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天生一對
黑色的車隊被星星點點,亮徹官道的火把團團包圍,然而車隊太長,縱使達州城官衙已經傾城而出,京都來的十三衙門高手在三位內廷公公的帶領下,也只能截斷了半隊車隊,而沒有辦法將整個車隊包圍起來。不過這些官員的眼睛一直盯著朝廷欽犯,倒不擔心這個攜妻帶子的血人能夠從眾人眼前消失。
然而也沒有人敢就這樣衝上前去,把高達抓住。因為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一絲異樣,那個抱著朝廷欽犯的人,明顯不是普通老百姓,身上穿著的官服讓眾人有些眼熟。
最關鍵的還是這列長長的黑色車隊,雖然馬車的樣式看上去都很普通,但是連綿三十幾輛馬車的車隊,不是隨時隨地都能看到的景緻,再愚蠢的人,也能猜到車隊裡肯定有些大人物。
刑部十三衙門的官員們暗啐一口,暗道晦氣,怎麼也沒有想到,在偏僻的達州城外,自己一行人剛剛運氣好到極點,終於逮住了朝廷暗中查緝很長時間的朝廷欽犯,居然也撞到了這樣一列古怪的車隊。
刑部的官員們並不驚慌,雖然他們暫時還不清楚這列車隊的身份,然而他們是奉門下中書命令列事,也算的上是半個皇差,普天之下誰敢阻攔?就算這列黑色車隊裡是朝中的王公貴族,可是對方也不可能對朝廷捉拿欽犯的行動說三道四。
三名內廷的公公從火把圍繞的人群裡走了出來,為首的那名老太監眯著眼睛,看著這列古怪的車隊,看著渾身是血的朝廷欽犯,正躺在馬車前的平地上,幾個穿著黑色官服地人似乎正在替他治療,而那位滿臉慘白的啞娘子正抱著孩子。無比緊張地看著欽犯。
這位內廷高手的眼睛眯了起來,鼻翼微微抽動,感到了一絲意外與不安,因為他很輕鬆地便認出了車隊裡穿著黑色官服的人,究竟是哪一方的實力。
一番交戰之下,高達雖然奮勇地衝到了官道,而且重傷了兩名內廷高手,可是他自己也到了強弩之末。居然是他要護著背後的娘子和懷中的孩兒,身上多了很多道本不應該出現的傷口。
這名主持緝拿之事地內廷高手,體內也是氣血翻騰,一時間不能平伏。他看著眼前的車隊,微微皺眉,行事自然不會太過狂妄,他只是有些害怕。
身為內廷高手,身負皇命。就算這列車隊真的是監察院的隊伍,他也沒有什麼好害怕的。問題在於,他不知道這列車隊在監察院中的品級,尤其關鍵的是,今日朝廷緝拿的欽犯是虎衛高達。而此人當年是小范大人地親信護衛,如果讓監察院的人發現了這點,如果小范大人在這列車隊裡……
這名太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火把的照耀下。緩緩地走上前去,對著官道上那輛純黑色的馬車沙聲說道:“內廷何七幹奉旨捉拿欽犯。”
他沒有先去問這個車隊的身份,而是搶先表明了自己地身份和來意,如此一來,如果黑色車隊真有些什麼異動,內廷方面也是搶先佔住了腳步。
刑部十三衙門的高手們也漸漸瞧出了不對,再也不像先前那般自信,而是警惕地散佈在了馬車的四周。而達州城官衙的軍士們卻是大惑不解。這些京都來地爺們個個眼睛長在頭頂上,就算面對著那頭兇虎一般的朝廷欽犯,也沒有人會退後半步,怎麼面對著這個黑色的車隊,卻顯得如此的謹慎?
“欽犯啊?”正蹲在高達身旁替他看顧傷勢的那名監察院官員忽然眉頭皺起來,聽著內廷太監的這句話,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望著昏迷的高達。低聲自言自語說道:“原來你當年也溜了。”
內廷太監沒有得到迴音。卻也是在他地意料之中,監察院行事。向來隱秘,然而一旦與朝堂中的幾大樞衙對上後,卻是異常囂張蠻橫。雖然內廷在名義上有監督監察院的功能,然而在陳萍萍和範閒,這前後兩任院長的刻意縱容下,監察院並不怎麼害怕內廷。
“不知車隊裡是院中哪位大人,可有要事?”那名內廷太監眼簾微垂,冷漠開口說道:“煩請大人將這名欽犯交由內廷處理。”
足足三十幾輛的馬車,不知道攜帶了多少官員密探或是重要物事,能有資格讓監察院拔出三十幾輛特製怪車的行動,如果不是保護院中特別重要的人物,便是在負責一項極其重要的任務。這名太監雖是內廷高手,卻也不願意影響到監察院地院務,尤其是他有些害怕,自己會不會運氣差到極點,就在達州城地城外遇見了小范大人。
一直蹲在高達身旁的那名監察院官員緩緩站起身來,迎著刺眼地火把光芒,眯著眼望著這名內廷高手,沉默半晌後,忽然開口說道:“本官乃監察院二處副主辦,煩請大人出示旨意。”
那名內廷太監額頭的太陽穴忽然火辣辣地跳動了一下,他沒有想到自己一行人亮明身份,這名監察院官員居然還要看自己隨身攜帶的旨意。
監察院不怕內廷,內廷自然更不會怕監察院,他們怕的只是監察院前後兩任院長,因為這兩任院長在皇帝陛下面前的分量,比整個內廷加起來都要重一些。所以在平日的往來裡,內廷對監察院客氣,而監察院也並不願意得罪內廷。
像今天這種局面,這名監察院官員居然說出這樣一句話來,顯得無比強橫,不由讓內廷太監的心尖顫抖了起來,這和監察院平日的作風大相徑庭,難道車隊裡真的……
“小公爺可在車隊之中,請容老奴上前請安。”這名內廷太監將牙一咬,監察院固然強大,他卻不怎麼害怕,只是怕小范大人真的在車隊裡,不然這名官員為何如此冷漠固執。
“院長正在東夷城辦事。”那名監察院官員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沒有想到對方居然這麼快就開始了試探,冷漠開口說道:“既然大家都是替朝廷辦事,我要看你手章,有什麼問題?”
聽到範閒並不在車隊之中,這名內廷太監的心一下子平靜了起來,監察院雖然恐怖,但畢竟是陛下的特務機構,他們總沒有膽子阻止內廷做事。
“內廷辦事。什麼時候需要向監察院報備?”這名內廷太監的臉漸漸沉了下來,沙聲說道:“來人啊,將這名朝廷欽犯押下!”
發完這聲命令,他地雙眼便移到了這名二處副主辦的臉上,目光猶若有如實質一般,意圖震懾住對方。此時內廷帶著十三衙門辦事,如果監察院非要強插一槓子,那和造反有什麼區別?
這一年多的時間。他被陛下遣往賀大學士屬下,在慶國的山野間追緝高達不休,一直沒有回過京都,所以關於監察院方面的情報,知道的並不多。他只是知道小范大人確實一直忙於東夷城歸順一事,卻不知道這列黑色車隊裡可能會帶著誰。
幾名刑部十三衙門的高手互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警惕與不安。此時地他們,自然知道車隊裡全部都是監察院的官員。對於監察院,朝廷六部三寺的官員們,都有一種先天的恐懼與牴觸情緒,如果放在平時,這些刑部官員無論如何,也不敢正面硬抗監察院,只是今天他們乃是替朝廷辦事,而且無數雙眼睛看著。那名浴血的欽犯正躺在監察院官員的中間,他們的底氣比往日要足許多。
刑部官員們緩慢而穩定地移動著腳步,向著馬車旁邊靠了過去。車旁那幾名監察院官員沒有什麼動作,似乎是他們也覺得為了一個朝廷欽犯而和整個內廷以及刑部翻臉。
圍在四周的人們同時鬆了一口氣,眼看著幾名刑部官員已經走到了虎衛高達地身邊,取出了枷索,正準備上枷的時候。那名一直沉思不語,皺眉不止的監察院官員忽然開口說道:“還是不對。你說是朝廷欽犯就是朝廷欽犯?你是內廷的太監。又不是大理寺的正卿。”
緊接著,他揮了揮手。
嗤嗤數道寒光起。圍在高達身旁地監察院官員依然負手於一旁,沒有絲毫動作,而自馬車周邊的黑暗裡,卻如疾風一般,掠過來了幾名劍手,於電光火石間拔劍,橫放在了那幾名刑部官員的脖頸上。
刑部官員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起來,他們一直小心翼翼,卻怎麼也沒有想到,火把照耀下地官道四周,那些看似遙遠的黑暗裡,居然還隱藏著如此厲害的高手,自己這些人竟是一招未發,便被對方制住!
那名內廷高手緩緩抬頭,眼睛眯了起來,眼瞳微微縮小,看著身前的動靜,看著那些渾身籠罩在黑衣裡的劍手,也不禁感到了一絲寒意,監察院六處的殺手,果然名不虛傳。
然而他絲毫不懼,望著二處的副主辦冷漠開口說道:“看來這位大人也知曉了這名欽犯的身份,知道他當年是範院長地親信……”
何謂誅心,這便是誅心了,此時場間數百人都聽著這句話,誰也沒有辦法將所有人都殺死滅口。只要監察院今天阻止內廷捉拿這名欽犯,那麼加諸在範閒身上的流言,自然會傳到京都去。
監察院官員微微低頭,沉思片刻後說道:“死老太監,我不管你說什麼,只是你說你奉旨辦事,我就要看你的手章,就算沒有手章,刑部的海捕文書,你總得拿來給我看一眼,不然我說你是為禍鄉里的山賊,你又能有什麼說辭?”
說完這句話,這名官員的唇角泛起了一絲冷笑,顯得無比冰冷與自信。
站在眾人之後的達州知州依品級來講,乃是最高階的官員地,然而他知曉這件事情大有蹊蹺,而且事涉監察院,門下中書,內廷與刑說,自己區區一個小州知州。哪裡敢置身事中。只是聽著那名山賊,知州也不禁苦笑了起來,監察院地人果然無恥狠辣,當著這麼多朝廷官員的面,居然也敢硬指內廷公公為山賊。
緝拿高達以及王啟年,本來就是賀宗緯暗中進行地一件密事,他想把這件事情隱藏到最後,才能讓陛下和範閒之間的矛盾一旦爆發而沒有還轉之機。所以他自然沒有提前稟報陛下,當然不可能有什麼陛下親筆地手章,而他更不敢讓範閒屬下的強大勢力知曉自己的算盤,所以一應行事都在暗中進行,連刑部的海捕文書也沒有。
如果抓住高達或是王啟年,事後再補齊這些手續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然而那名監察院官員果然眼毒,一下便瞧出了其中的問題,一句話便將內廷及刑部的特別司官員們逼到了山腳下。
內廷太監沉默片刻。他沒有辦法拿出陛下的旨意或是刑部地海捕文書,但是他更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高達這名朝廷欽犯從自己的眼前溜走。
“咱家的身份自然有刑部諸位大人做證,刑部諸位大人都有令牌在身。”這名內廷太監冷漠地將事情轉向了另一個方面,“此時我們要拿人,監察院若想阻止。不妨將我們全殺了。”
此言一出,整個官道都安靜了起來,一股肅殺而冷峻的氣氛開始在眾人間瀰漫。看似緊張,其實內廷太監卻是心頭安穩。想必此時監察院車隊裡的官員們,已經用最短的時間,知曉了虎衛高達的身份,他們當然知曉高達與他們院長的關係,不論他們是不是查知了朝廷想借此事做些什麼文章,但他們肯定不會就這樣輕易地讓內廷地人捉到高達。
問題在於,內廷和刑部必須搶在監察院將情報通傳範閒之前,將高達捕回京都。所以他們必須來硬的,因為這名內廷太監相信,監察院再強硬,也不敢在這慶國的山野裡,殺死這裡所有的人。
這名太監相信這三十幾輛車的監察院車隊,肯定有殺死自己所有人地實力,但他更相信,監察院如果不想造反。自然不可能施出這樣的狠手。
所以他很冷漠而緩慢地向著高達走了過去。
那名監察院官員側著身子。用餘光冷冷地看著他,似乎還在心裡盤算該如何處理眼下的局面。如果換成別的時節,這名官員此時早已想出了無數陰酸地主意,把內廷和刑部的人憋的去吃屎,然而今夜陡遇高達,忽聞朝廷正在捉拿欽犯,尤其是查覺此事暗中隱藏的風險,有可能會將提司大人牽扯進來,這名官員的心情激盪,竟是一時沒有拿出決然的主意。
馬車上沒有人下來,所有監察院的官員密探,包括隱藏在黑暗裡的六處劍手們,都等待著他地發話。
而他一直沒有發話,直到內廷太監走到了高達的身邊。
便在此時,一陣嘈亂聲忽然打破了達州城外的寧靜與肅殺,一陣女子嬉笑與吵鬧的聲音,忽然響徹夜空,就像是話本小說中所講述的狐仙故事一樣,靜靜長夜,忽然變成了踏青之樂園。
所有人的耳朵都豎了起來,心情緊張了起來,這大半夜的,哪裡會忽然多出了這麼多女子?
緊接著,這些人的眼睛都直了起來,他們從來沒有想像過,有一天,不,是有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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