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忍著內心的震驚與不安接旨後,姚太監將陛下地手書交了過去,然後毫無表情說道:“史飛大將正在候旨。”
葉重站起身來,接過這一封陛下的手書,就像接過了一座大東山般,沉重地他的手臂快要抬不起來,他是慶國如今僅存的幾位九品強者之一,可是面對著這封手書,他依然覺得自己承擔不起。
好在真正需要這封手書的是史飛,軍方燕京派的重臣,因為久不在京都的關係,被皇帝陛下派了這麼一個要命的差使,葉重身為樞密院正使,不禁為史飛感到了一陣悲哀,同時心中生起了一抹寒意。
讓軍方燕京派去做這件事情,而不是讓定州軍方面去做這件事情,除了史飛領的京都守備師便於操縱之外,不得不說,葉重久居京都,皇帝陛下也不怎麼放心他與陳萍萍之間的關係。
葉重想明白了這一點。臉上卻沒有絲毫動容。
姚太監空著手離開了禁軍的營地,佝僂著身子,緩緩地向深宮裡行去。其實與葉重一樣,這位首領太監的心裡也浮浮沉沉著許多複雜的情緒。在宮中服侍久了,他見慣了陛下與陳老院長之間,完全不同於一般君臣的交談和對話,他知道在陛下地心中,陳老院長絕對不僅僅是一名普通的大臣。
想到御書房內陛下震怒的那一幕。姚太監臉上的笑容不自主地苦澀起來。其實在他看來,陛下如果真的想發落陳老院長,那麼在京都時,在陳老院長進宮辭見之時,陛下動手豈不更為方便,為什麼一定要拖到陳老院長已經離京,走在了返鄉的道路上才動手?
事在達州,那名臨陣脫逃的虎衛在達州。賀大學士派去的刑部高手在達州,內廷遣去幫助都察院地高手也在達州。
姚太監比任何人都明白陛下的心意,看來陛下還是在看啊……姚太監清楚,如果陳老院長真的想脫身而走,除非陛下親自帶兵去追。不然沒有誰能夠攔得住那個老怪物。
他走到了太極殿下,靠在廊柱一側,享受著難得的清閒。身旁經過的太監宮女們恭謹而微懼的行禮,然後無聲離開。姚太監閉目享受著初秋的下午陽光。暗自嘆了一口氣,在心裡自言自語說道:“老院長,你既然走了,就不要回來了,陛下也不願意你回來。”
是的,冷血無情地慶國皇帝陛下,在暗中調查了許久之後,依然違逆他的本性。給了陳萍萍一個機會,一個自辯的機會,一個離開的機會。然而陳萍萍在離開之前,沒有自辯,而如今在達州城外,他遇見了被朝廷通緝的虎衛高達,就要看他肯不肯離開。
如果陳萍萍肯離開,或許這件事情也就罷了。如果他不肯離開。那麼他便要回京都來。
這並不是慶帝對陳萍萍地情意,只怕更多的還是對陳萍萍那顆心的審問。質問,輕聲相問。
慶帝與陳萍萍相知相伴數十年,他可以接受任何人背叛自己,因為多疑的帝王從來不相信世間任何人,可是他不能接受陳萍萍背叛自己,甚至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查出來地任何真相。
一個人活在世上,總是害怕孤獨的,尤其是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或許慶帝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陳萍萍這個看上去孤寡無比的老跛子,是他冰冷內心裡唯一可以證明自己是個活人的溫暖所在。
所以皇帝陛下憤怒,焦慮,直到最後,依然帶著一絲不自信地審看著自己以及陳萍萍的心。
當局者迷,或許唯一能夠看清楚這一切的,只有這個靠著太極殿廊柱,曬著太陽的太監頭子。
洪老太監喜歡曬太陽,姚太監也喜歡曬太陽,當初死在範閒手下地侯公公也喜歡曬太陽,大概是這些畸餘之人的心裡藏有太多的秘密,比任何人都毒辣的眼光,讓他們知曉了太多帝王的喜怒哀樂,偏生他們說不得,琢磨不得,所以只好讓太陽不停地曬著自己的身體,以免讓體內的那些秘密發黴了,以免那些冰冷的情緒把他們凍傷。
姚太監閉著眼睛,緩緩地呼吸,他不是洪四癢那種強者,也沒有為慶國一統天下而犧牲自己地偉大精神,他只是一個謹慎小心地人,他所有的目標就是保證自己安安穩穩地活下去,所以對於皇帝陛下和陳老院長之間地那些事情,他除了害怕之外,沒有別的任何想法。
“今兒太陽著實不錯。”從殿旁走出來的戴公公靠在了他的身邊,笑眯眯地說道。
姚太監笑著看了這老夥伴一眼,他二人當初是一道入宮的,只是戴公公在宮內的日子卻不像自己這般平穩。戴公公最先在淑貴妃宮中,深得陛下喜愛,往大臣宅子裡傳旨的要緊事情都是交給他做,然後後來一朝失勢,在宮裡混的極慘,直到最後小范大人幫忙,又有宮變時的突出表現,才在宮中重新出了頭。
整個宮裡的太監宮女都很害怕姚太監,畢竟是他陛下身旁最親近的首領太監,但戴公公卻沒有一般人的那種畏怯感覺,畢竟是老熟人,而且戴公公如今權勢也不小,身後還有一位小范大人。
姚太監沒有接話,只是往旁邊挪了挪,把廊柱的位置讓了一半給他。
戴公公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轉而嘆息道:“當年我們剛入宮的時候,就偷懶在這兒曬太陽,結果被洪老公公打了五十板子,還記不記得?”
姚太監當然記得,當時的幾個小太監當中,小侯子已經死了。他嘆了一口氣,知道老戴想問些什麼,想必對方也查覺到了今天皇宮裡的異樣。只是這件事情太大,整個天下只怕只有五個人知道此事,更何況戴公公和小范大人關係極好,此事更要瞞著他。
姚太監笑了笑,眯著眼睛看了一眼左手邊的太陽,說道:“當年的夥伴,最後死的死,散的散,有幾個還像你我一樣記得同挨板子的情份?”
“我們還活著,活著就好。”戴公公搖了搖頭。
姚太監忽然抬頭往長廊盡頭望去,只見一個年輕的太監正佝著身子,緩緩地走了過來,他眯著眼睛說道:“洪竹最近跟著你,怎麼樣?”
“這孩子大概三年前受了大刺激,越來的沉默寡言了。”戴公公明顯很喜歡那個機靈而沉默的小太監,嘆息說道:“當初也是東宮裡的紅人,結果誰想到最後竟然成了這副模樣。”
“他當年也是御書房裡服侍的。沉默寡言……也是好事。”姚太監平靜說道:“你當年也是話太多了。”
戴公公自嘲一笑,沒有再說什麼。
兩日後,就在達州城外圍的一處山間,急行軍至此,剛剛休整不到一日的京都守備師一屬,接到了京都樞密院發來的特急密報。史飛接過那封密信,將信口處的火漆毀去,一字一句地將信裡的內容讀了一遍,眼瞳微縮,旋即回覆正常,並沒有沉默多長時間,便將這封信遞給了身旁的親兵。
“收好這封信,明日你不準現身!如果我死了,把這封信……交給小范大人。”數千名京都守備師騎兵正在山谷之中待命,大將史飛只帶著身邊的親兵站在落日下,注視著前方不遠處達州的動靜。
親兵微感驚愕,心想自己燕京大軍和小范大人甚至是監察院向來沒有什麼瓜葛,這是什麼信如此重要?
史飛冷笑一聲,沒有解釋什麼。他看著山谷下的下屬們,心裡根本沒能任何底氣,因為連他都不知道,這些京都守備師的官兵裡,到底有有監察院安插下的釘子。
雖然朝廷明旨規定,監察院院務條例也說的明白,嚴禁監察院向軍方滲透,可是大將史飛是何等樣人,他根本不相信這些。
連秦老爺子這種大人物都栽在監察院的奸細手中,史飛可不認為自己比秦業更厲害。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壓速,向達州方向逼近。”
他害怕自己失敗身亡,更害怕一旦死後,陛下為了安撫小范大人的情緒,會把殺害陳老院長的罪名栽在自己的身上,所以他把那封陛下的手書交給了自己的親兵,如果此次失敗,那麼這封信一定要送到範閒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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