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不顫,穩定地令人可怕地劍尖,直直對著皇帝的面門。
劍仍在鞘中,卻開始發出龍吟之聲,吟吟嗡嗡,又似陳園裡的絲管在演奏,渾厚的霸道真氣沿著範閒的虎口遞入劍身之中,直似欲將這把劍變活過來,一抹肉眼隱約可見的光芒,在鞘縫裡開始瀰漫。
吟吟吟吟……劍身在鞘中拼命掙扎著,想要破鞘而出,卻不得其路,其困苦痛厄,令人聞之心悸!
範閒不知向其中灌注了多少真氣,竟然構織瞭如此一幕震撼的場景。皇帝的雙瞳微微一縮,雙手依然扶在椅上。沒有起身,然而這位世間僅存的大宗師,發現自己最疼愛的兒子,原來比自己預想之中更為強大。
寒冷的冬日裡,一滴汗珠從範閒的眉梢處滴落,他那張清秀地面容上盡是一片沉重堅毅之色。他蓄勢已久,然後慶帝並未動手,他不可能永遠地等下去。他手中握著的那把劍,已經快要控制不住了。
啪的一聲輕響,範閒的右腳向後退了一步,重重地踩在了門檻之上,而他右手以燎天之式刺出的一劍,也終於爆發了出來!
他手中劍鞘縫隙裡的白光忽然斂沒,小樓之中變得沒有半點聲音,而那柄劍鞘卻再也禁受不住鞘內那柄天子劍的怒怒。掙扎著,衝突著,無聲而詭異地,像一枝箭一樣,刺向了天子面目!
範閒出的第一劍。是劍鞘!
劍鞘上附著他七日來地苦思,一夜長談的蓄勢,渾厚至極的霸道真氣,一瞬間彈射了出去。極快的速度讓劍鞘像當年燕小乙的箭一樣,輕易地撕裂了空氣,超越了時間的限制,只一個瞬間,一個眨眼,便來到了皇帝陛下的雙眼之前。
然而這時候空中多了一隻手,一隻穩定無比的手,一隻在大東山上曾經驚風破雨。中指處因為捏著硃批御筆太久而生出一層老繭地手。
這隻手捉住了劍鞘,就像在浮光裡捉住了螢火蟲,在萬千雪花中捉住那粒灰塵。這隻手太快,快到可以捕光,快到可以捉影,又怎麼會捉不住有形有質的劍鞘?
小樓平靜之勢頓破,劍鞘龍吟嗡鳴之聲再作,然而卻嘎然而止。
範閒蓄勢甚久的劍鞘。就像一條巨龍被人生生地扼住了咽喉。止住了呼吸,頹然無力地耷拉著頭顱。奄奄一息地躺在皇帝陛下的手掌之中。
皇帝陛下緩緩地站起身來,他的面容異常平靜,然而他必須承認,範閒今日地境界,已經超出了他的判斷,這如天外飛龍般飛掠而來的一劍,竟隱隱有了些脫離空間的感覺。
小樓地門口空無一人,皇帝冷漠地看著那處,他身後的那張座椅簌簌然粉碎,成粉成末成空無,灑滿了一地。
範閒用全身功力激出那柄劍鞘,看似已經是孤注一擲的舉措,小樓四周沒有觀眾,所以誰也沒有料到,沒有想到,在那一刻之後,他的身體卻是用更快的速度飄了起來,掠了起來,飛了起來。
他的身體就像一隻大鳥一樣,不,比鳥更輕,更快,就像是被狂風呼嘯捲起的雪花,以一種人類絕對不可能達到的速度,倏乎間從小樓地門口飄出去了十五丈的距離。
便在此時天上又開始灑落雪花。
在飛掠的過程中,範閒幾乎止住了呼吸,只是憑籍苦荷臨死前留下的那本法決,在空氣的流動中感受著四周的寒意,順勢而行,飄掠而去。
在飄掠的過程裡,他來得及思考,從皇帝的座椅處到小樓之外,有四丈距離,而皇帝要接自己地一劍,要思考,想必出來地不會太快。
四大宗師,已然超凡脫聖,但終究不是神仙,他們有自己各自不同的弱點。苦荷大師最弱地一環在於他蒼老的肉身,葉流雲最強悍的在於他如流雲一般的身法,如果此時小樓中的大宗師是葉流雲,範閒絕對不會奢望能夠將對方留在樓中。
然而此刻樓中是皇帝陛下,一身真氣修為冠絕當世,充沛到了頂端,然而憑真氣而行,肉身總有侷限,在小範圍內的移避當有鬼神之技,正如當年葉流雲面對滿天弩雨一般。
可是皇帝陛下並不見得能夠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強行掠出小樓,而緊接著迎來的,則是沒有縫隙的攻擊。
雙足在雪地上滑行兩尺,顯出兩條雪溝,範閒身形一落雪面,劍光一閃,橫於面門之前,前膝半蹲,正是一個絕命撲殺的姿式。
便在寒冷劍芒照亮他清秀面龐的同時,一把突如其來,轟轟烈烈,迅疾燃燒的大火,瞬間吞噬了整座小樓,一片火海就這樣出現在了落雪的寒宮裡。
幾聲悶響,無數火舌沖天而起,將整座小樓包圍在其中,紅紅的熾熱的光芒瞬間將橫在範閒面前那柄寒劍照的溫暖起來,紅起來。
如此大,如此快燃起的一把火,絕對不是自然燃燒而成,不知道範閒在小樓裡預備了些什麼。
然而令範閒略感失望的是,火海之中一道氣息流過,一個人影,一個煌煌然立於火海之前,冷漠看著自己的人影,站在了雪地之中,將那一片火海拋在了身後。
皇帝陛下身上的龍袍有些地方已經焦糊了,頭髮也被燒亂了一些,面色微微蒼白,然而他依然那樣不可一世地站立著,冷漠地看著範閒。
“三處的火藥,什麼時候被你搬進宮裡來了。”皇帝雙眼微眯,看著範閒。
範閒開顏一笑,緊握劍柄,應道:“三年前京都叛亂,我當監國的時候,想運多少火藥進宮,其實都不是難事。”
皇帝緩緩走進範閒,雙眼微眯,寒聲說道:“原來為了今日,你竟是準備了……整整三年!”
範閒像皇帝一樣眯著眼睛,以免被那片明亮的火海影響到自己的視線,抿唇說道:“我只是覺得母親的畫像再放在這樓中,想必她也會覺得憤怒,既然如此,那不如一把火燒了。”
是的,如果昨日皇帝陛下不是在小樓前召見範閒,如果不是皇帝陛下沒有馬上動手,而是與範閒在小樓裡一番長談。範閒根本找不到任何發動機關,點燃火藥的機會。
然而其實直到範閒踩斷門檻的那一刻,範閒一直有十分充分的信心,皇帝老子一定會將最後了斷的戰場,選擇在這片廢園裡的小樓。
因為小樓上面有葉輕眉的畫像。皇帝一定會選擇在這個女人的畫像面前,徹底了斷他與她這數十年來的恩怨情仇,
範閒能確認這一點,是因為他比世界上任何其它人都更能掌控這位皇帝陛下的心意,他知道皇帝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皇帝是一個冷厲無情卻虛偽自以為仁厚多情的人,範閒也很虛偽,若用那世的話語說,父子二人都喜歡裝點兒小布爾喬亞情調。這一幕大戲,小樓毫無疑問是他二人最好的舞臺。
當火勢燃起的那一瞬間,範閒心頭微動,他之所以會選擇埋了三年的火藥做為自己的大殺器,是因為御書房裡陳萍萍的輪椅給予他了信心,面對著四面八方,絕無空間閃躲的襲擊,便是大宗師,也不可能從無中生有,找到一個閃避的方法。
輪椅裡的那把槍射出的鐵砂鋼珠如此,想必四處肆虐的火也如此。
只是很可惜,皇帝陛下依然好好地站在雪地中,雖然他的面色先前那刻有些蒼白,想必是從火海之中遁離,大耗元氣,然而這一場燎天的大火,終究沒有給他造成什麼不可逆轉的傷勢。
“火太慢。”皇帝冷冷地看著範閒,沒有一絲感情說道。
“試試劍。”範閒握著大魏天子劍,快活地露齒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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