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一杯淡茶知冷暖
孫顰兒侷促不安地坐在邊廳裡。她坐的很規矩,身上穿著水藍色的衣衫,清新素雅地不似個客人,謹慎的有些過了頭。晨間的時候,她就已經來了範府,腦內早已經亂成了一團漿糊,一時羞惱於自己一個女兒家,竟是不顧羞恥,自行來府上求見,一時又是想著家中父親長噓短嘆的模樣,心裡焦慮至極。而在她心裡,最慌亂的那一角卻是被範閒的模樣所佔據。
已經三年未見小范大人,雖然丫環們時常從外面聽些傳聞,再在房內說著,孫顰兒知道對方這三年過的極好,生了一對兒女,家中和睦,朝堂之上也沒有什麼問題,一顆心安慰到了極點。孫顰兒的心裡是想見範閒的,但她也知道,如果真的與小范大人相見,也是極為不合禮數的事情,一時間,真是剪不斷,理還亂,既盼對方肯拔冗召見,一方面又盼對方真的不在府中,自己安安靜靜地回去便好。
長几上的茶微微涼了,又有丫環上來換了一道,這已經換的第四道茶,從晨間枯坐至此時,範府並沒有冷待這位孫家小姐,藤大家的從醫館回來後,便開始略帶恭謹,又十分平靜地與她聊著閒話,攏共說了幾個時辰,這位婦人嘴裡的話竟沒有重樣的。
孫顰兒知道這位婦人是範府裡的管事婦人,也不敢輕待,只是聽說晨郡主不在府中,她的心裡已經鬆了一口氣。人人皆知小公爺府上這位郡主娘娘最是溫婉可親,從來不對外間的事情發表任何意見,只是一力主持著杭州會,為慶國的窮苦百姓謀些好處,仁善之心,眾人好生敬佩。只是孫顰兒知道京裡的傳言,所以總有些害怕。
等了許久。藤大家的只說郡主去了宮裡,公爺又去辦差,不在府中,沒個主人家招待,請孫小姐多體諒。孫顰兒卻是早已眼尖地看著有官員,打從園子邊上進出,已經猜到小范大人估計是躲在後園裡不肯見自己,淡淡失望之餘。便要起身告辭,誰知藤大家的偏不接她地話茬兒。
孫顰兒微愕之餘,也猜到估計後園里正在對自己的到來商量什麼事情,也便平靜地坐了下來。
過不多時,範若若走入了邊廳,孫顰兒趕緊起身行禮,二位女子彼此打量了一番,溫言細語地說了幾句什麼。範若若便輕聲把範閒交待的話說了一遍。
孫顰兒滿心歡喜,心想小范大人如果後日肯來,那自然是極好的,趕緊道謝,彼此又客氣了幾句。便欲告辭而去。
範若若將這位姑娘家喜悅之餘的淡淡惆悵瞧的清楚,忍不住在心裡嘆息了一聲,心想哥哥惹的情債也真是太多了些,忍不住輕聲說道:“兄長便在後園。只是男女有別,不好出來相見,請姑娘體諒他的苦心。”
孫顰兒身子一震,從范家小姐忽然間多出來地這句話裡品出了些別的意思,似乎隱約抓住了小范大人的苦衷以及對自己的憐惜之情,雙頰微紅,心中感激不盡,深深一福便去了。
範若若看著這位姑娘家的背影。忍不住苦笑了一聲,轉過頭來,卻瞅見了範閒鬼鬼祟祟的模樣,笑道:“人都走了,還看什麼看?”頓了頓又道:“不過她明白你的意思了,看模樣倒是感激的不成。”
說到此節,她忍不住難得地瞪了範閒一眼,說道:“你呀。能不能不要那麼細心?看似替孫小姐考慮。不知道又讓她怎樣地深陷進去。”
此話一出,若若才發現自己這句話似乎透出了一股子幽氣。心頭一驚,趕緊遮掩笑著說道:“有件事情還忘了告訴你,我們先前都聽錯了。”
範閒沒有在意這句話,只是苦笑著嘆道:“什麼時候做個好人,也成了壞事?”
成功地避開孫家小姐,安撫完妹妹之後,範閒便又閒了下來,蹺著二郎腿,一面看著史闡立與蘇文茂二人寫來地信,一面在那裡輕聲哼著什麼。東夷城那邊使團還在磨蹭,四顧劍估摸著還能再挺兩天,他也並不著急,在京都再呆了六七天也無妨,已經有許久沒有細細地處理自己的私人事務,剛好可以用用心。
蘇文茂在閩北內庫三大坊的位置已經越來越穩固,有那位任少安的族人做幫手,再加上監察院與內庫轉運司的緊密配合,當年地第二號捧哏,如今已經成了三大坊裡的頭號人物,當然,這主要是因為他代表著範閒的意志。
史闡立還在天下各地周遊著,已經過去了五年,當年的書生已經半是無奈半是隨緣地接受了自己無緣仕途地命運,如果他真的願意,其實範閒給他安排個一官半職,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史闡立清楚,在門師的心中,自己與那另外三子不一樣,自己要做的事情更見不得光,也更重要一些,為了抱月樓的情報系統以及銀兩週轉事宜,他願意捨棄一些很重要的東西,幫助自己的門師。
當然,如今的抱月樓東家,在天下行走,沒有任何人敢不敬他,史闡立這商人當地,其實比季常、萬里這種官員要瀟灑的太多,今日就算範閒立意讓史闡立重新入仕,這位青樓東家,也要好生的思忖思忖。
其實他還是不如桑文了解範閒,範閒在世上各地修建抱月樓,最開始的出發點,其實還真的就是憐惜那些命運不在己手的可憐女子,試圖用抱月樓影響由古至今最底層的那個職業,不求絕對正義,但至少是要偏向正規一些。
範閒看完了史闡立的信,卻是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信中那些支支唔唔地言語,只怕史闡立和桑文這二人,禁不住長年地共事相處,終究還是生出了些淡淡情愫。
史闡立想請範閒做主,卻不敢明言。範閒覺得這事兒還真是好玩,他可根本沒有想過要把這二人送作堆。因為從一開始時,他就知道桑文的身邊,有個孤苦地江湖客,一心想做護花使者,也不知道如今桑文身邊的情況究竟如何了。
桑文的溫婉,桑文地唇,桑文的細心與低調,都是範閒歡喜的特質。不然當年也不會把她從樓裡接了出來。如今她與史闡立的年紀都大了,似乎也該考慮這些事了。
範閒一邊這般想著,一邊將手中的信件揉成雪花,偏著頭,坐著椅上發呆。他對自己手中的勢力盤算過很多次,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目的明確地思忖——監察院內庫自然是他手中最厲害的兩樣武器,可是若陛下一道旨意下來,監察院裡估計頂多有兩三成地人物會堅定地站在範閒的身後。
“那塊冰疙瘩估計會站在中間。肯定不會抗旨,但應該也不會對付我。”範閒默然想著,與言冰雲的友情在將來究竟能不能經得住考驗?緊接著在心裡想道,整個監察院,一處三處四處。自己的控制最強,而真正能夠跟著自己去過刀山穿火海的,其實還是隻有啟年小組那些人。
內庫那邊,範閒從幾年前就開始做手腳。他相信如果將來事態有變,自己絕對有辦法做出很強力的反應,投鼠忌器,內庫如今就是範閒可以用來對抗天威的神器。
史闡立和蘇文茂的忠誠絕對值得相信,再加上如今在西涼地鄧子越,範閒忽然發現,自己手中的力量確實已經很大了,而且隱隱有了要脫離皇帝陛下控制的趨勢。
難怪皇帝會開始試驗日後的朝政安排。
範閒的唇角泛起一絲笑容。心想陛下終究還是沒有查覺到最關鍵地那個點,自己後日去和他打擂臺,再把手中的權力確認保護一下,應該可以再多支撐些歲月。
就像他和海棠曾經說過那樣,這個世界是那些老人的,也是他們的,而且歸根結底將是他們地。
他們所需要的,不過是時間罷了。
四月底的某一日。春花未因暑風殘。卻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春雨打的零落於地。伸出京都南城長街的各院花樹,有些無奈地看著自己的衣裳被看似溫柔。實則無情的春風撕扯成絲成縷,落到了院牆外地石板地上,被來往匆匆的行人踩踏著,深深地陷入了汙泥之中,只露出些粉粉的邊緣。
京都府尹孫敬修大人的府邸,正在南城的大街之上,由這座府邸向後穿去不遠,便是京都府衙門,只是衙門的堂口開在另一邊,權力與富貴的清靜各自相依,卻互不相擾。
今日不是孫敬修做壽,而是給他的老母親做八十大壽,確實是個重要地日子,範若若前日所說地聽錯,指的便是此點。孫府老太君也是有誥命在身地人,而孫敬修又極少辦事,所以各路帖子一發,官員們總是要來應酬一番。
今日孫府門口雖未張掛紅綬彩燈,卻也是刻意加了些喜慶的意味上去,門口來往送禮的人不少,然而卻沒有多少馬車前來,只見長街上,那些管家下人,只是極平常地將禮單禮盒送入府中,又替自家的老爺說了幾句告罪的話,便離了孫府。
一些不瞭解內情的下級官員,看著這一幕不禁有些意外,心想堂堂京都府尹做壽,總不至於冷清成這樣,與一般權貴府邸辦事時的熱鬧景象相去甚遠。
京都府主管整個京都的治安民生,與之打交道的多是各部衙門,各府王公,各位大人,所以京都府的差使難做,但是京都府的地位也高,當年二皇子奪嫡之時,便是在京都府裡下了極大的功夫,所以一般而言,沒有哪位官員會如此不給京都府顏面。
今日這幕景象倒著實有些令人詫異。圍在角門處的那些人們竊竊私語,不知在談論什麼,只是人們偶爾想到京都府尹孫敬修在官場上的傳聞,便又覺得這是很自然的事情。
孫敬修其人,毫無疑問是整個慶國官場上運氣最好的人,他並不是正牌子的舉人,而是一個書吏出身,自出仕開始,便是在京都府做文案工作。這一做便是半輩子,本來以他的出身以及毫無背景,在這樣的要害之地,只怕再做三輩子,也升不到京都府尹一職。
然而慶國這六七年間,太子與二皇子奪嫡,小范大人入京之後亂戰,身處要衝之地地京都府。則成了各方勢力爭奪的首要。京都府尹又不像各路總督,各地知府,天高皇帝遠,可以明哲保身,不往任何一位皇子身邊靠——府治便在京都,任何勢力都不會放過他們,京都府尹必須表態。
於是乎,梅執禮被逼走了。二皇子扶上臺的那位京都府尹被範閒搞下臺了,短短五六年間,京都府尹竟是生生倒了好幾個,又沒有哪位官員敢壯著膽子來強行求這個官職,所以孫敬修這位京都府的編修。便因緣巧合地坐上了京都府尹的位置。
往年的京都府尹,必然是兼著朝中的大學士一職,只是從梅執禮之後,這個規矩便亂了。到孫敬修時,他就是一個光棍京都府尹,一應爵位皆無。
所以在官場上,百官們都帶著一絲嫉妒一絲不屑地評論,孫敬修是史上運氣最好的京都府尹,卻也是權力最小地一任京都府尹,誰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擼下臺來。
然而孫敬修此人也有他的長處,長年的文案工作讓他不善與官員走動交流。也不習慣去拍門下中書那幾位大學士的馬屁,一心一意就撲在政務之上,為人中正嚴肅,從不將外面的傳言放在心裡。
也正是這種性格,讓慶曆七年秋時,沒有看見所謂皇帝遺詔的他,接受了太后娘娘的旨意,盡了最大的力量。在京都裡對範閒進行通緝。
世事難預料。世事難預料啊,誰知道皇帝陛下沒有死?誰知道小范大人竟是位大大地忠臣!每每思及此事。孫敬修便忍不住一個勁兒地後怕,也得虧他養了一位好姑娘,才讓他在朝中第一次找到了靠山。
而且是朝中第一高的靠山。
於是官員們更嫉妒了,賣女求榮的風言也不知傳了多久,最後才在範閒的強力壓制下平息,時間過去了三年,眾官員發現範府與京都府的聯絡並不緊密,才相信了當年閨房中地傳奇只是傳奇,並沒有什麼後續的故事。
也正是因為相信了小范大人和京都府沒有什麼男女方面的關聯,今日孫府門前才會顯得這般冷清,比街畔的花樹更加冷清。
各府裡送了禮地管事們,離開了孫府,卻沒有離開南城,而是很聰明地選了街尾處的一處茶樓暫歇。天時還未至午,這間裝修極為豪貴的茶樓便熱鬧了起來,那些往日裡都認識的管事們,相逢揖手一笑,請入席中共坐,不一時便坐滿了半間茶樓。
管事們的笑容很詭異,都透著股心照不宣的勁兒,還有淡淡的對京都府的不屑。這些管事們地主子,不是六部裡的堂官,便是三寺裡的大人,有些則是國公巷那邊的權貴。他們今天都只是送了禮,而人並沒有親自到來。
這些管事們聚在茶樓裡,沒有第一時間回府覆命,也說明了這些王公官員們,心裡十分清楚,今天孫府辦壽,究竟代表著什麼。
孫敬修糊塗啊……這是文武百官們共同的念頭,既然門下中書的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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