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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廟裡有個人(下)(1/2)

作者:貓膩
第一百四十五章  廟裡有個人(下)

極寒的北地雪山,極冷的縹渺神廟,範閒頭也不回地往那座建築裡行去,再次撞破了仙人的身軀,在這片白雪覆蓋的天地裡,生出無數令人目眩的光點。

沒有人注意到雪襖之下,他的後背已經溼透了,在這樣冷的氣候裡,汗水從他的身體裡滲了出來,打溼了所有的內衣。他的表情依然平靜,誰知道先前闖入仙人身軀的那一剎那,他凝結了多少的勇氣,多少的決心。

神廟到底擁有怎樣深不可測的實力,究竟是不是如皇帝陛下和五竹叔所言,已經荒敗到了某種程度,範閒並不清楚,只是五竹叔明顯失陷在這座雪廟之中,讓他內心對於這座神廟有種天生的警懼,可是他依然要賭。

眼下看來,似乎他是賭贏了,那些光點凝結成而的仙人身軀,明顯沒有什麼極為強悍的力量,更大程度上與範閒先前猜測的全息畫面有些接近。

然而神廟裡依然有許多秘密,很多解釋不清楚的事情,比如這周遭濃郁的天地元氣,比如那些曾經被母親偷出去的武功秘笈——那個世界裡,或許有陳氏太極拳譜,但肯定不可能有像霸道功訣那樣神妙的東西。

範閒薄薄的雙唇微微顫抖,邁過了那座完好建築的門檻,而手卻負在身後,給了海棠和王十三郎一個手勢,他希望這兩位夥伴能夠在雪廟的神威下,依然能夠堅強地站立,能夠幫助自己。

他闖入了那座建築,那些光點就像螢火蟲一樣跟了進去,空留了一片雪地,和那個沒有留下青鳥足印的雪臺,兩扇沉重的大門就此無聲關閉。將範閒關在了門內,卻將海棠和王十三郎關在了門外。

海棠和王十三郎還沒有從震驚中擺脫出來,他們不知道範閒從哪裡來的潑天的膽子,居然就那樣從仙人的身軀裡穿了過去,他們更不明白,為什麼那個仙人被範閒一撞,居然被撐成了一片光點。

他們更擔心那扇緊閉大門之內範閒地安危,海棠朵朵雙眼微眯。眸內亮光大作,正欲提起全身修為硬闖此門時,王十三郎忽然開口說道:“他的手勢是讓我們留在外面……趁著這個機會找人。”

範閒冒此大險,將海棠和王十三郎留在門外,自然是希望他們能夠借自己拼命搏來的機會,在神廟裡搜尋五竹叔的蹤跡,範閒千里迢迢,不辭辛苦來神廟。一大半的理由,便是因為他最親的那個叔叔。

這是一座仿古廟似的建築,然而內裡的建築材料卻不是一般地青石,而是一種類似於金屬的材質。範閒的眼瞳微微縮小,極快速地在殿內掃視了一遍。卻發現這座建築內一片空無,沒有什麼出奇的存在,唯一有那一片片的空白處,隱約可以讓人憑藉博物館的名稱。聯想到無數年前,這裡或許是一個一個的展臺。

神廟外部的壁畫早已經殘落了,然而這座建築裡地壁畫卻依然儲存的不錯,能夠清晰地看到上面繪畫的場景。

範閒將雙手負在身後,像一個老頭子一樣佝著身子,仔細地從這些壁畫面前走過,目光從這些壁畫上面掃過,一絲不苟。十分仔細,既然那個光點凝成的仙人不肯告訴他歷史的真相,那麼這個真相,只有讓他自己來尋找了。

就在範閒佝著身子,認真看壁畫地時候,那些光點凝成的仙人就像一個鬼魅一樣飄在他的身後,範閒清楚這一點,但他沒有回頭去看。也沒有開口問什麼。這時候的場景十分奇妙,被一個仙人或是一隻鬼跟著。範閒地心裡難免也有些發毛,可是他表現的格外鎮定。

這些壁畫的風格與範閒前世所知的油畫極為接近,上面描繪的內容,都是大陸經集中偶爾提到的遠古神話,只是那些神靈的面貌極為模糊,不論他們是在山巔行雷,還是在海里浮沉,或沐浴於火山口的岩漿之中,總有一團古怪地白霧,遮住了他們的真實面目。

範閒的心裡咯噔一聲,再次想起了京都慶廟裡的壁畫以及大東山上慶廟裡的壁畫,這些壁畫上面所描繪的內容不知是幾千幾萬年前的事情,肯定中間傳承了無數代,有些模糊自然難免,只是這座神廟本來就是一切傳說的源頭,為什麼這些壁畫上面地神祇依然面目模糊?

一直像縷光魂跟隨著範閒腳步地廟中仙人,忽然開口說道:“這些壁畫出自波爾之手。”

“波爾?三百年前西方那位大法師,聽說他和他的老婆伏波都是天脈者……最後消失地無影無蹤,原來最後是回到了神廟。”範閒皺著眉頭說道:“天脈者本來就是神廟往世間撒播智慧種子的選民,我本來以為這些天脈者最後心有異念,都會被神廟派出去的使者給殺了,沒想到原來還有活著回到神廟的。”

“神廟禁幹世事,自然不會妄殺世人,不過您說的對,無數年以降,總有天脈者承襲神廟之學,便心生妄念,令蒼生受難,但凡此時,神廟便會遣出使者,讓他消失於無形。”

“這大概便是傳說中的天脈者最後都消失無蹤的原因。”範閒注意到了身後那縷光魂的語氣依然平穩溫和,只是稱呼自己時,用了您這個字,而且開始與自己溝通交流了。

“但像波爾和伏波這一對夫妻則另當別論,他們並沒有什麼世俗的慾望,當伏波死後,波爾經歷了無窮的辛苦,回到了神廟,恰好那時候神廟的壁畫快要殘破了,所以他花了七年的時間,將廟裡的壁畫重新修復。”

“可是大東山慶廟和京都慶廟的歷史都不止三百年……怎麼可能那些壁畫還是波爾的風格?”

“因為波爾只是修復,沒有創造,他按照很多年前的壁畫風格,自然和你生長的世間壁畫有幾分相似。”

範閒忽然指著壁畫當中那些漫天地火焰與光芒,眯著雙眼問道:“為什麼那些神沒有面目?”

“因為真神從來不用面目見人。”

“所以你不是真神。”

範閒身後半空中飄浮著的那些光點。漸漸褪去了老人的面容,變幻成了一個鏡子一般的存在,沉默許久之後,說道:“正如您先前所言,我不是神。”

“很好,我就擔心你在這大雪山裡憋了幾萬年憋瘋了,真把自己當成神,那事兒就不好處理了。”聽到四周傳來的神廟本體的聲音。範閒的心情略放鬆了一些,至少一個最瘋狂可怕的可能,被神廟自己否定了。

如果是真正有生命有感情地存在,聽到範閒的這句話,一定會明白他內裡所隱藏著的意思,可是很明顯,神廟裡的這個存在,只是被動地按照某些既定的流程在思考。並沒有接著往下說什麼。

“神不是沒有面目,而是根本沒有神。”不知為何,當範閒說出這句話後,他的心情忽然變得寂廖起來,因為世間若真的沒有神的話。那麼他地存在,母親的存在,依然是那樣的不可捉摸,毫無理由。

“那些只是一些威力強大的機器或武器罷了。”範閒指著壁畫上那些可以開地闢地的神靈。輕聲說道:“我不知道是什麼武器,原子彈還是中子彈?反正都是一些很可怕地東西。”

半空中飄浮著的那縷光魂,在聽到範閒的這句話後,鏡面忽然發出了極為強烈的波動,似乎正在進行極為劇烈地思考行為,或許正是因為範閒的嘴裡說出了它根本沒有設想會聽到的詞語,讓它在短時間內無法分析清楚。

這座建築裡的光芒並不如何耀眼,淡淡的。溫溫柔柔地灑在範閒的身上,就像給他打上了一層聖光。不知道是出於儲存展品的需要,還是因為神廟的能源快要枯竭地緣故,光線並不如何明亮,範閒沉默地前行,一直將所有的壁畫全部看完,才回到了建築的正中央,回頭看著半空中飄浮著的那縷光魂。沉默很久。開口說道:“到現在,你應該很清楚。我不是尋常人……我的兩名夥伴這時候也不在,我想你不用再忌憚什麼,可以將神廟的來歷對我說明。”

光魂形成的鏡面陷入了死寂一般的平靜之中,似乎是在分析範閒地這個請求能不能夠被透過。

“拋磚引玉,我先來砸塊磚。”範閒咳了兩聲,感到了一陣虛弱,緩緩地坐到了冰涼地地面上,一面緩緩吸附著天地間無處不在的元氣,一面用沙啞地聲音緩緩說道:“神廟是一處遺蹟,是某個文明的遺址,用你的話來說,這是一座軍事博物館,所以裡面儲存著那些文明裡最頂端,最可怕的一些存在,你不肯告訴我神廟的歷史,我只好憑著這些壁畫和我的一些認知來猜一下。”

“那個文明肯定是我所熟悉的文明。”

範閒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想到了肖恩在山洞裡的話,以及五竹叔曾經說過的話,當年母親第一次逃離神廟後不久,應該是再次返回神廟尋找五竹叔去了,既然如此,那個箱子應該是在第二次的時候,被母親從廟裡偷了出來。

軍事博物館裡藏著巴雷特,很明顯這座博物館存在的年代,應該比範閒離開時的年代要更晚一些,而且是一脈相承的文明,範閒可不相信,什麼遠古文明,也能做出一模一樣的那把槍來。

一想到那個熟悉的,與自己曾經真切生活過的世界一脈相承的文明,已然變成了歷史中的陰影,變成了大雪山裡世人無法接按的一座破廟,那些範閒……不,範慎曾經愛過恨過憐惜過的人們,都早已在時間的長河裡變成了縷縷幽魂,那些他曾經逛過,看過,讚歎過的事物,都已經變成了一片黃沙。

他的心裡生出了一絲痛,那痛並不如何強烈,卻格外清楚,酸酸的。格外悵然,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除了葉輕眉,便只有自己,天地悠悠,情何以堪?此等萬載之孤獨,便落在了他一個人的身上。是何等樣的沉重。

範閒坐在地上,咳嗽連連,急促地呼吸著,許久之後,雙眸裡生出一絲淡漠與黯然的光芒,表情似笑非笑,看著空中地那面光點凝成的鏡子,問道:“作為曾經的同行者。你能不能告訴我,當年那個世界究竟是怎麼被毀滅的?難道真有瘋子開始亂扔核彈玩?”

光鏡平滑如冰,許久許久之後,那個溫和平穩的聲音在建築內部四面八方響了起來:“那是神界的一場大戰,仙人們各施驚天法寶。掀起驚濤駭浪,大地變形,火山爆發……”

“夠了!”範閒憤怒的聲音在空曠的建築內響了起來,他死死地盯著那面鏡子。劇烈地咳嗽著,最後竟咳出了一絲血來,他倔狠地抹去唇角地血漬,對著那面鏡子罵道:“老子就是那個狗屁神界來的人!少拿這些狗屎說事兒!”

“你就是個破博物館,不是什麼狗日的神廟!”

春意十足的慶國皇宮之內,御書房內有一個清脆而冰冷的聲音緩緩響起,御書房的木門略開了一角,以方便通氣。姚太監為首的太監宮女們小心翼翼地候在屋外,沒有進去。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範若若輕聲讀完了這篇文章,將書頁合上。然後走到了御書房地一角。開始睜著眼睛發呆,她看著窗外面蓬勃的春樹。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的兄長,聽說他們是往北方去了,北方有什麼呢?難道傳說中的神廟就在北方?聽說極北之地終年冰雪,根本不是常人所能靠近的地方,哥哥現在好嗎?

此時已是春末,距離上次宮變已經過去了四個多月時間,皇宮上下籠罩在一片和美地陽光之中,然而御書房內卻一直保持著一股冰寒之意。慶國皇帝陛下躺在軟榻之上,身上蓋著一件薄被,面色蒼白,雙眼有些無神,順著範若若的目光,看著窗外的那些青樹,不知為何,陛下的心裡格外厭憎這些青樹地存在,或許是因為他感受到了春去秋來,萬物更替,這種無法抵擋的自然準則。

“憂其君,憂其民……當年安之在北齊皇宮裡冒了一句,最後被那小皇帝逼著寫了一段,最終也只是無頭無尾寫了這麼一段。”皇帝開口緩聲說道:“朕只是不明白,能寫出這種話來的小子,怎麼卻能做出如此無君無父的事情。”

過去了這麼多久,慶國朝廷自然知道那位逆賊範閒早已經逃出了京都,而從北方傳回來的情報,更準確地指出了範閒的下落。然而令南慶許多官員感到意外的是,範閒逃離京都,並沒有投向北齊朝廷的懷抱,更意外地是,皇帝陛下似乎也只將怒意投注到了範閒的身上,並沒有在慶國內部展開大清洗。

皇帝的雙眼微眯,那些稀疏的眼睫毛就像是不祥的秋天破葉一般,耷拉在他皺紋越來越多的面龐上,他的目光掠過範若若的肩膀,忽然開口問道:“朕難道真不是一個好皇帝?”

這是一個很可悲地問題,一個很荒唐地問題,慶帝在龍椅上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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