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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田園將蕪胡不歸(下)(1/2)

作者:貓膩
第一百五十一章  田園將蕪胡不歸(下)

慶曆十二年的秋天,官道兩旁的樹葉一路向南漸漸變得闊圓起來,卻也枯黃起來,隨著氣候而變化的沿途風景,十分清晰地描繪出了這個世界的地貌。

一輛馬車平穩地行駛在官道之上。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失蹤了大半年的範閒,終於回到了這個世界之中,那些熱切盼望他死,或是企望他活著的人們,還不知道他已經回來了的訊息。

歷經艱辛再次穿越雪原之後,他們一行四人悄無聲息地潛入了人世間,沒有向任何勢力發出明確的訊號。海棠和王十三郎知道範閒心頭的沉重,而那位依然沒有一絲人味兒的五竹,則只是沉默地坐在馬車的後方,想必此人定是不瞭解人世間的那些破事兒,也不會去關心那些破事兒。

在北齊瑯琊郡的郡都處,馬車在一間客棧外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時間,範閒一個人出了客棧,向著城內最繁華的青樓行去,而在他的身後,蒙著黑布的五竹不遠不近地跟著。和五竹叔一起出來,並不是範閒的意思,只是他也有些不明白,明明五竹叔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不知道,可為什麼一直跟著自己。

在抱月樓分號的一間密室之中,範閒看見了已經足足等了四個月的史闡立,還有王啟年和鄧子越,如今的天下,在慶帝和皇宮的強大壓力下,依然勇敢地站在他身旁的忠心下屬已經不多了,除了密室中的這三位,便只有在江南艱難熬命的夏棲飛。

看見活生生的範閒,這三位忠心不二的下屬臉上都流露出了不敢置信的驚喜神情,因為如今全天下都知道範閒去了神廟,可實際上全天下地人,不論是範閒的友人還是敵人。都以為範閒一定會死在神廟,誰知道他竟然能夠活著回來!

一番激動之餘,範閒笑了笑,讓眾人坐了下來,自然沒有什麼神廟時間去談論這次並不怎麼愉快,而且連他也有些說不清楚的旅程。

王啟年蹲在一邊抽菸鍋子,鄧子越將這大半年裡天底下的重要情報,都放在了範閒的身前。範閒略略看了幾眼。眼瞳裡的憂慮之意越來越濃。

史闡立看了一眼密室旁邊那個瞎子少年,不知為何感到心裡有些發寒,也不知道這位究竟是誰,居然可以和門師一起到如此重要的地方。他吞了口唾沫,說道:“我大慶北大營,於六月初三拔營,雙方第一次接觸,是在七日之後。”

“為何北齊方面如此潰不成軍?”範閒的表情沉重起來。望著他問道:“而且在瑯琊郡裡,並沒有感受到太多北齊人害怕地情緒。”

“北齊方面連退三百里,很奇怪的是,據調查,上杉虎並沒有在正面戰場之上。而是選擇了固守宋國州城。”鄧子越上前應了一句話,然後將地圖鋪展在桌面之上,指著那處的沙場沉聲說道:“這個位置正在腰骨之中,若我大慶邊軍直犯入北。上杉虎借勢而出,直擊腰腹……這位名將雖然選的是守勢,然而守的也是異常兇險。”

“這是去年北邊那次戰爭之後,上杉虎搶的州城,原來這顆子兒最終是落在了這個地方。”範閒微澀一笑,他沒有想到自己北探神廟,山中不知歲月,這片大陸上的局勢早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就在他們一行人從雪原歸南地時候,南慶鐵騎終於開始了北伐!

“陛下既然下了決心,舉全國之力北征,北大營也只不過是個先鋒。在這等殺伐之氣的侵凌下,強若上杉虎,也只能選擇守勢,這是國力使然,與個人將領的天才無關。”

鄧子越畢竟是監察院官員出身。相較於史闡立。他對於最近這一段時間南北兩大勢力之間的戰爭局勢要評估的更清楚,擔憂地望著範閒說道:“北大營出了滄州。北齊方面連退三百里,然而刀鋒所指,終究還是在荒原上大戰了一場。北大營如今暫時休兵收整,可是燕京城內調兵頻繁,看樣子第二次出擊近在眼前……上杉虎雖然憑藉著那個州城佔據了地利,可是若燕京與北大營合擊於西方側,上杉虎只怕也必須被拖入野戰之中。”

“我不懂打仗,但我知道陛下若真下了決心,上杉虎再如何天縱其才,終究也只可能是被慢慢耗死地下場。”

範閒低下了頭顱,看著地圖上那些沉默的城池,緩聲說道:“很明顯,北齊方面雖然為這一場戰爭準備了很多年,可畢竟軍事方面,他們不是我們南慶的對手,他們也只希望耗,能夠耗到我大慶疲乏……眼下看來,上杉虎能耗,陛下卻不願意陪他耗,哪怕耗下去,陛下才是最後的勝利者。”

鄧子越和史闡立看了範閒一眼,眼中地憂慮之色十足,他們是慶國的背叛者,但畢竟是慶人,屬於天下第三方勢力,此時雙方大戰已啟,他們的立場和身份著實有些尷尬,而且他們一直不知道範閒對於此事究竟有何看法,所以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屬於範閒的勢力始終沒有動作。

範閒微微皺眉,用手指頭輕輕擊打著那座無名州城的位置,想到上杉虎此刻只怕正在那座名義上屬於宋國的州城裡準備著,心裡忽然湧起了強烈的不安,說道:“若我是陛下,如果真地是要搶奪時間,不陪上杉虎耗,最簡單的法子莫過於,兩路強軍齊進,然後再擇一部繞至宋國背後,上杉虎再想把刀藏在鞘內……”

“可若要繞至宋國背後,那就等若要從東夷城借道,雖然如今名義上東夷城乃我大慶一屬,可是大軍要進入東夷城境內……”鄧子越看了範閒一眼,說道:“大殿下和黑騎如今都不在東夷城,而是在小梁國與宋國的邊境線上,如果我大慶軍隊要借道,他們只怕會迎來突然的打擊。”

這句話其實沒有說明白,因為此間密室內的眾人都清楚。東夷城如今是屬於範閒的,在這樣一場涉及天下的大戰中,東夷城究竟會表現出怎樣的態度,慶國皇帝陛下,會不會強悍地出兵東夷城,終究還是皇帝陛下和範閒這一對父子之間地事情。

“如果一開始的時候,陛下沒有發兵進攻東夷城,這就說明他知道我還沒有死。那麼他以後也不會選擇這條道路。”範閒嘆了一口氣,揉了揉有些鬱悶地眉心,“不說這些了,終究不是我能處理的事情,我只關心京都和江南那邊的情況怎麼樣。”

關於這些情況,都在鄧子越呈上去的那些案卷裡,只是內容太多,範閒沒有時間一一細看。

“江南安定。朝廷撤回了內庫招標的新則,內庫開標一事,如大人所料,鹽商也加了進來,好在明家依然佔據了一部分份額。當然比往年要顯得悽慘很多。”

“夏棲飛地人沒事吧?”

“去年那次刺殺之後,朝廷沒有對明園有下一步的動作,薛清總督只是在打壓夏棲飛,但眼下看來。不會進行直接的行動。”

範閒陷入了沉思,看來皇帝陛下終究還是遵守了宮裡的那次承諾,畢竟內庫的命門握在自己的手上,陛下想要千秋萬代,也只能在自己的威脅之前暫退一步。

“孫敬修被罷官之後,本來擬的是流三千,但不知為何,宮裡忽然降下旨意。赦了他地罪,孫家小姐在入教坊前一夜,被放了回來……如今孫府的日子過的很艱難,但賀派的人被殺的極慘,所以倒也沒有人會落井下石。”

說到此節,鄧子越地唇角泛起了一絲笑容,雖然京都之事他沒有參與,但是監察院在京都大殺四方。賀派官員流血將盡。著實讓這位監察院的棄臣感到了無比的快意。

“只是院裡的人依大人指令,全數撤出了京都範圍。所以也無法幫手。”

範閒點了點頭,心裡卻越發地覺得事情有些蹊蹺,陛下……什麼時候變成了如此寬仁地君主?只是為了遵守與自己之間的賭約?

“家裡還好吧?”他搖了搖頭,將心底裡那些猜不清楚的事情暫且放過,望著王啟年問道。

王啟年咳了兩聲,笑著輕聲應道:“好到不能再好,全天下的人都看傻了,晨郡主和小姐天天進宮陪陛下說話,少爺和小姐的身體也很康健。”

京都裡的情況確實讓整個天下的人都傻了,範閒如今是慶國的叛臣,然而皇帝陛下卻根本沒有對範系問罪地意思,便是本應受到牽連的那些女子們,如今在南慶京都的地位,甚至隱隱比皇宮刺殺之前還要更高一些。

範閒聽到這個訊息後,不禁也怔在了遠地。

鄧子越此時忽然開口說道:“穎州一地的調查出來結果,襲擊文茂的是由南路撤回來的邊軍,冒充的山匪。”

範閒眼中寒芒微作,快速問道:“人呢?”

“最後找到了文茂的屍體,被當時地雪蓋著了。”鄧子越緩緩閉上了雙眼,說道:“當時他地身上缺了一隻胳膊,院裡舊屬找了很久,沒有找到。”

“我要回京都。”沉默很久之後,範閒抬起頭來,看著身邊最親近的三位下屬,極為勉強地笑了笑,說道:“你們馬上撤回東夷城,以後再也不要聚在一起,不然如果被人一網撈了,我到哪裡哭去?”

聽到範閒在回南慶京都,王啟年三人面色震驚。王啟年與範閒在一起地時間最久,也最瞭解範閒的心思,說話也最不講究,嘶著聲音勸說道:“陛下雖然沒有進行清洗,但大人您也知道,若您出現在京都,他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殺死你。”

“我知道。”

“您現在的性命牽涉到那個賭約,更關鍵的是,您只要活著,陛下就有所忌憚……您的性命,會影響很多人的生死。”

“我都知道。”範閒微垂眼簾說道:“可京都總是要回的,因為事情總是需要解決,我便是在東夷城躲一輩子。也沒有辦法解決。”

又是一陣死一般的沉默,範閒的腦海裡忽然閃過一道亮光,盯著王啟年問道:“先前討論過,北大營和燕京明明可以與上杉虎耗,可是陛下地意思明顯是不想耗,這是為什麼?”

王啟年沉默片刻後說道:“宮裡有訊息,陛下的身體……似乎有問題。”

此言一出,鄧子越和史闡立的面色劇變。他們當然清楚皇帝陛下的健康,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問題在於他們一人負責監察院舊屬的情報工作,一人負責遍佈天下的抱月樓情報系統,卻從來沒有聽到任何與陛下健康有關的風聲,此時王啟年卻說地如此確實,讓他們實在有些不敢相信。

範閒盯著王啟年的雙眼,許久之後緩緩點了點頭。他知道王啟年的訊息是從哪裡來的,洪竹的存在,哪怕陳萍萍當年活著的時候都不知曉,但範閒交給了王啟年,很明顯。這個訊息便是出自洪竹。

密室裡沉默了很久很久,三人知道這世上誰都無法阻止範閒的行動,史闡立極為艱難地一笑,說道:“大人不和我們講講此次旅程的故事?自苦荷大師之後。您可是第一位能夠活著從神廟回來地人。”

“只是一座破廟罷了,有什麼好講的。”範閒笑了笑,知道所有人其實都十分好奇那個虛無縹渺的地方,然而他此時的心情沉重,確實沒有什麼說話的興趣,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密室門口地五竹叔,心想瞎子叔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呢?

便在瑯琊郡,進入雪山神廟的年輕強者三人組分手了。王十三郎是要用最快的速度趕往東夷城,將範閒活著的訊息以及範閒地安排,在第一時間內通知孤守東夷城的大殿下以及劍廬裡的人們。而海棠的離開也在範閒的意料之中,眼下天下大戰已啟,北齊雖然有一戰之力,但終究局勢兇險,海棠身為北齊聖女,自然無法置身事外。她必須要趕回上京城。趕回北齊皇帝的身邊,以她青山天一道掌門人的身份。幫助自己的國度抵抗外來地侵略者。

只是分手的時候,海棠那雙疲憊雙眼裡的神情,令範閒有些莫名的憐惜,他不知道在慶帝強悍的心志和統一天下的戰爭之中,北齊方面究竟能支撐多久,他也不知道如果慶軍真的有攻破上京城的那天,那座美麗地皇宮會不會被燒成一片灰燼,而那些火苗裡,會不會有海棠,理理以及自己皇帝女人地身影。

不論是從個人對歷史的看法,還有性情,還有各方面來看,對於徐徐拉開大幕地鐵血戰火,範閒只可能擁有一個態度,他必須阻止這一切,然而他並沒有向海棠承諾什麼,表達什麼,只是一味的沉默,帶著五竹叔,孤單地向著南方行走。

不知深淺的秋,或黃或紅的葉,清曠的天空下,範閒和五竹沉默地向南行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然而五竹依然是一句話都沒有說過。範閒的心情很沉重,他不知道回到京都之後,自己能夠做些什麼,但冥冥中的直覺,以及皇帝陛下可能病重的訊息,不知為何催促著他的腳步一直未停。

那個繼王啟年之後最成功的捧哏蘇文茂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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