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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斂了笑容,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認真說道:“在二十天前,在一處高山之巔的草甸上,我學會了一些東西。從今開始,我不懼死,我仍惜生,但如果註定要死亡,我希望能死的有價值一些。”
王妃沉默不語。
範閒閉目半晌後說道:“我不是在拿那些可敬文臣的腦袋冒險,如果現在主事的是長公主,我會選擇另外的方式。但現在太極殿上登基的是太子,並不是老二。”
他睜開眼睛,冷漠說道:“老二多情之下盡冷酷,相反,我對太子殿下還是有些信心地。”
“什麼信心?”
“我始終認為,太子是我們幾兄弟裡,最溫柔地那個人。”範閒溫柔地笑道:“太后年紀大了。殺心不足,太子……是個好人,所以我不認為今天太極殿上會出現您所預料的流血場面。”
範閒給太極殿上那位太子殿下發了一張好人卡。王妃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搖了搖頭,準備離開。
離開之前,範閒喚住她,又將瑪索索從屋內喚了出來,對王妃認真叮嚀道:“我在京都不會停留在一處地方。羊蔥巷我不會再來,但我擔心她地安全,所以我希望王妃您能將她接回王府。”
王妃微微一怔,沒有想到範閒此時想的是瑪索索地安全,也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提出這樣一個要求。
瑪索索也吃驚地看著範閒。
範閒說道:“王府是如今京都最安全的地方,倒不僅僅因為王爺手裡有禁軍這批力量,王妃您應該明白我指的是什麼。”
王妃緩緩低頭,此次慶國內亂。有外界大勢力的影子,就算是長公主,也必須給異國盟友留兩分面子,給北齊小皇帝親姐姐幾分面子。
三人走至小院木門外,行禮分開。最後時刻。範閒盯著王妃的眼睛說道:“先前王妃以大義責我,此時我必須提醒王妃事情,您如今是王妃,則必須把自己當成慶國人。而不是……齊人。”
王妃心頭微凜,竟有些不敢直視範閒那雙深寒的眼睛。
秋意初至,微涼而不能入骨,然而王妃坐在馬車上,卻感覺到從車簾處滲進來的風竟是那樣的寒,寒地她忍不住打了幾個冷顫。
瑪索索被她安排在第二輛馬車上,其實就算範閒沒有拜託她照看那個苦命胡女,王妃也不可能將這個女子扔在羊蔥巷不管。如果那個女子死了,怎麼向王爺交代?
王妃又打了個冷顫,馬車裡就她一個人,她有足夠的時間來回味一下範閒最後的那番話。她清楚看來範閒對於這整件事情都已經有了一個全盤的打算,所以才會提醒自己。
關於範閒這個人,王妃自北齊遠嫁而來,一路同行,細心觀察。深知其厲害。尤其是今日太極殿上那劍拔弩張的一幕,竟是此人一夜揮袖而成。王妃不得不感覺到了一絲敬畏。如今範閒身後的那些勢力被宮中看著,無法擅動,可他依然能夠造出如此大的聲勢來,王妃真不清楚,範閒這個人到底還藏著什麼樣的底牌。
因此,她決定堅定地站在王爺地身邊,站在範閒的身後,歷史這種東西,總是跟隨著勝利者一起進行的。
馬車回到王府,王妃帶著瑪索索進了後園,喚下人來安置好這位胡女的住所,她一人帶到湖邊,走入了湖中心的那個亭子裡。在半年之前,這亭子裡曾經容納過除太子之外所有地皇族子女,而那短暫的天子家和平,早已因為慶帝的死亡而化成了泡影。
皇帝陛下的子女們,此時都在尋找著置自己兄弟姐妹於死地地方法。
王妃嘆了一口氣,坐在了窗子邊上,對著一直守候在亭中的那人說道:“王爺那邊有沒有訊息過來?”
那人恭敬應道:“禁軍方面有些小異動,不過聽副將傳話,王爺值守宮牆,應該能壓制住那些人。”
那人穿著一身很普通的衣裳,應該是管家之類的人物,他對王妃說話也極為恭敬,但是眉眼間總流露出一種下人不應具有的氣質。他輕聲說道:“公主,先前見著那人了嗎?”
公主?會這樣自然地稱呼王妃的人,只能是齊人!
王妃沉默著點了點頭,半晌後忽然開口說道:“暫時和長公主方面保持平靜,什麼都不要說。”
那人眉頭微皺,說道:“屬下奉陛下嚴令,助長公主殿下控制慶國局勢,而如今範閒既然已經現了蹤影,我們當然要通知長公主殿下。”
王妃看著他,緩緩說道:“我不知道上京城究竟是怎樣想的,但我只知道,範閒現在暫時死不得。”
從這番對話中可以發現,原來這位管家模樣的人,竟是北齊派駐京都地間諜。在這次南慶內亂之中,負責與長公主方面聯絡的重要人物。這人面色微冷,看著王妃說道:“公主殿下,請記住,您是大齊的子民,不要意氣用事。”
王妃冷笑看著他,說道:“我是為你著想,如果範閒真的死了。你以為陛下會饒了你?”
那人倒吸一口冷氣,不解此話何意,但細細品來,自家北齊那位小皇帝陛下對於範閒,確實是頗為看重,可是……如果要達成陛下地意願,範閒不死怎麼辦?他沉聲說道:“陛下有嚴令,慶國一定要大亂。而陛下認為,陳萍萍那人一定會陰到最後,如果範閒不死,陳萍萍、範建和遠在梧州那位前相爺,都不會發瘋。”
“慶帝死後。慶國真正厲害的人物,就只剩下長公主李雲睿和這三位老傢伙。”那人死死地低著頭,語速越來越快,“如今慶國內廷太后盯著陳萍萍與範建。讓他們無法輕動,可一旦範閒真的出事,只怕慶國皇族也壓不下這二人……”
“只要南慶真的亂了,最後不論誰勝誰負,對我大齊,都有好處。”那人低著頭,說道:“慶帝之死,是亂源之一。範閒之死,則會點燃最後那把火。”
“這是錦衣衛地意思,還是陛下地意思?”王妃的眼光有些飄忽。
“此事未經衛指揮使之手,全是陛下聖心獨裁,陛下雖未明言,但意思清楚,想必也設想過範閒死去。”
“那我大齊究竟看好哪一方獲勝?”
那人抬起頭來,沉默片刻後說道:“看好範閒一方獲勝。所以範閒必須死。”
“為什麼?”王妃吃驚問道:“即便王爺助他。可是也敵不過葉秦兩家地強軍。”
“屬下不敢妄揣聖心。”那人平靜說道:“但想來應該是陛下對於陳萍萍有信心。”
“好,即便如陛下所言。範閒死了,京都亂了,最後陳院長借來天兵天將……”王妃眉頭好看地皺了皺,微嘲說道:“長公主一方勢敗,範閒身後地這些人重新執掌了慶國朝政,那又如何?只怕還不如範閒活著……如果他們勝了,以範閒與我朝的良好關係,這天下只怕會太平好幾十年。”
那人怔怔地望王妃,半晌後說道:“公主,難道您真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什麼意思?”王妃微蹙眉頭。
那人輕聲說道:“所有人的眼光都盯著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和範閒……可是如果真的亂成一鍋粥後……王爺手執禁軍兵馬,加之他向來與範閒交好,陳院長視他如子侄,範尚書傷子之痛……怎樣看來,王爺的機會最大。”
王妃身子一震,倒吸一口冷氣,看著那人的頭頂,此時方才明白,遠在上京城的皇帝弟弟,竟在心中算著如此陰險可怕地買賣。上京城裡的皇帝弟弟,絕不僅僅是想殺死龍椅上的同行,因為一位慶帝死去,另一位慶帝重生,只要慶國國力無損,天下三國間的大勢依然沒有質的變化。
而如果真地是慶國大皇子繼位……他娶的是北齊大公主,身上流著東夷城的血液,日後的慶國,還會是如今這個咄咄逼人地慶國嗎?
王妃扶住了額頭,內心深處一片震驚,她不知道自己那位年紀青澀的兄弟,竟然擁有如此深的城府,會在這張羅網之外,繡瞭如此多合自己心意的花邊。
“王爺……不會做的。”她撫額嘆道。
那人陰沉著臉說道:“範閒如果死在長公主手上,王爺大概會對自己的弟弟們絕望,悲傷,有時候是一種能刺激人野心的力量。”
“不行。”王妃忽然抬起頭來,堅毅說道:“你不明白,陛下也不明白,王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範閒不能死,我不管上京城地計劃是什麼,但至少範閒的行蹤不能從我這裡透露出去。”
那人略帶憐惜歉意看了王妃一眼,知道此事若真的發生,王爺將來知道王妃出賣了範閒,夫妻間只怕會出大問題,難怪王妃堅不允許此議。只是……他低頭行禮:“抱歉公主,此事由臣一力負責,先前馬車離開羊蔥巷時,我已經通知了慶國長公主方面。”
王妃身子一震,不可思議地盯著那人,眼光迅疾透過窗戶,望向王府外清廖的天空,不知道範閒還能不能保住性命。
範閒是個很小心的人。不然他不會讓王妃將瑪索索姑娘帶走。但他畢竟想像不到,王妃已經將看成了大半個慶國人,可是她的身邊還有純正地齊人。尤其是以他與北齊小皇帝的關係,就算北齊方面參於了謀刺慶帝一事,可他依然認為,北齊方面不會針對自己。
所以他在羊蔥巷地院子裡多呆了一會兒,直到天色漸漸轉暗,他才戴著一頂很尋常地笠帽。走出了院子,行出了巷口,在那些民宅間的白幡拱送間,向著監察院一處地方向走去。
他決定冒險去找沐鐵,因為京都外陳園的沉默。讓他感覺到了一絲不吉利。也許天底下所有人,都會認為陳萍萍還在隱忍,還在等待,可範閒不這樣認為。距離產生美感。產生神秘感,而和跛子老人親近無比的範閒,清楚地知道,陳萍萍已經老了,生命已經沒有多久了,在這樣地時刻,他真的很擔心陳園的安危。
陳園在京都郊外,沒有高高的城牆宮牆。就算五百黑騎離園不遠,可又如何抵擋慶國軍方的攻勢?
他的心情有些焦慮,所以對於身周的環境沒有太過注意,以至於耳朵一顫,聽到了遠處某個街口傳來的馬蹄聲,他才知道——自己地行蹤,終於第一次被長公主抓到了。
範閒回頭,用專業的眼光馬上看到了身前右手方不遠處三個跟蹤自己的釘梢。
他皺了皺眉頭。往身後的一條小巷裡轉了進去。試圖在合圍之前,消失於京都重重疊疊的民宅之間。
而那三名釘梢不畏死地跟了上來。
範閒一轉身。左手化掌橫切,砍在了最近那人地咽喉上,只聽得一陣骨頭碎裂響聲,那人癱軟在地。緊接著,他一腳踹在第二人的下陰部,左手一摳,袖中暗弩疾飛,刺入第三個人的眼窩。
很輕描淡寫地出手,乾淨利落,清晰無比,卻又是快速無比,沒有給那三個人發出任何警訊的時間。
但範閒清楚,身旁一定還有長公主地人,所以他沒有停留,左手粘住身旁的青石壁,準備翻身上簷。
便在此時,一個人從天上飛了過來,如蒲扇般大小的一隻鐵掌,朝著範閒的臉上蓋去!
掌風如刀,撲的範閒眼睛微眯,臉皮發痛。此時的他才明白,自己先前在院中與王妃的話有些託大,是的,人世間最頂尖地高手只怕都在大東山上毀了,然而京都乃藏龍臥虎之地,軍方的高手仍然是層出不窮。
比如這時來的這一掌,至少已經有了八品的水準。
範閒眼睛眯著,一翻掌迎了上去,雙掌相對無聲,就似粘在了一處。便在下一瞬間,他深吸一口氣,後膝微松,腳下布鞋底下震出絲絲灰塵。
啪的一聲悶響!
那名軍方高手腕骨盡碎,臂骨盡碎,胸骨盡碎,整個人被一股沛然莫御的霸道力量擊的向天飛去!
噴著鮮血,臉上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那名軍方高手慘然震飛,他似乎怎麼也想不明白,看上去如此溫柔地一位年輕人,怎麼會擁有與他氣質截然不同地霸道!
範閒收回平靜的手掌,咳了兩聲,感覺到左胸處一陣撕裂劇痛,知道燕小乙給自己留下地重創,在此時又開始發作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久戰,必須馬上脫離長公主方面的追殺,然而一掌擊飛那名高手,他的人也被阻了一瞬間。
便是一瞬間,整座小巷便被人包圍了起來。
範閒眯眼看去,分辯出來捉拿自己的人有京都備師分駐京內的軍隊,有刑部的人,而更多的則是京都府的公差好手,而後方站著幾位內廷的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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