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你是我的小棉襖
關於這個夜晚,坐在輪椅上的陳萍萍與坐在龍椅上的皇帝陛下說了些什麼,直到很多年以後都還是個迷,因為沒有人有資格旁聽,就連不離陛下左右的姚公公也一樣。
這次談話,其實與一年之內御武俠文學成擒——慶帝與陳院長聯手,實在是顯得過於強大,居然能夠將整座京都瞞在鼓裡長達半月。
直到此時,人們才想到很多年前,陳院長便開始陪伴著陛下進行著一統天下的偉業,那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救過陛下幾次,而陛下也給予了對方最大的信任與榮光,老一代的人們從來不曾懷疑陳萍萍對陛下的忠誠,這是歷史早已證明了的事實,只是在如今再次體現了出來。
關於這次談話,京都眾人的心中有多揣測。
當夜,範閒離開皇宮往府中趕的時候,卻沒有把心思放在御書房中的談話上,也沒有想到這場談話會不會與自己有關,因為他猜想,陛下只是有些孤獨,而陳萍萍則是要扮演一位忠誠臣下與暫時友人的角色。
事實距離他的猜測相去並不遠,因為從某種角度上看,範閒和他的皇帝老子實在是相像了,如果說慶帝是天下最好的演員,瞞了天下二十年,那麼範閒自然就是第二好的演員。將自己的心思藏在心中,瞞過了慶帝。
這是一場前所未有地演技實力派的鬥爭,斗的是心,範閒掀開馬車窗簾,怔怔看著外面寂靜不安的京都夜街,微黯想著,如今自己算是獲取了陛下的絕對信任,這場鬥爭是自己再勝一場。然而……何必要鬥呢?今後又如何鬥呢?
他臉上的憂慮與著急,並不是飾演出來,而是實實在在發自內心深處,尤其是眉眼間極複雜的喜悅擔憂茫然,完全表達了他此時的心情。
與那輛輪椅擦身而過,範閒低首行禮,便看見了陳萍萍蒼老眼眸裡地那絲溫和與恭喜之意,他馬上就明白過來。思思確實是被院長接走,他既然已經回京,思思自然也已經回到了府中,只是不知道生了沒有,究竟是男是女。
一念及此。他哪裡還有心情去思考御書房中的那場談話,整顆心都已經回到了範府,催促著下屬鞭打著拉車的駿馬。只是這幾日裡死了太多人,所以即便知道自己可能已經成為一位父親。範閒只有淡淡滿足,卻沒有太多的狂喜,婉兒此時在府中心傷生母之亡,回府後還真不知該如何處理。
馬車沒有停在範府正門,而是從側巷直接穿了進去,在後花園專門留的那間角門處停下。不待馬車停穩,範閒已經從車上跳了下來,笑著看了一眼門口喜迎自己的藤大家媳婦兒。便往自己的宅子裡行去,只是略走了幾步,這笑容便斂了。
不是他刻意做作,實在是今時今日血雨腥風盡別離的京都,一位新生命地到來,著實衝不去那多死亡帶來的血腥味道。
行過花廳到了東廂房,並不意外地發現燈還微微亮著,父親與柳氏二人正在房中候著自己。微暗的燈光照耀在範尚書的臉上。照出了他的皺紋,與皺紋裡地喜意。範尚書此時正看著柳氏懷中一位嬰兒。雖勉強保持著莊肅老爺的模樣,但是卻掩不住眸子裡的快慰之意。
範閒入得門來,先對父親及柳氏行過禮,卻沒有往柳氏懷中的嬰兒看一眼,便直接將目光投往了床邊,看到婉兒正坐在床邊,牽著思思地手在輕聲說些什麼。
婉兒的雙眼紅腫,有若粉桃,看上去煞是可憐,臉蛋兒也瘦了不少,憔悴不堪,卻是強做笑意,與躺在床上的思思說著小閒話兒。範閒微微一怔後,便走了過去,也不在意兩位長輩在房中,直接坐到了婉兒的身邊,滿臉微笑看著倚枕而靠的思思,看著這當年的大丫頭,說道:“都當媽的人了,怎麼這麼夜了還不睡?”
思思臨產這個月裡雖然受了些驚嚇,但有監察院護著,被陳老破子帶著在京都四野裡旅遊,未曾讓她受過風寒,運動卻比一般產婦要來的多,所以看上去精神也比一般產婦要來地好些。加之這丫頭自幼隨範閒長大,也被生生薰陶出了幾分灑脫之意,心性寬廣,並未因懷中胎兒出生而憔悴,臉上反平添了幾抹豐腴,愈發地像個可人兒少婦了。
“少爺,白天也盡在睡,哪裡睡得著。”思思還習慣稱他為少爺,眉眼間盡是喜悅與初為人母的得意,只是話語裡強自抑制著,她雖然性情疏朗,卻不是個沒心沒肺的蠢物,知道京裡發生了太多事情,少奶奶心裡哀痛,怎也不願意在這當口兒表現的太過分。
只是看著少爺入屋後看也不看柳氏懷中的嬰兒一眼,便來到床邊,思思的心底也開始琢磨起來,難不成生了個女兒,讓少爺不歡喜?眼眸裡便黯淡了三分。
縱使範閒有顆七竅玲瓏心,但對於家宅後院裡女子們的小心思卻依然揣摩的不太清楚,看著這丫頭神情,以為她是生產時無人陪伴而傷心,笑了笑便準備開口寬慰幾句。
他不明白,但林婉兒不會不明白,柳氏也不會不明白。看著柳氏抱著孩子往床這邊走來,婉兒微微一笑,對範閒使了個眼色,輕聲說道:“快看看小丫頭去。”
範閒一怔,回首便看著柳氏帶著微微責備地神情看著自己,才明白問題出現在哪裡,自苦一笑。從柳氏懷中接過嬰兒,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定睛看去,發現襁褓之中地嬰兒……
這小女嬰長的著實不好看,不說及不上自己地容貌,便是比思思的大眼多情也差了許多,看著看著,他便不禁笑了起來。覺得自己著實有些糊塗——剛初生不久的嬰兒自然談不上好看,只要健康便好。
柳氏這三位婦人見他毛手毛腳地接過嬰兒,倒是唬了一跳,沒有反應過來,緊張地看著他,生怕他不會抱奶孩子,柳氏更準備伸手去搶回來,卻沒料到範閒左肘微屈。以臂支頸,右手輕拍,倒抱地是有模有樣。
看著這幕,眾人鬆了口氣,包括範尚書在內都用詫異的目光看著範閒。鬱然已久的婉兒也忍不住偷偷笑了笑。範閒此時只顧著看著的女兒,哪裡能管旁人的眼光,也沒有想到在這個世上,願意抱孩子的男人。尤其是像他們這等大戶人家,可算是少之又少,而且像他如此熟悉,渾似個老嬤嬤一般,則更是令眾人瞠目。
範閒抱著孩子,對思思溫和說道:“最近時局不穩,也是苦了你了……不過你是知道我的,進屋不看孩子。倒不是不喜歡女兒,只是在我眼中,小孩子總是不及大人重要,你能平安才是最關鍵的。”
得了柳氏與婉兒地暗中責備,範閒自然清楚思思先前的黯然因何而生,微笑解釋了兩句,也不為以意,卻沒想著這番話落在婉兒與思思的心裡。各有不同感受。
思思心裡一陣甜蜜。旋即想著小時候,少爺也是一個勁兒地嘀咕。生孩子最苦母親,生男生女都一樣之類的胡話。她心中雖甜蜜,卻是不敢在婉兒面前表現的太過分,因為她知道少奶奶向來對自己極為寬仁,而且這兩年裡一心想要個孩子,卻一直……
這般一想,思思倒把範閒後面的兩句話聽漏了過去,小意看了一眼兀自低頭溫和笑著的少奶奶,不知怎的心中一慟,倒替少奶奶心酸了起來。
這邊廂女子們地心思複雜,範閒倒是抱著女兒細細看著,越看越細,越看越歡喜,先前入屋的時候,只顧著思思的身體與婉兒的情緒,渾沒有把這個女兒當回事,直到此時抱著,隔著布感受著這具小小身體的柔軟粉嫩,看著女兒額頭上地皺紋,看著女兒時不時的抿抿嘴,心尖越來越柔軟起來。
男人與女人的最大區別便在此處,女子懷胎十月才辛苦誕下孩子,早已培養了十個月的感情,加之付於其間地辛苦心血疼痛,自然而然天生對孩子有份濃濃說不出的溫情。而男人的感情則需要看著,抱著,體會著,才會愈來愈濃。
尤其是像範閒這等天下第一等忙人,思思懷孕的時候基本上都不在身邊,對這孩子自然沒有太強的感覺。只是抱著抱著,這感覺便來了,範閒抱的越發小心翼翼,怔怔地看著懷中的小丫頭,心想,難道這就是自己的女兒?將來定會很漂亮,將來定會很潑辣,將來……這雙緊緊閉著地小眼睛,也會越長越大,越長越美。
心尖在柔軟之後,漸漸酸甜起來,不知為何,範閒感覺鼻子有些發堵,只是這種情緒太過複雜,便是他自己也不知該用何等言語來形容,他只知道一點,自己這多災多難、卻又極富運氣的兩次生命,終於在這個世界裡得到了延續。
在這一刻,他在心裡想著,即便自己現在當場死了,但總在這個世上留下來了一些什麼。和在京都府尹孫家看著那一排排書不一樣,這種感覺更為強烈,更為鮮活,更令人感動莫名。
抱了一陣之後,一旁看著的婉兒在柳氏的指導與範閒的示範下,把孩子接了過去,心疼地抱著懷裡。
依這個世上的規矩而言,這也算是她的孩子,這種心疼倒是實實在在的。範閒微笑看著妻子眼中地憐惜與絲絲好奇,這才想到妻子年歲算不得大,在自己地呵護下,其實與少女沒有太大區別。不過看著婉兒抱著孩子,似乎稍稍去了些心中的悲痛,他心裡也好受多了。
此時夜已經深了,大家都有些疲倦。只是範府第三代地第一個生命,讓眾人都有些興奮,便是範尚書也毫不避嫌的呆在這房中,樂呵呵地看著這一幕,不肯去休息。
最後還是柳氏說笑了兩句,讓一直候在外廂的老嬤嬤與奶媽進來,將孩子抱著站在一旁,便催諸人早些歇息。
範尚書離去之時。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準備喚範閒去書房問一問今日宮中地情況,陛下的情緒,旋即想到這孩子這些天已然心力交瘁,好不容易有件喜事,何必去打擾,便沒有開口。
反而是在兩位長輩離開之時,範閒高興開口問道:“父親。我在江南的時節,請您取名,還不知道給這丫頭取的什麼名兒。”
他問的高興,但範尚書看了一眼柳氏,目光有些複雜。旋即平和說道:“女兒家,取名字不著急,先取個小名喚著便是。”
“範小花。”範閒笑著說道:“小名倒是早想好了。”
此話一出,林婉兒和思思都有些不滿意。心想自己這等人家,怎麼取了這麼俗個名字,但思思當著眾人不敢開口,婉兒卻是注意到家翁的神情,心裡一怔,也沒有說什麼。
範閒與婉兒對視一眼,才想起來了一件事情,臉色便有些不大好看。待範尚書和柳氏出去後。他才忍不住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看著一旁老嬤嬤懷中的女兒,說道:“難不成這小丫頭的名字也要等宮裡賜下來?”
思思一聽,嚇了一跳,心想這是什麼說法?旋即想到少爺地另一個身份,便趕緊抿著嘴,不敢發表任何意見。
林婉兒望著他輕聲說道:“聽老爺說過。當年你的字……也是宮裡取的。我看不止名字。最遲後日,陛下便會讓你抱孩子進宮。賜名是一椿事,宮裡只怕還要派一批老嬤嬤和乳孃來讓你挑。”
範閒眉尖微挑,冷笑說道:“宮裡那群老雜貨……來便來罷,單養著便是。”
如今他說話自然有這個底氣,連太后都敢扇耳光的人,更何況是那些老魚眼珠子。只是這話一出,在東廂房裡抱著女嬰的自家嬤嬤便害怕了起來,她身後的奶媽更是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範閒看了她們一眼,平緩說道:“平日裡把小姐照看好,總是要辛苦你們的,但奶媽就不用了,明日少奶奶會去和夫人說。”
林婉兒納悶地看了他一眼,心想相公這是在做什麼?為什麼要把奶媽趕出去?只見範閒坐回床邊,笑著問思思:“有奶沒有?”
思思微羞,點了點頭。範閒笑了笑,說道:“那就結了,孩子總得自己養著,要奶媽奶孩子那算什麼事兒。”
範閒心想你們這些人哪裡知道母乳餵養的重要性,那世上牛初乳得賣多少錢?醫生說過,母親親自餵乳對嬰兒地心理影響……他知道這些事說將出來,這世上也沒有人能聽懂,便也不與二位女子商量,便極獨斷地定了。
一旁的奶媽低著頭不敢說什麼,暗誹奶媽怎麼了?你老范家能發跡,還不是因為澹州的老祖宗奶了皇家幾個孩子。自家的老嬤嬤卻是聽出了些別的味道,瞠目結舌地看著少爺,心想難道少爺準備讓姨奶奶親自撫養小姐?這可壞了大規矩,明日總要和老爺太太去說道說道。
範閒不知道這老婆子心裡在想什麼,也不怎麼在意,辛苦在這世上打熬了二十年,若連自己地女兒怎麼養都要旁人說三道四,他算是白活了這一遭。
又坐在思思旁說了幾句,發現這丫頭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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