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分手擂臺
範閒今天該抒發的情緒都抒發了,該感慨的該傷懷的該堅定的都已經在他的腦子裡變成了新鮮的水泥漿,加上妹妹又談到了今天來尋自己的真正原因,自然不會再在這些大墳包子處待著。一行人很快地上了馬車,向著京都內裡行去,在馬車上,他認真地聽著妹妹敘說著今天府裡究竟發生了些什麼,本來皺著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因為事情比自己想像的要簡單許多,算不得什麼大事兒。
其實事涉京都府尹,本來應該算是大事兒,只不過官場上的這些鬥爭衝突,在如今的範閒眼中,著實算不得什麼,也只是麻煩一些的問題。
“她是今兒晨間來的,口裡只是說著來拜望郡主娘娘,但據藤大家的說,看孫小姐目光,只怕還是要來尋你。”範若若壓低聲音說道:“嫂子進了宮,府裡沒個主事兒的人,加上也知道她的身份敏感,所以尋到了我的頭上。”
“有什麼好敏感的?”範閒敏感地挑了挑眉頭,極不自然說道:“如果沒記錯,孫顰兒年歲比柔嘉也大不了多少,來府上和你們說說閒話,也不算太出格的事情。”
“我可沒那個意思。”範若若一眼就瞧穿了兄長臉上的不自在,笑著說道:“只是後日孫敬修擺壽宴,若是要請你去,當是他自己親自來下帖子,怎麼也輪不到讓自己未出閣的女兒出面。”
“他怎麼會給我下帖子。”範閒笑了起來,“他怕我還來不及,我算是禍害了他一世的名聲。再說了,不過是個三品官員,就算要大做,也不至於煩到我的頭上。”
“肯定是有事求你。”範若若低頭想了想,說道:“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麼麻煩事兒。”
範閒微微一怔。這幾個月他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東夷城的方向,對於京都這面的關注少了些,不知道有什麼異動,只是如今四海昇平,慶國朝政平穩異常,怎麼會有人主動跳出來惹事兒?
想了想後,他掀開窗簾,對沐風兒使了個眼色。沐風兒會意,騎馬靠近了馬車,低頭聽著範閒輕聲的吩咐,不住地點頭。
車隊入了京都,繞著南城大街地邊巷進去,靜悄悄地停在了角門處。範閒帶著妹妹下車,往四周看了兩眼,像做賊一樣偷偷摸摸地親身而入。入園之後。也沒有急著去邊廳見那位孫家小姐,反而是比了個噓的手勢,躲進了第三號安靜的書房。
範若若詫異地看著他,心想一路上在馬車裡,哥哥明顯對京都府的事情極為上心。明明那位孫顰兒就在邊廳,去直接問明白便好,為什麼卻要躲在這裡?
範閒看著妹妹的神情,自嘲地一笑。說道:“畢竟是位沒出閣的姑娘家,我這麼堂而皇之地去見,實在是有些不方便。”
範若若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說道:“你還害怕這個?若真知道男女有別,三年前也不會在孫小姐的閨房裡躲了好幾日。”此言一出,她的臉都忍不住有些羞羞紅了起來,眨著眼睛看了兄長兩眼,笑嘻嘻問道:“不止我。就連嫂子思思,後來都很好奇,那幾夜,你在孫家小姐地閨房裡,究竟……是怎樣睡的?”
範閒沒有笑也沒有怒,只是無奈地嘆息道:“人家冰清玉潔的一位姑娘家,被這些傳言困擾,已經是我的不是。每每想起。都有些欠疚之意,你還拿這個來打趣。實在是不厚道。”
範若若最敬兄長,一聽此言,便趕緊斂聲無語,但心裡的好奇卻是怎樣也揮之不去。三年前京都叛亂,範閒躲在京都府的閨房之中,暗中憑京都府的手續,安排了黑騎入京,為日後的翻盤做好了準備,同時也收服了京都府,這是這幾年來,京都最為人津津樂道地傳奇故事。
很多人都在猜測小范大人和京都府尹孫敬修家小姐之間的關係,那位小姐為什麼肯冒如此大的風險,背棄自己的父親,幫助範閒?小范大人為何在事後又大力擔保孫敬修,只記其功,不記其仇,扶助其坐穩了京都府尹的位置,而沒有被牽連進謀叛事中?
範閒自己都不知道,那幾夜地故事,是怎樣被傳的眾人皆知,很是擔心會影響到孫顰兒的名聲,為這位女兒家帶去太多的麻煩。流言傳地最兇的時候,他有些生氣,便讓監察院去查了一下,誰知道最後竟是查到了京都府裡的丫環下人。
既然是對方園子裡不慎走露的風聲,範閒也沒有辦法去處理,只是格外注意與京都府的關係,這三年間根本沒有任何聯絡,便是那位京都府尹孫敬修大人,大概也知道範閒心裡在想什麼,深感其情,除了公務上的來往外,便是連名帖也沒有往範府裡遞過一次。
在書房裡略呆了一會兒,沐風兒便領著他的那位堂叔沐鐵走了進來,範若若聽著敲門聲的時候,已經避到了後室。
範閒看著滿臉汗水地一處主辦沐鐵,看著那張黯黑的臉,忍不住說道:“我人雖然在東夷城,但如果京裡有什麼大動靜,你也得趕緊通知我一聲。”
沐鐵已經從侄兒的嘴裡知曉,今天大人要問的是京都府尹的事情,本來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是聽出了大人言語中的隱隱不悅,嗓子便不禁發乾起來,也不敢辯解什麼,直接將已經整理出來的卷宗,放到了範閒的桌子上。
範閒拾起卷宗一封一封看著,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半晌後嘆了一口氣。
他一心撲在東夷城地這幾個月裡,京裡確實有些動靜,不止是孫敬修,還包括另外幾名官員地日子都過的十分悽楚。戶部、吏部開始在暗中查這些官員,至於具體查核事項卻是五花八門。
在監察院裡呆地久了,範閒清楚,任何衙門都不可能完全是清玉一塊。只要用力去查,不論是什麼由頭,總能查出些問題來。京都府衙被幾部聯合暗中查著,已經開始承受起難以承擔的壓力,正所謂風雨欲來,只怕是快要支撐不住了,而官場最為敏感,文武官員們嗅到了風聲。即便不去落井下石,也開始冷眼相看。
難怪孫敬修會忽然想到辦一個壽宴,大概他也還沒有摸清楚宮裡的意思,到底是例行地檢視,還是準備借這些事情,讓自己辭官。辦壽宴,就可以明顯看一看宮裡的態度。
範閒搖了搖頭,心想這位府尹大人行事嚴肅中正。即便在京都叛亂裡站錯了隊伍,也只是技術上的錯誤,也正是這種性子,才讓陛下又容了他三年。卻也正是這種性子,讓此人到此時還沒有看出來。宮裡究竟想做什麼,居然還妄想能夠繼續在京都府尹這個要害位置上坐下去。
範閒一眼就看出了最後官場上這道風波的深層原因,包括孫敬修在內的那幾位官員,其實屁股都不怎麼幹淨。孫敬修雖然最後立了大功,但畢竟在開始的時候,是站在陛下遺旨的對立面,而那幾名官員則是在京都叛亂裡站的不是太穩,有些牆頭草地嫌疑——陛下這是在秋後算帳,三年不晚!
如今朝政早已大定,以皇帝陛下陰厲的性情,怎麼可能還放過這些當年搖擺過的可惡臣子?
沐鐵看他在出神。吞了口唾沫,潤了潤嗓子,小意提醒道:“風頭是從戶部吏部查核開始,但肯定是門下中書點了頭才做的事情。”
這是在提醒提司大人,要讓京都府尹換人,可能是宮裡傳出來的意思,提醒範閒,可不要僅僅為了一位孫家小姐。就和陛下的意思衝突。
範閒笑了起來。他當然沒有興趣在這個時候和皇帝翻臉,而且僅僅為了京都府尹這個位置翻臉。也太不值得。陛下就算要趕孫敬修下臺,也不至於要殺他,既然如此,就由著陛下發洩一直沒有完全發洩幹清的怨念吧。
忽然間他心頭一動,想到皇帝曾經答應過自己保孫敬修無礙,應該不至於這麼快便反悔,就算他想反悔,也總得看看自己的面子,不可能讓門下中書出面才是。
他皺眉問道:“胡大學士有沒有就此事說過話?”
如今地門下中書以胡大學士為首領,如果皇帝真的是想透過門下中書做這項安排,那麼門下中書的傾向應該從胡大學士的嘴唇裡表露出來。
“沒有。”沐鐵看了他一眼,說道:“只是那個賀宗緯有次酒後說了一句,京都府所受的壓力就大了起來。”
整個監察院包括範宅裡地人們,都知道範閒十分厭憎門下中書的賀宗緯大人,所以沒有人敢在範閒的面前,表現的對賀宗緯佩服,尊敬,等等任何正面地情緒評價。
範閒冷笑一聲,說道:“酒後說了一句,便讓堂堂京都府尹食不知味,這位賀大人倒是好大的威風。”
話雖如此,他也明白,以皇帝最近對賀宗緯的寵信,賀宗緯只是借自己的口,宣揚一下陛下的心意。如果孫敬修識趣,只怕早就已經自請辭官了,只是這位京都府尹明顯不是個七巧玲瓏之人,竟是沒有體會到這一層。
範閒沉思許久後說道:“這件事情我知道了。”
沐鐵看了他一眼,沒有去收拾桌上的卷宗,只是說道:“大人即便要去孫府,也只需要提醒他一聲,沒必要做什麼。”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話多。”範閒惱火地揮揮手,讓他們叔侄二人退了出去。
還沒有等範若若前來,又有下人來報,楊萬里到了。範閒精神一振,想到這廝如今在工部衙門做的極為順手,一心撲在政事之上,倒是有許久沒來請安,今兒怎麼得了閒,心裡也是高興,趕緊讓人把他請到了後宅。
沒料著楊萬里入了書房,黑黑的臉上倒是滿臉委屈!
楊萬里如今已經是工部河都司員外郎,地地道道地主辦官員,以這個速度。十年之內當個尚書那是穩穩當當,卻也不全是因為範閒在後替他撐腰的緣故。這位官員經歷了江南大堤上暴日的磨練,早已不是當年只識清談救國的酸腐秀才,而是地地道道的實幹之吏,所以才會在工部升地如此之快。所以範閒今日看著他的神情,便有些詫異。
他二人低聲說了些什麼,範閒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也只是低聲安慰了幾句。便讓他離開。楊萬里極少來府裡拜訪,範閒暗中知道此子確實是每日都耗在衙門裡,倒也不怎麼見怪,反而刻意替他省下時間。
楊萬里出去後,範若若才從後室裡行了出來,微微皺著眉頭說道:“又有什麼事?”
範閒地表情有些沉重,思忖片刻後應道:“居然和孫敬修地事兒差不多同時……賀宗緯那廝倒是越來越囂張,我要保什麼人。他就把手伸到了哪裡。”
範若若安靜聽著,才知道楊萬里最近在工部衙門裡過的也並不如何順意,戶部如今也在工部衙門裡查帳,重點便是放在他主管地都水司上,後面甚至還有大理寺和吏部的影子。
楊萬里每年有範閒地銀子供著。生活倒也優渥,本身又不是一個貪腐官員,內因外因相加,從他手過的帳目自然清楚無比。戶部再如何查也查不出問題來。即便是吏部私下約他問話,對他的宅子以及僕婦數量提出質疑,也被楊萬里一句門師所贈便擋了回去。
吏部那些官員,總沒有膽子上範府向範閒當面求證。
但是楊萬里那邊終究是被人抓住了些小尾巴,原因其實也和範閒有關。這事兒還要從幾年前說起,大江決堤之後的兩年內,範閒主管內庫,憑藉自己的手段。父親的幫助,以及夏明記還有範思轍在北方的線路,從內庫裡撈了不少銀子,再轉了幾道彎兒,又送到了當時的河運總督衙門。
那時候,楊萬里還在河運總督衙門做事,這一大筆讓無數人心驚膽顫地銀子,主理權就在他的手上。在銀錢的運作上總有些疏差。被人抓住了一些把柄,尤其是吏部的官員更隱隱地提出質疑。這些銀子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如果這個問題真地深究下去,只怕真要死不少人才是。但問題是從哪裡來的?範閒唇角微翹,冷笑一聲,罵道:“銀子是從老子這裡省吃減用摳出來的,陛下心知肚明,還要來查,還真是高恩厚德。”
他看了妹妹一眼,嘆息道:“連戶部也在插手,看來我們范家也再難控制戶部了。”
在一個皇權的社會里,身為臣子地範閒居然大言不慚控制戶部,實在是大逆不道的埋怨。不過他說的也不錯,當年父親範建不論是任戶部侍郎還是尚書時,整個戶部都被打理成鐵板一塊,不論是太子還是二皇子,根本都沒有辦法伸手進去,就連那年春和景明之日,陛下想借戶部之事鬧些風波,都被範建不陰不陽地擋了回去。
當年的戶部便是傳說中的獨立王國吧?如果是那時,戶部誰敢去查京都府,去查楊萬里這個範門學生?即便擋不過上意去查,只怕暗中也早給範閒通了氣。
只是隨著範建的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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