奮。
說到底,他與葉完走的是同一條道路。只不過範閒從生下來就開始修行霸道功訣,他從活著的第一天就開始在畏懼死亡,這等壓力,這等感觸,世間無人能比,所以才會造就了他如今古怪的境界。
擊敗了葉完,卻無法殺死對方,範閒的心裡沒有一絲驕傲得意的情緒,因為他如今強大實力為基礎的自信,已經讓他超脫了某種範疇,今日一戰,最後單以實勢破之,看似簡單,卻是返樸歸真,極為美妙的選擇。
他低著頭,擺脫了京都裡漸漸起伏的騷動,沉默地回到了客棧,然後他看到了沉默的五竹叔,今天沒有在窗邊看風景,而是低著頭,似乎在思考什麼。
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而五竹如果開始思考了,誰會發笑?範閒輕輕咳了兩聲,咳出了先前被葉完手橋反震而傷引出的血痰,看著五竹叔說道:“他知道我回來了,我今天晚上就要入宮。”
雖然明知道說這些話沒有太多意義,但不知道為什麼,範閒還是習慣向五竹叔交代自己做的一切事情。就像在雪廟之前那一日一夜的咳血談話一般。
五竹果然沒有絲毫反應,只是低著頭。
範閒的頭也漸漸低了下來。
夜色漸漸深了,客棧的房間裡沒有點燈火,只是一片黑暗,兩個人。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的時候,客棧的房間已經變得空無一人,沒有點燃的蠟燭依舊保持著清秀的模樣,沒有流下粘稠的淚來提前祭奠馬上便要開始的復仇與結束。
剛過子夜不久,範閒便換上了一身太監的衣服,遁入了京都的夜色之中,在離開客棧之前,他最後深沉地看了五竹叔一眼,而沒有試著喚醒對方,邀請對方加入人類情感的衝突事件。
五竹似乎也沒有在意他的離去,只是一個人等到了天亮。便在天光亮起的一瞬間,深秋冬初的京都,便飄下了雨來,冰冷的雨水啪啪啪啪擊打著透明的玻璃窗,在上面綻成了一朵一朵的花。
是雨不是雪,卻反而顯得格外寒冷。冷雨一直沒有變大,只是絲絲地下著,擊打在京都的民宅瓦背上,青石小巷中,小橋流水方,響著極富節奏,緩慢而優美的旋律。
京都所有沐浴在小小寒雨中的民宅,都有窗戶,自從內庫復興之後,國朝內的玻璃價格大跌,這些窗戶大部分都是用玻璃做的。
所以,所有的冷雨落在人間,便會在玻璃上綻出大小不同的花來。
蒙著黑布的五竹,靜靜地坐在窗邊,看著玻璃窗上綻出來的雨花,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忽然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點在了玻璃上,似乎是想要碰觸窗外那朵美麗的花朵,卻有些無奈地被玻璃隔在了這方。
“這是玻璃。”五竹忽然打破了沉默,一個人望著窗外,毫無一絲情緒說道:“是我做的。”
五竹又坐了很久,然後他站起身來,沉默地看著窗外,似乎想起這時候已經是自己去逛街的時間,所以他轉身推門出房,走下了樓梯,走出了客棧之外,走到了冰冷的雨水之中。
他的身上布衣有很多髒點兒,那是昨天下午在一個巷口被京都頑童砸出來的痕跡,而整整一夜,範閒心情沉重,竟是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沒有人會在雨中逛街,或許有情侶喜歡玩情調,撐著雨傘行走於雨中,但這個世界上應該也沒有這種。士子撐著傘在雨中狂嚎破詩,那是痴勁兒,蒙著黑布,一身布衣的五竹在雨中行走,卻不知引來了多少避雨的人們驚奇目光。
冰冷的雨打溼了五竹的布衣,也吞沒了那些有些髒的泥點,他一個人沉默而孤獨在雨中行走著,走過京都的大街小巷,任由雨水打溼了他永遠烏黑亮麗的頭髮,也打溼了那蒙著千萬年風霜的黑布。
雨水順著黑布的邊緣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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