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縫隙裡退去,縮成一道線,一道瑟縮的線,躲避著這股磅礴的力量。
沒有一絲聲音,所有的聲音都被封鎖在實勢恐成的堅厚屏障內,雲層絞殺的雷聲,雨滴潤土的輕語,都變成了啞劇的字幕,能觀其形,而無法聞其聲。
實超九品,勢突九品。人類一直在思考,這樣的力量一旦全力施展出來,會出現什麼樣的狀況,而今日大東山上,整個人間最巔峰的五位同時出手,這股威力甚至隱隱超出了人類地範疇,而開始向著虛無縹渺的天道無限靠近。
大風起兮,無聲無息。
大雨落下。聽不到嘀嗒。
雨水擊打在苦荷大師那張蒼老的面容上,沒有被他體內淳正的真氣激起雨粉,而是十分溫柔自然地滑落,打溼了他的衣襟,他的麻衣,他的赤足。山巔的狂風,吹拂地他的衣裳向後飄動,然而他的人卻像一座山一樣。靜靜地佇立在山巔,迎接著風吹雨打,沒有刻意抵抗,只是溫柔自然地和風雨混在一處。
此乃借勢,借山勢。借風勢,借雨勢,平和著對面那記霸道到了極點的真氣。
洪公公一手牽著慶帝,整個人的身體已經挺了起來。體內霸道的真氣毫無保留地釋放了出來,他的鬚髮皆張,刺破了頭頂戴著的宦帽,他地衣裳也逆著風勢而飛舞,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鬼神辟易的霸道氣息,似乎直要將這山,這風,這雨……統統碾碎了去!
苦荷大師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妖異的光彩。一絲完全不合天一道中正平和之意的妖異,唇中念念有辭,卻聽不清他在唸什麼,然而讓他地身體在風雨中無助擺動,卻看不到一絲頹色。
在場間四勢之中,唯有洪公公這處全力而發,氣息沖天而去,震得他與皇帝四周的雨水變成一片粉霧。瀰漫身周。模糊了其中的景象。
霸道終不可持,尤其是這種逆天動地的霸道。洪公公地眼中瞳子耀著異彩,整個人像是年輕了數十歲,難道他是在耗損著自己的生命真元拖住這三位大宗師一剎,從而給五竹救駕的機會?
然而五竹在雨中,任雨水打溼黑布,卻是一動未動。
他不動,並不代表他永遠不會動,所以四顧劍像一道變了方向的雨水,劃過一道黑影,像鬼魅一樣站在了五竹與慶帝的中間。
四顧劍也沒有動,只是凝著自己的勢,他低著頭,笠帽遮著他的臉,漫天的雨水似乎要將這個穿著麻衣地矮子完全吞沒。
但再大的風雨也無法吞沒他手中倒提著的那把劍。
五竹隔著黑布“望”了四顧劍手中的劍一眼。
在風雨中依然耀著寒光血意的那柄劍忽然黯淡了一瞬間。
四顧劍依然未動,而他體內的強橫真氣卻逼將了出來,順著身上麻衣大大小小數百個口子向外滲了出來。
這幾百條口子,是這位大宗師一劍殺盡百名虎衛的代價。
四顧劍的真氣宛若實質,從他地麻衣裂口中激射而出,雖未發出聲音,但從那些裂口處麻衣急速搖擺地形狀,可以感受的異常清楚。而這些真氣地碎片被逼出他的身體後,並未破空而去,卻是繞著淒厲的弧線,在他的身週上下飛舞。
帶動著那些雨水飛舞。
雨水變成了一把把鋒片,無聲地飛舞,透明一片,看上去神奇無比。
五竹緩緩低頭,反手握住了腰間的那根鐵釺,眉頭皺了一下。
在這一瞬間,四顧劍身周的雨水鋒片飛舞的愈發激烈起來,割斷了身周的一切生機,讓整個山巔都籠罩在一股絕望厲殺的氛圍之中。
四顧劍還沒有拔劍,因為他本身就是一柄痴愚而執著的劍。
葉流雲也沒有拔劍,因為他的劍已經刺入了山腳的懸崖石壁之中。場間五位大宗師級別的絕世強者,此時只有他一個人顯得有些落寞。
他是慶國人。
他是葉家的守護神。
他被慶國陛下稱為世叔。
他要殺死慶國的皇帝。
他那雙斷金斬玉,崩雲捕風的手,依舊穩定而溫柔地放在袖中,始終沒有伸出來。
便在這一瞬間,苦荷大師最先動了,他動了一隻腳,只是往洪老公公的身邊走了一步。輕輕地踏了一步。
但洪公公卻覺得似乎有一座山向著自己壓了過來,眉毛一挑,左手中指微屈一出,如天雷崩去,純以霸道真破對方圓融之勢。
山破。
雨至。
苦荷合什,滿天風雨在這一瞬間改變了方向,向著洪公公那張驟然間年輕了數十歲的臉頰上撲去。
雨水一觸洪公公的臉頰,沒有激出任何印跡。但洪公公光滑的臉上,卻像是多了幾條皺紋,整個人蒼老了少許!
而那些雨水卻是馬上被蒸發乾淨,洪公公再掘食指,一指向著身前的空中敲了下去,雖則無聲無息,卻是激得雨水從中讓路,讓那青石板上寸裂而開。露出下方瑟縮黃土,便是黃土也承受不了這種暴戾地氣息,無數顆粒翻滾著絞弄著,把溼潤的水氣擠壓了出去!
苦荷如落葉般,不沾雨水飄退。他先前踏上的那一方青石板,忽然間消失,於暴雨中乾燥,露出了龜裂的地皮。似黃沙。
苦荷的心中有憫意,知道這位隱在慶宮數十載的同行人,今日已有去唸,不然不會選擇如此強硬的方式,這是何等樣霸道的真氣,如此強悍地真氣釋出,即便是大宗師的身體,只怕也支撐不了片刻。
然而他再次飄前。依然如落葉。
握住了洪公公的左手,就像是落葉終於被雨水打溼,死死地貼附在廟宇斑駁的牆壁上,再也無法脫離。
洪公公的眉毛飄了起來。
苦荷的衣裳開始鼓動了起來。
二人間的空氣開始不停地變形,讓穿越其間的風雨,卻駭地平靜起來。
依舊沒有一絲聲音。
雨水順著笠帽流下,形成一道水簾,遮住四顧劍的臉。他低著頭。輕輕鬆開手掌,放開了劍柄。於風雨之中並二指疾出,各指天際,不知方向。
手指一劃,身周風雨頓亂,劍意大作!
長劍從他的手中緩緩向下劃落,卻定在了半空之中,不再落下,於剎那間重獲光彩,一道亮光從劍柄直穿劍尖,殺意直指大地,反指天空,一往無前,其勢不可阻擋。
地面上無由出現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五竹低著頭,反手握緊了鐵釺,拇指壓在了食指之上,指節微微發白。
葉流雲知道自己必須出手了,這最後的一擊,必須由自己完成,這是協議中最關鍵地一部分。
他緩緩睜開雙眼,眼神里已經是一片平靜,於袖中伸出那雙潔白如玉的手掌。
葉流雲全力發動,場間實勢的平衡頓時被打破,洪公公一身霸道氣息,再也無法抵擋三位大宗師的合擊,場間玄妙地境界頓時被撕開了一道小口子。
泡沫上的小口子,足以毀滅一切。
聲音重臨大地。
一聲悶響在苦荷大師與洪公公身間響起,先前兩道性質完全不同的真氣相沖,聲音卻延遲至此時才響起,悶聲如雷,如風雲。
苦荷雙臂上的麻衣全數震碎,露出滿是血痕的蒼老雙臂,然而他的眼神依然一片平靜寧和,雙手輕柔地拂著洪太監的右手,落葉重被山風吹動,划著異常詭異,而又看上去十分自然的痕跡,飄了上去。
國師地右掌在輕輕撫在了洪公公的胸上。
洪公公的面容更加蒼老三分。
然後洪公公的胸膛忽然暴烈地漲了起來!將苦荷國師那挾著天地之勢溫柔貼近的一掌震開!
苦荷臉色發白,再輕柔地摁上第二隻手掌。
皇帝嘆了一口氣,鬆開了一直握著洪公公的那隻手,嘆息聲在安靜許久的山巔響起,顯得是那樣的淒涼而平靜。
“浪花只開一時,但比千年石,並無甚不同,流雲亦如此,陛下……亦如此。”
葉流雲面無表情地念完此偈,來到了慶帝地身前。此時苦荷與洪公公在一起,五竹與四顧劍在一起,世間再沒有人有資格阻止他完成刺君地最後一擊。
在這時,天空中的一道閃電終於傳到了山巔,雨聲也大了起來。
電光一閃即逝,只照亮了一剎那,真正地電光火石間。而就在這瞬間內,四顧劍看見對面的五竹鬆開了握著鐵釺的手!
四顧劍咧嘴一笑,雙手並著的兩指屈了一指,指尖的雨水滴了下來,而他身旁那柄一直懸浮在空中的長劍,倏的一聲飛了出去,繞著他的身體畫了一個半圓,直刺慶帝的後背!
前有葉流雲,後有四顧劍一往無前、凝集全身真氣的一劍,就算是大宗師也無法應付,事情終於到了終局的這一刻。
慶帝此時已經鬆開了洪公公的手,他不願意讓這位老太監因為自己的緣故,而在宗師戰中不得盡興。他的右手顫抖著,面容卻是無比平靜,已經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準備。
人總是要死的,雨水進入皇帝陛下的雙唇,微有苦澀之意。他身上龍袍裡的那隻龍淋了雨水,在盤雲中掙扎,顯得格外不甘。
閃電之後,雷聲終於降臨山巔,咔嚓一聲,轟隆連連。
慶國皇帝傲然站在山頂,等待著死亡。
此時那些慶國大臣與祭祀們已經跌坐在雨水中,看著這令人撕心裂肺的一幕,跪伏在地,哭喊著:“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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