盔甲在身,刀刃在手,殺意沸天,雖然秦家軍的陣形有些亂,但在並不怎麼寬闊的長街之上,這是一次絕無退路的正對沖撞。
高速前行的兩隻騎兵,便在正陽門下的長街上,進行了第一次正面的對撞,就像是兩個大鐵錘一樣,狠狠地砸在了一起,響起了令無數人耳膜疼痛,無比恐懼的巨響。
一瞬間,無數鐵騎落馬,慘遭踐踏,馬上的人們被挑死,被擠死,被砍死,被震死。
刀槍相撞,鐵甲相撞,氣勢相撞。
秦恆滿臉鐵青地看著這一幕,心想範閒和大殿下究竟有多少人,居然在正陽門下埋伏了這麼多人?
“能動的部屬。我全部砸在了正陽門內。”
範閒盯著京都內的絡絡狼煙,沉著臉色說道:“雖然沒有猜到他們居然勢大到從九處城門處入內,但既然砸在了正陽門內,我就一定要砸出個動靜來!”
大皇子看了他一眼,又看著京都街巷中逐漸逼近的叛軍旗幟,忍不住眼瞳微縮,說道:“終究也只是一路,大勢不可逆。先前那剎,如果你從正陽門內逆衝而出,說不定真的有機會突圍。”
“長公主在京都外肯定有預備隊。”範閒說道:“突圍?我拿什麼突?”
“荊戈不是帶著兩百黑騎消失在京都了?”大皇子看了他一眼。
範閒沒有應話,只是滿臉沉重地看著皇宮之下的廣場,這處廣場極大,當年閱兵的時候曾經排列過數萬人地隊伍。此時已經隱隱能夠感覺到大地的震顫,想必是那八路的叛軍快要合圍至此,如此聲勢。即便是他早已看透生死二字,卻也不免開始心顫起來。
他抬起頭來看著正陽門的方向,心裡清楚,自己和大皇子留在宮外的實力基本上集中在那一路,無論是誰想從那裡抵宮。只怕都要付出極慘重的代價。
如果他知道是秦家那位二代領軍人物,此時正在弩箭與毒煙中苦苦突進,只怕會笑出聲來,對於秦家在山谷裡的那次狙殺。範閒可是一直牢牢地記在心裡——只是不知道那些忠心耿耿的監察院部屬,還有那些禁軍裡那隻等同於自殺地騎兵大隊,在片刻之後,究竟還能活下來幾個。
然而正如大皇子所說,區區一座城門根本不足以改變大勢。
皇城腳下,一個騎兵出現在了廣場邊緣的街口,此時的禁軍早已全軍收攏入宮,宮門之外的廣場上空無一人。所以這名騎兵的出現,顯得那樣的突兀,空曠的天地間,仿似突然間出現了一個不和諧的黑點。
得得馬蹄聲中,這名騎兵未作任何停歇,直接從廣場邊緣,直接衝到了廣場正中間,來到了皇城之前。
在這名騎兵地後方。緊接著出現了第二名騎兵。第三名騎兵,第十名。第一百名,第一千名……黑壓壓的秦葉二家大軍,其中的八路在掃蕩乾淨沿路的些許抵抗之後,終於用一種烏雲壓城之勢,來到了皇城的前方。
密密麻麻地叛軍沉默而冷峻地將整座皇宮包圍了起來,這種默然無語中透著的殺氣,這種沉穩至極的氣勢,讓皇城之上的禁軍官兵們無來由地心頭一顫。
範閒和大皇子終於沒有聊天來掩飾內心地緊張,沉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片刻之後,一方在晨風之中獵獵作響的旗幟,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之中,這面旗幟從廣場轉角處的長街上行了過來,露在上面斗大的一個秦字。
又一面騎從皇城下另一方疾駛而至,手中持一大旗,上書葉字。
最後出現的是一方明黃大旗,上面空無一字,只是用金線繡著一個騰於雲霧之中的龍,金爪抓碎祥雲,踏空而至。
“連龍旗都正大光明地打了出來。”範閒沉默許久之後終於開口,秦葉二家軍勢太盛,他雖是九品高手,心性無比堅毅,然而面對著密密麻麻地軍隊,仍然忍不住感到頭皮有些發麻。
“你怕了?”大皇子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什麼東西多了,都會顯得很恐怖,螞蟻如此,老鼠如此,蟑螂如此,更何況是人?”範閒召來一名下屬,說了幾句什麼。
三面大旗緩緩而行,就在廣場周邊叛軍熾熱的眼神中,在皇城禁軍警戒微懼的眼神中,來到了皇宮正前方,來到了第一騎進入廣場的騎士身後,迎風招展。
“你一直堅不突圍,我總以為你還留有什麼底牌。”大皇子雙眼微眯看著皇宮前方的那幾騎,幾面旗,緩緩說道。
“我的底牌早沒了。”範閒面不改色說道:“但我總以為,那些老傢伙總不至於見死不救,總以為叛軍既然已經入了城,他們應該跳出來扮超級塞亞人,可惜……好像我猜錯了什麼。”
“什麼是塞亞人?”大皇子翹了翹唇角,說道:“我也很納悶,陳院長難道真的中了毒?”
範閒看著皇宮前的如山軍勢,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拍皇城青磚,說道:“便是我們兩個,又如何?”
大皇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死。”
風雨欲來滿樓愁,皇城角樓裡愁人兩個,卻在說著笑話,四周地禁軍統領士兵偷偷看著這一幕,聽著小公爺與大帥爽朗地笑聲,不知為何,也感覺皇宮前的叛軍們並沒有想像地那般可怕。
大皇子看著皇宮前那孤伶伶的三面旗和最前方那個騎士,微笑說道:“他們是用在氣勢壓迫我們,意圖讓禁軍心怯……我的部屬,哪裡會這麼膽小。”
“我們把手上全部的牌都砸進正陽門,為的是什麼?”範閒眯眼看著皇宮之前站著的那四騎。
“為的是要殺一殺對方的銳氣,振己方之軍心。”
“那我們怎麼能容許這四騎如此囂張地站在皇宮前示威?”
“依軍中傳統,第一個抵達的騎兵將獲得無上的光榮。”
範閒盯著那個像黑點一樣的騎士,半晌後忽然開口說道:“那就讓他光榮掉。”
大皇子皺了皺眉頭,身為徵西軍大帥,他對於慶國的軍方傳統有著天然的尊敬,雖然十分厭憎那幾騎在皇宮之前沉默地耀武揚威,可並沒有想過要做出些什麼,而且對方站的位置極好,箭枝極難射到。
範閒斬釘截鐵說道:“我不是軍人,我也不懂光榮,我只知道這是你死我活,這時候還站在我面前,那就是……”
一句話還沒有說話,他的手已經揮了下去,皇城角樓裡那座已經沉默了無數年的守城弩,忽然發出了一聲極其淒厲的叫聲,似乎是要將曾經死在這座皇宮裡的怨魂都喚醒起來。
咔……一聲巨大的機簧聲過後,一柄如兒臂般粗細的弩箭,如閃電般脫離了弩機,沿循著設定好的軌跡射了出去。
皇宮前孤伶伶站著的幾騎,幾旗,雖孤單卻囂張,冷漠而輕蔑地看著皇城上的禁軍士兵,傳達著強大的懾服力和壓迫力。
這一切卻都被這聲弩機聲破掉掉。
第一名進入皇城範圍的騎士連頭都沒有來得及抬頭,那枝巨大的弩箭便貫穿了他的身體,射入了戰馬的身軀,伴隨著巨大的血花,將一人一馬狠狠地釘在了廣場的石板上!
這時範閒也說完了他那句話:“……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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