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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那一夜(2/2)

作者:貓膩
“範閒是在用血與頭顱,震懾朝官,意圖讓京都大亂。”太后看著自己的嫡孫輕言細語說道:“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太子沉默片刻後揚起頭來,用堅定地語氣說道:“孩兒敢請太后調軍入京……彈壓!”

含光殿內再次平靜了起來,許久之後,太后緩緩開口說道:“今日太極殿中,顏行書已有此議,最後是如何被駁回的?”

太子苦笑一聲,搖頭說道:“誰也未曾想到,門下中書大學士盡數入獄……今日卻又有人跳了出來。”

今天在朝廷上跳出來的那個人官職並不高。但身份很特殊,因為他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賀宗緯!

賀宗緯此人一直是東宮一派,後又曾經幫助長公主將宰相林若甫趕出京都,並且與範府一向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仇怨。太子一直以為此人將是自己日後在朝中的柱臣,沒料到,要調軍入京下詔之時,竟是此人跳了出來反對。

賀宗緯的反對很極端。他脫了官服,取了烏紗,領著十幾名御史,就那樣跪在了太極殿前!太子盛怒之下,打了他十二大杖,將他趕出宮去,可這位當初京都出名地才子,竟那樣血跡斑斑地跪在了宮牆之前。一步不讓!

“賀御史地反對是很有道理的。”太后微垂眼簾,疲倦說道:“其實哀家一直未讓秦家入京,擔憂的也是這個問題……朝廷祖例,嚴禁軍方入京干政,這個先例一開。只怕日後遺患無窮。”

太子默然,清楚太后老祖宗的擔心,太后始終還是希望能夠自己能夠和平接班,一旦牽入軍方。秦家葉家坐大,自己又不像父皇一樣在軍中有無上權威,這將來的慶國,究竟會演變成什麼模樣?

“秦家世代忠誠,不需擔心。”太后冷漠開口說道,她與秦家關係極深,自然不需要擔心這個問題,“可是葉家呢?葉重可是你二哥的岳父!”

太后看著沉默不語的太子。深吸了一口氣後,陰森開口說道:“只是範閒……這個陰子行事太過瘋狂,若無大軍壓制,這京都永遠不可能安穩下來,即便你殺了大獄中地數十名臣,於事又有何補?事態再拖延數日,我大慶另五路精銳大軍一旦軍心不穩,事態堪憂。”

太子沉默一禮說道:“故。孩兒需要軍方入京。與將來地麻煩相比,如今地範閒。是擺在面前的匕首。”

他微微皺眉說道:“只是……賀宗緯那邊怎麼辦?他畢竟是左都御史,手底下帶著一批出名不怕死地御史,在宮牆外玩死諫……”

太子的擔心不是沒有理由,殺大臣在歷史上並不少見,可是殺言官,卻是犯大忌的事情。即便以慶帝當年的無上權威,御史們集體攻擊他地私生子範閒,慶帝也依然只有杖了幾下以做表示。

“總是有人需要當惡人的。”太后盯著太子的眼睛,慈愛說道:“這些人由哀家下旨處置吧。”

太后頓了頓又說道:“大軍入京後,你大哥的統領差使便可以交出來了。”

太子一怔,誠懇一禮,感動無言。

離含光殿不遠的廣信宮中,從一開始擬定了這個計劃,然後便開始冷眼看著無數角色在舞臺上演戲地長公主,終於第一次陷入了某種憂慮之中,因為今天這一天所發生的事情,讓她感覺到了一絲蹊蹺。

“為什麼還沒有抓到範閒?”她看著身旁的侯公公,冷若冰霜問道:“內廷不是沒有高手,京都府不是沒有出力,本宮需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看見他的人頭?”

這番話,她是當著自己女兒地面說出來的,林婉兒在一旁微笑傾聽著,似乎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相公的安危,已經過去了好幾天,既然宮裡沒有辦法抓住他,那麼他永遠不會被人抓住。

將侯公公趕出宮去,長公主的臉上馬上換了表情,一片平靜,根本看不出來先前動了那麼大的脾氣。

因為她清楚,範閒不是那麼好抓到的。既然這個年輕人能夠從大東山上活著回來,就證明了他的能力。

這是一個事涉天下的大局,長公主心思地重心一直在大東山上,而不是在京都之中,從一開始的時候,她就沒有想到範閒能夠活著回到京都。這一點,已經從根本上震懾住了她的心神。

範閒活著,燕小乙自然就死了。李雲睿微微垂下眼簾,眸中寒意微斂,想著範閒如今的一身修為,究竟到了何等樣的境界?居然敢在京都之中,如此狂妄放肆地用刺殺手段,來挑戰皇宮的權威!

她忽然間皺了皺眉頭。看著這冷清的廣信宮,開口說道:“這座宮殿……透著一股死灰的味道,本宮想出去了。”

林婉兒靜靜看著自己地母親,說道:“你害怕了。”

“我有什麼好害怕地,怕範閒今天夜裡會攻入宮裡來?”長公主輕輕拍了拍女兒略顯清瘦的臉頰,說道:“我太瞭解範閒了,他永遠都只能是個在黑夜裡小打小鬧地刺客和老鼠,他從來沒有勇氣。去和敵人們進行正面的抗爭……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怕死。”

長公主微偏著頭,看著自己的女兒,說道:“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如果用你的生死去威脅他,他究竟會怎樣做呢?”

“我很好奇這個問題的答案。”長公主笑地很快樂,“所以我等著範閒能夠殺到我的面前。”

範閒他始終以為自己將太后的心思看得清楚,老李家的奶奶希望和平交班,不願意讓軍隊狂放而無法收拾的力量。把整個慶國絞成一團亂渣。所以他才會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自己的安排。

很明顯,他低估了自己黑暗殺神形象,在皇宮裡貴人們心中的強悍程度。沒有想到自己在京都裡的刺殺,終於把太后和太子刺激到了某種程度,逼他們著手準備調軍入京彈壓。

第二天。在元臺大營裡地京都守備師便會入京彈壓,如果在這之前,範閒還沒有能夠控制皇宮,迎接他的必然是慘淡收場。

他更沒有想到。秦家軍隊入京的時間,竟是被他一向瞧不起、深惡痛絕的三姓家奴賀宗緯,以一種血性強悍的態度,硬生生拖後了一晚。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賀宗緯是幫了他一個天大地忙。

而太后和太子的決心,很明顯也是下晚了一天。

是夜,極深極靜的時刻,夜沉沉地睡著。到了禁軍輪班的時辰。禁軍控制著皇城前半片宮殿,以及皇城外數條要害街道。如今局勢緊張,換值地禁軍,都暫駐在這幾條街道的民房中,不敢回營待命。

一列約二百人的禁軍隊伍,全身盔甲,異常沉穩地走到了正宮門前,與前班值的禁軍。交換了佈防手續及口令。

由於當前的局勢。禁軍大統領大皇子已經三天沒有回過王府了,他站在城牆之上。冷眼看著下方的交接,略微頓了頓後,緩緩走了下去。

他一身盔甲,立於宮門之中,宛若一尊天神,要擋住一切從皇宮外來的攻勢。

他冷冷地看著這隊二百人的禁軍隊伍,片刻之後,默默地點了點頭。他身旁地親兵校官吞了一口唾沫,緊張地上前,履行了一應手續,然後揮手讓那隊明顯看著有些陌生的禁軍官兵,走入了皇宮。

大皇子就那樣站在宮門,讓這些來接班的禁軍分成兩列自自己的身邊行過。

這批來接班的禁軍走的悄然無聲,軍紀森嚴。

當這隊禁軍最後方也要走入宮門之時,大皇子忽然嘆了口氣。

禁軍隊伍最後方那個人對他輕輕地點點頭。

“大帥,接下來怎麼辦?”那名校官乃是大皇子親信,自西征軍中爬將起來的將官。按理講,交防手續這種小事輪不到他親自去處理,但他知道,這一次的換防,一定要自己處理。

看著那些漸漸消失在寬厚城牆之上地禁軍士兵,這名校官吞了口唾沫,強行壓抑下心頭地恐懼,顫著聲音請示道。

大皇子緩緩握緊了腰畔的配劍,迎著夜風地臉線條顯得格外堅硬:“讓所有的人醒來,軍前臨時會議。”

此話一出,一股濃烈至極的殺意,就此浮現在他的身外。大皇子雖不是武道高手,但常年在戰場上廝殺,劍下不知有多少亡魂,今夜決心即定,那自然首先要處理掉禁軍內部的不安因子。

校官知道大帥今夜要殺人了,禁軍中原本屬於燕小乙一系的親信,只怕就要被屠殺殆盡,但他此時反而不再恐懼,自心底生出無窮的興奮來。馬上開始傳令。

皇宮前城城牆極為寬大,上面可以並行四匹駿馬,全由青磚所築,自然流露出一股肅殺氣息。

一列禁軍在此排陣,看著皇城下方的廣場,嚴陣以防,似乎隨時準備迎接來自宮外的襲擊。

然而這列禁軍中一位卻是用深遠的眼光看著宮內。

範閒輕輕整理了一下禁軍的衣飾,看著這座熟悉的宮殿,內裡漆黑一片,不知道親人在何處,仇人在何處。他知道自己帶著兩百人殺入宮中,將要面臨的是大內侍衛和內廷的太監高手,如此冒險,究竟成算幾何,無人能知。

因為他也無法判斷,當殺聲起時,大皇子能不能將禁軍完全控制住。他無法依靠禁軍的力量。

“永遠不要做敵人希望你做的事情,原因很簡單,因為敵人希望你那樣做。”

範閒對身旁的黑騎副統領荊戈說道。

“這是一個叫拿破崙的人說的。皇城的門已經開了,後宮的門還關著,他們想不到我們敢用這麼些人,就去強攻皇宮。”

他此時還不知道長公主對自己的評價,如果換成以前的範提司,詩仙,他確實不會選擇如此直接而勇敢的進攻。

只不過範閒已經改變了,當他從草叢裡站起來的那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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