔出了箭頭,扔在了一邊。
王十三郎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可是一股血腥衝出了喉口,噴在了兩大高手的身前。
鮮血如同迷霧,遮住了僧侶的視線。
一旁臉色慘淡的影子動了,誰也沒看見他是怎麼出手的,似乎剛才一切都是在演戲。
演給這位自命不凡的神廟僧侶看!
如黑色閃電一般的身影,穿過了僧侶。
僧侶轟然倒地。
他僵硬的臉上充滿著不可思議,突起的眼珠還留著他死亡前看到的景象影像。
他眼中是一柄鐵錐!
燕小乙凝視著已經躺在地上的神廟僧侶,面色居然異常平靜。
就如同剛才的範閒。
他的內心卻如驚濤,如風潮。
他與神廟僧侶曾經無數次的演習過。
其中卻不曾有一次失誤。
一個王十三郎不能阻擋他們的攻擊,這也在燕小乙的計算之內。
但是他依然沒想到王十三郎竟然如此強橫。
中了自己一箭居然還能夠站起來。
他後悔!
他後悔沒有看清楚那位六處頭目。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範閒身上,居然會沒有察覺到,這個六處頭目已經不再是原來的影子。
他是一個瞎子!
“這個瞎子是誰?”
燕小乙突然想起了那一晚,那一晚長公主的宮女被殺,洪四癢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他的瞳孔突然收縮,他想起了在這篇大地上的一個傳說,他想到了這個瞎子是誰!
太有把握的事情,往往卻是最難成功的。
燕小乙眼前一片朦朧,他想起了少年時赤著腳在森林中捕獵,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那位改變了他一生命運的女人。
他唇邊掛笑,雙眼迷離。
據說人在死的時候,一生中的回憶就會一幕幕的映入腦海。
當你想起已經被丟棄在角落裡的記憶時,這就是你油盡燈枯之日。
範閒沒有殺燕小乙,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來不及。
能夠殺燕小乙的人只燕小乙已自己。
那支跟隨自己經歷無數戰戈的鐵箭,隨著自己的手,插入了自己的身體。
這一刻,燕小乙發現,原來自己的血依然還是熱的。
人生是非常奇妙的!
善毒者會死在毒上。
善水者會死在水中
用箭者,只能死在箭下!
自己的箭!
本章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